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使臣能对我坦诚相告,我很是感激。”曹宗钰点点头,道:“既知大家是为了此事而来,我便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做个交代。”
“今日敦煌城中天象异常,乃是有妖邪之人,妄图以邪术颠覆我沙州之治。我想各位国中无论信奉何教,都定是正信之道,不会容忍此等异端邪术,残害百姓,为祸一方。”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起眼皮,各位使臣会意,连忙说道:“世子所言,自是正理。”“这等咒魇妖人,我国若是抓住了,历来都是当众烧死,以儆效尤。”
曹宗钰点点头,手指朝后一指,道:“这龙兴寺中,确实有人在此避险。乃是于阗的公主,夏州定难侯家的小姐,以及本城中诸多贵家女眷。”收回手来,目光一一落在众使臣面上,朗声道:“各位使臣,你们受各自主君所托,不远千里,来到沙州,自是对我大周忠心耿耿,并无异心。值此大敌当前,使衙正有诸多要借重各位的地方,我便在此,问你们一句:你们是要缩在寺里,与小娘子们一道躲起来,还是愿受使衙节制,与我沙州一道,戮力同心,击溃妖人?”
众人先是七嘴八舌,嗡嗡了一阵,渐渐声音齐整起来:“我等愿受使衙节制。”
“很好,”曹宗钰展颜一笑,道:“各位但请放心,使衙对驿馆安全事宜,历来便极为重视。今日寅时,便急调了环卫营将士入城,专司驿馆护卫之责。”
等诸人感谢之声渐歇,方拱手道:“这便请各位即刻回返驿馆,静候使衙命令吧。”
高昌使臣临走时,往牙尔巴海牙看了一眼,目光之中,颇感嫌恶。高昌是佛国,原本便与于阗更为亲近,今次居然在心慌意乱之际,被牙尔巴海牙言语诱惑,来此生事。这笔帐,可得好好地记在黑汗国身上。
等环卫营簇拥着各国使臣,名为护卫,实兼监视地走了,张隐岱三人也下了马,朝寺门走去。
寺门前的空地上,只剩了牙尔巴海牙一人,虽仍一脸强横,心中却七上八下,委实难安,不知这位心狠手辣的世子要如何对待自己。
“张主事,此人便交给你了。职方司手段甚多,花样新奇,想必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巴。”
这淡淡的“职方司”三字落进牙尔巴海牙耳中,直似个催命的魔音。脸色刷地惨白,嘴唇开始哆嗦。
张隐岱随意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世子说笑。这人有什么好问的?无非与他那蠢货副使一般,自以为拿捏住了诺大好处,结果做了人家的刀还不自知。世子不信,现在便可让人去驿馆,我敢打保票,他那屋里怕有整整一册子大祭司名下的信徒名册,被他当宝贝一样藏起来。世子只要使人好好找找,诸如被子面里,衣服夹缝,柜子背角处,等等,总是能找出来的。”
“张主事这是打趣我?我要那名册做何用?使衙里规规整整,一箱子都是这类册本,我要看时,立等可取,岂会如那起没见过市面的乡野小人样,把这东西当成个宝?”
安舒含笑道:“你这人说话,忒也站着不腰疼。你道宇内诸国,都跟你天朝上国一般,以文书之力御极天下?多的是国家,连本国有多少人口户数都不清楚。是以这位尊使大人有些小题大做,我们也需宽容理解。”
若说方才职方司三字激起牙尔巴海牙恐惧之心,此时三人若无其事的交谈则真正令他心胆俱寒,一整颗心沉到水底。
自从脱脱不花横死以后,这位使臣大人便颇为忙碌,暗中想了诸多方法,调查脱脱不花死因一事。又还颇费了些千辛万苦,银钱花销,才追查到祆教里大祭司这一支派头上。后来又得知其内部发生大变,大祭司下落不明,他便被萨宝言语所诱,起了贪恋,想要把这一股势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算盘倒是打得极美,让那名唤宝慧的萨宝出面撑头做个傀儡,自己躲在后面操控。若说他有什么造反起事的念头,那倒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一切作为,无非都出于一个贪字,想要在敦煌城内拥有一支属于黑汗的秘密势力,以方便做些明面上不好进行的勾当。
如今才知道,自己这些辛苦筹谋,居然早就明明白白落在职方司眼中。听曹世子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只怕也是早有知晓。有他二人在城中,自己这等行为,岂非如顽童撼大树,不自量力,可笑之至?
心念电闪之间,骤下决断。候曹宗钰说完,当即单膝跪下,艰涩发声:“世子,下使万死,被奸人蒙蔽,妄兴事端,有负敝国可汗重托。然敝国可汗实不知情,一切罪责,该由下使自负。还请世子看在敝国可汗修臣职甚恭,事上国勤谨的份上,不要牵连敝国上下。”
“你在请罪?”曹宗钰回过头,上下看他两眼,嘴角露出笑意,偏要出声跟他确认。
牙尔巴海牙舔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答道:“是,请世子降罪。”
“尊使对贵国可汗的忠心,我也十分佩服。”曹宗钰收敛笑意,正容说道:“既是尊使有心改过,在下也不能不给尊使机会。与尊使联系的萨宝可是宝慧?”
牙尔巴海牙见他连这个都知道,心中沮丧,更加毫无斗志,低声道:“世子所料不差。”
“下次若他再来见你,你意欲如何做?”
牙尔巴海牙凝神想了一会儿,方说道:“下使当一面设辞拖住他,一面命人飞报世子。”说完,斗胆抬起头来,观察曹宗钰脸色。
见他不置可否,暗暗咬牙,沉声又道:“在下命人将他一举拿下,缚往节度使衙门领罪。”
曹宗钰这才笑得春风和煦,温声道:“尊使大可不必如此狠绝,我看你方才那个提议便极好。你只管拖住他,报于我知便行。若是他觉出你有二心,你再动手不迟——话说尊使不会故意露出破绽,示警于他吧?”
“下使万万不敢。”不仅不敢,还不得不卖力演戏。要是当真被宝慧不小心看出端倪,便是无心,也难免不会被这位一肚子奸狡的世子诬做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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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方司能否派人盯着他?我终是不太放心。”牙尔巴海牙的马匹消失不见以后,曹宗钰转头问道。
“不劳世子吩咐,他那驿馆之中,便连厨房烧柴火的,都是职方司的人。”见曹宗钰抬起眉毛,不情愿地补充一句,“今日事出突然,职方司人手全部上街维持秩序,才让他们脱空闹出这一场。”
曹宗钰点点头,又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过来龙兴寺找我有事?”话虽问的你们,一双含笑的眼睛却只管落在安舒身上。
张隐岱脸色一黑。
自从那日午夜,他去栖梧庭撞破二人的事情后,无论安舒还是曹宗钰,在他面前都不再辛苦隐藏,竟是一日比一日放肆大胆。
果然老人家说得对,人要是自甘堕落起来,便百十个人,也拉他不起。这堕落的速度比鹰嘴下的兔子都快。
安舒颔首:“张主事有几件事情,十分想不通,要特地来问问你。”
“什么事情?请说。”曹宗钰这才把目光移回张隐岱身上。
张隐岱左右看看,问道:“便在这里谈?你不请我们去庙内坐坐?”
曹宗钰迟疑半晌,又下意识往安舒望了一眼,方苦笑道:“也好,咱们入内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