同是那一座水榭之中,青年与中年相向而坐,这回却是没有那些戏子了,心情烦躁的人可是不喜欢听到那咿咿呀呀声总在耳边盘旋不休的。
“三哥,这次真没法救刘逊了?”青年的面色有些阴沉地问了一句。
“能有什么办法,证据确凿,尸体都从他府中搜了出来,还能推说不知么?我早和他说过有些事情做了也就罢了,但手脚一定要干净。他倒好,完全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才有今日!”中年人哼了一声,也颇有不满。
“咱们就不能想想法子,居然让他被夺爵,连世袭的广宁伯都被撤了,那今后朝中那些穷酸们不是愈发不将咱们放在心里么?”
“夺爵已是最轻的惩治了,不然若我们连这一步都不肯退,恐怕那些人会趁机把事情闹大,甚至牵连到更多人的身上,包括你和我!”中年语气凝重地道。
“他们敢!”青年眼中闪过凶悍的厉芒来,忍不住低喝一声。
“他们早就在做了,这些年来,自太宗皇帝之后,对外的战事越来越少,我们这些靠着战功起来的家族势力也就随之被大大削弱,你说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借机对我们下手?现在,靠着还有英国公在前挡着,他们尚不敢乱来,可一旦……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青年被他说得一阵烦闷,端起眼前的茶杯就咕咚咚地喝了下去,随后才道:“所以咱们只能退让,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退让只是暂时的,我们总会想出应对之法来。”中年笑了下:“一个刘逊还伤不了我们的筋骨,权当买个教训吧。只是可惜了那聚春楼,本来可以给我们带来足够的花销,现在就因为这事只能关张了。”
“都是那个陆缜,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胆大到敢在京城干出这些事来,也不知他是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
“他吃没吃熊心豹子胆我不知道,但他背后有靠山却已很清楚了。”
“靠山?谁?”青年惊讶道。
“就是吏部尚书胡濙这个老匹夫了。恐怕这次的事情都是他在背后谋划,然后借着陆缜这个小县令搞出来的也说不定。还有那个徐承宗也是的,居然胳膊肘朝外拐,竟帮起了外人对付我们自己人!”
“胡濙……”口里念叨出这个名字,青年颇为愤恨地哼了一声:“总有一日,我会让那老匹夫知道厉害!”
“先忍着吧,很快他最风光的时候就到了,我们万不能在这时候与之为敌,不然下场可就不好说了。”中年说着,呼出了一口气来:“让底下的人好生照顾好刘逊的家人,他这次把所有罪名都扛了去,又没向人吐露一点我们的事情,我们总是要投桃报李一番的。”
青年忙一点头:“这交给我吧,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中年一笑:“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低调些,莫要再招惹什么事端了。至于那个陆缜,且让他风光一些时日吧。”
“那要忍到几时?”青年有些急切地问了一句。
“不会太久的。之前我们不动是因为不想和那些穷酸正面冲突,但这一回,既然他们主动发难,就怨不得我们了。宫里的王振不是一直都想着对鞑子用兵么?我们大可以和他合作,只要兵事一开,这些穷酸就只能乖乖把大权交出来,我们的机会也就到了。”
中年这一说,让青年的精神便是一振:“就这么办!只要我们能像太宗朝时那般立下足够大的功劳,就足以把他们全踩在脚下了!”
中年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他不在军中,但有些道理还是懂的,这两国一旦兵戎相见,结果可就殊难预料了。但这话现在他是不可能说出来打击自己人信心的,只能暂时微笑不语。
……
陆缜可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个坚持居然让朝中文武相争的局面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他只知道自己最近很忙。
在他以一个县令把堂堂的广宁伯都给斗得黯然撤爵流放之后,他陆缜铁面县令的名头就算是彻底打响了。
如今,陆县令在京城内外的风头已盖过了满朝文武,成了所有人口中议论的焦点。于是,他被人称作包公在世,狄公复生,是个真正能为民做主,肯为民申冤的好官。
而这一说法的盛行,却让大兴县衙变得门庭若市起来。这些从京城各处赶来的人,既有想一瞻陆青天容貌的,也有怀揣状纸来找他诉冤的。
对这些人,陆缜自然不好拒绝,所以便索性立下了大堂审案,准许寻常百姓入衙门围观的规矩。只要是发生在他大兴县治内的纠纷案子,他都进行了公开审理,如此更是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围观。
其实这时候衙门要面对的也都是些简单清晰的小事儿,陆缜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将之断个分明。即便有一些复杂的案子,靠着他陆青天如今的名声,也能强行把案子给了结了。
于是短短半来个月时间,陆缜便迅速断了不下百起大小案子,这让他为民做主的青天形象更加的挺拔起来。不单是寻常百姓对其歌颂不已,就是那些士子文人,以及国子监里读书的,都对其赞赏有加,几乎是把他当作地方官的楷模了。
而在如此风头之下,京城之内的治安和风气顿时就是一肃。本来就因为陆缜之前立下的三十条法令而被遏制住的一些不法事,现在是彻底不见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然有序。虽然还不至于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但也差不离了。
而除了审案和管制地方外,陆缜这个县令还有不少其他的职责在身,比如临近年底,一些税款都需要他这个地方县令去催缴,包括之前秋季未能上交的税粮,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因为大兴县最近的治安好了许多,少了那些整日里惹是生非的混混骚扰,寻常商户的买卖倒是好做了许多,所以当县衙再向他们催税款时,他们交的也痛快了许多。只几日工夫,就把之前需要到年底才能办成的差事都干完了,而且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至于粮食的收纳,更不需太过辛劳。靠着陆县令如今的名声,一句话下去,那些乡间农人便都主动将粮食送到了县衙里来。百姓总是能用最大的善意来回馈当政者的,只要你真能做到为民办事,他们也绝不会让好官失望。
当然,催征方面的顺利不代表陆缜手头的工作就轻了。光是验收和登记入册等等工序,就足以让他忙得团团转了。
看着那账本里用复杂的方式所记录的种种数字,陆缜只觉着头都大了一倍不止。但他不过是个文科生而已,对会计这种专业性极强的学科实在所知有限得紧,在这方面也拿不出更有效快速的解决手段来。
唯一的改进,就是在自己核算时将大写的数字都改作了阿拉伯数字,如此倒也让最后的审核变得快了许多,总算争取了一些时间。
虽然只是小小的改进,却已让下面的那些书吏惊为天人了。要知道,他们足有四五人来负责核算计数,然后才将之交到陆县令的手上。而县令大人居然只一人,便用更快的时间给出了反馈,其术数之精,直让所有人都感叹不已。
对此,陆缜只是笑笑没有多作解释,更没有去推广自己所用的阿拉伯数字。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要吸收新东西是需要一个漫长过程的,现在若推广阿拉伯数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那还不如让书吏们按着自己熟悉的节奏去计算这一切呢。
这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似乎眨眼之间,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如白驹过隙般掠过。当陆缜把手头的工作都做完,把一切卷宗归纳后交给顺天府时,已是腊月二十五日的傍晚了。
此时的北京已下了好几场的大雪,皑皑一片皆是雪白,只有几株腊梅迎寒傲然绽放着。
当终于闲下来,看到这一景致时,陆缜不觉轻轻地笑了一下,这已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年节了。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改变这个表面盛隆,实则危机暗伏的时代,但他已尽了自己的所能去做一切,可算无愧了。
虽然自己这个小小的京县县令的所作所为几乎不可能被记录到史书之中,但这又如何呢?只要如今的百姓知道有自己这个肯为他们做事的人在就足够了。
在有些豪气地想了一番后,陆缜又生出了一丝孤寂的感觉来。犹记得去年过年,是有两个娇俏的可人儿陪伴左右的,那天的火锅依然似在眼前。可现在,这座县衙里的人虽然都对自己尊崇有加,但身边却少了些真正可以亲近之人。
想到这儿,他开始怀念起了那个几月之前离开的楚云容,也不知身在南方的她,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