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太纠结了,肚子太胀了,快到子时,凝宝还是睡不着。从来没遇到过这般难解的习题,她想了很久也没想通这个情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八姨在外间好梦正酣,隔壁屋没动静,估计乐平和瑞明已经睡熟了。凝宝蹑手蹑脚地摸出屋子去,在那一地清冷的月光中扎马运气。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顺便消消食了。
特意背对屋门,闭上眼睛,免得视线不受控制地乱飘,又引来杂念无数。
凝神、静气……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把瑞明当成爱耍心眼的坏小子看了?呃,失败。
再凝神、再静气……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心?混账,又失败了!
继续凝神……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面前没了警觉性,动不动就脸热心跳?
想不出啊想不出,越想后脑勺越疼,像有只小虫一下一下啃着结痂的地方。心乱了,真气也乱了,扑通一声,凝宝抱着脑袋坐地上了。
身体的异状成功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她皱着眉头忍着疼仔细想了想,恍然:朔夜祭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她从那以后昏睡了半个多月的话,现在该是六月下旬……她该吃天香丸了。
流香姐口中“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的天香丸是要定时服用的,多吃无益,少吃……不行。
凝宝溜回屋里,翻出小木匣,取了一颗服下。瑞脑香似的气味混着微微的苦涩在舌尖化开,她忍不住皱眉。不管吃多少次,还是不习惯那种像是某类爬行动物鳞片的腥。
直着脖子强咽下去,凝宝摸黑灌了半壶冷茶水才觉着那味道淡了些。不喜欢也得吃,这和锁龙箍一样,她是在七爷面前发过誓的。
只要能变强,方便更快地还债,找寻爹娘的下落,哪怕七爷让她饮鸠酒,她也不会拒绝。
到十月就整整九年了。离别似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爹将秀江锦囊系在她的腰带上,笑微微地摸摸她的头,说:“羽儿乖,最多半年,爹和娘一定会回这儿来找你。”
宽厚的背影偕同那个娇小的身影离开,他们走得那般匆忙,转瞬间就混入乱哄哄的人群里,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缩在墙根处的她。
可是,半年又半年,半年再半年,教坊换了主人,她从粗使丫鬟变成七爷手下独挡一面的驯教师,爹和娘还是没有回来找她……
凝宝晃晃锦囊,那些个浮着“天凤通宝”四个字的铜板叮当作响。愁绪驱散了旁的事,她不觉湿了眼眸。
在黑暗中静立许久,她才把锦囊系回腰上,盘腿打坐。天香丸该是发挥效力了,气行无碍,后脑勺的伤处也不疼了。
真气行转七十二小周天,睁眼时,天方蒙蒙亮。凝宝推开窗,清风微凉,鸟儿的啾鸣婉转悦耳,烦恼似乎已随着疼痛远去,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想不通就不想了吧。情什么的,说不定只是一时的寂寞,一时的迷惘,实在没必要把这当成不得了的大事追根究底。就像乐平,离府前还心心念念挂记着柳碧娘,在山里待了几天之后就没听他再提过柳碧娘的名字……
他们还没好好见识过南斗以外的世界,阅历有限,性子未定,今天觉得好的,明天未必依旧喜欢。所以,顺其自然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依赖与喜欢的区别,她也一样。
忽然听见身后不远传来一声极低的呜咽,凝宝暗暗一惊。回头看,恰见半月门旁,八姨慌乱地抹着眼角。
八姨什么时候进来的?凝宝不由得蹙眉。风过竹林,竹叶上的露水落进草丛的细微声响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没道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的脚步声她也听不见。
赶在八姨慌慌张张转身要出去之前,凝宝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扣住了她右腕的脉门。稍微一试,凝宝的心更是无法平静:“八姨,你一直看我打坐到现在?”
那时候她全神贯注,若不发出太大响动,她确是不会注意到。而真气入脉,她也可以确定八姨不是习武者……看来,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见八姨怯怯地点头,凝宝淡淡一笑,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又歪着头看了这个眇目疤脸的女人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为什么呢?能告诉我么?窥人行功是大忌,纵然不曾习武,八姨也该晓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吧?”
八姨低头沉默数秒,打手势要凝宝跟她去外间。末了取出纸笔,写道:『之前来此,乐平说你病了,昨夜间又见你出去……若身子不适,多歇两天再走亦可,不用着急。』
呃,原来是她把人家吵醒了。凝宝抓抓头,抱歉地笑笑:“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八姨挂心。”想了想,又道:“八姨,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这样做到底不妥,万一我失察误伤了你,我的罪过就大了。”
八姨点点头,写了句『我去做早饭』便匆匆出去了。
彼时阳光破开云层,温柔地笼住她。她没有披上黑斗篷,丁香色的衫裙勾勒出削肩细腰,愈发显得人娇小到带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这背影怎地那般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凝宝不觉便看得出神。
八姨进了厨房,她依旧扶门管那儿发呆。瑞明出来瞧见她,嘴角弯了一下,旋即便忍不住皱眉:“伤没好全,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晨间风凉,也不知道披件外衣……”
他不客气地把她拽回屋里,拿了黑斗篷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听见厨房那边有响动,他淡淡一瞥,又将视线转回凝宝脸上:“睡得还好么?她没吵着你吧?你这人胆子比脑子肥,三句好话就心软,刚认识的人,底细都不清楚。你带她一起下山也就算了,还敢让她跟你住一屋……”
宛如天籁的声音撩得凝宝的心一颤一颤。她想得很透,想得很好,他真的在面前了,她还是自然不起来,只好干笑一声,故作轻松地道:“说什么呢,是我吵到八姨了。八姨不会武功,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瑞明一愣。凝宝忽然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说实在的,八姨真的只在这儿留宿过一夜么?”
瑞明暗暗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啊,怎么了?”
这小子……他不知道他说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都会微微扬起吧?凝宝瞟他一眼,心里突然间一片死寂:“哦,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惊讶。昨天吃过晚饭,八姨泡了酽茶给咱们消食。她每次给乐平斟茶,茶盏都会放到他的左手边……这该是你们和八姨第二次见面吧?在翔水苑,我和乐平同桌吃饭不止一次两次,我留意到乐平惯用左手,但我摆碗筷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出错……真是难得,八姨一次都没有错过呢。”
瑞明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勉强:“大概是她记性好的缘故吧,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凝宝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不止静,且一点点凉下来。改不掉么,撒谎的毛病?不管她做多少事,他还是在防备她。亲昵什么的,和当初装傻扮痴,手法不同,目的仍是没变吧?
不信任,却偏要做出信任的样子。讨厌她,却偏要靠近她、迷惑她,等她动摇了,便想方设法激怒她……就像孟雪俊一样,让她无法理解,让她厌恶至极!
“嗯,你说的很对,是我太多疑了。”凝宝微微一笑,收拾好东西,拎着背包走到门口,淡道:“准备一下,吃过早饭,咱们就启程。历练的时间只剩五个月,书画国策兵论武艺这几项,巩固加强就行了。琴棋和马术,并非我所长,路上再给你们另找良师。”
说罢她便扬长出门,多看他一眼也不肯。
同是落鹫星出现时出生的人并不能说明什么。冰层太厚,些微的火星起不了什么作用。想要帮忙想要拯救,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所谓的情,大约也是因着他暧昧的态度让她迷惑了吧……
真是可笑。原来世上最令人沮丧的事不是承诺却无法做到,而是承诺并不为人所需要。
人心和人心之间的障碍比高山还难翻越,就如七爷所说,过多地赋予信任却换不回信任,不如一开始就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判断,抛开私心杂念,完成任务就好。
银货两讫,斩断一切联系,夏侯国那么大,想要不见很容易。只要不见面,用不了三五年,他们就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凝宝深吸口气,抬手挡住阳光。阳光太刺眼,天空也变得惨白,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有温热迫不及待地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但她到底是忍住了。
吃早饭的时候,她诚恳地请求八姨教授乐平和瑞明骑术。山野里长大的黑熊脾气暴躁,比马难驾驭。撇开她不提,若那兄弟两个不用哨子都能不让七喜八喜把他们甩下来,换了马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八姨迟疑地看看瑞明,又瞅瞅乐平,半晌才微微点了下头。
瑞明和乐平大是不情愿,变着法子要凝宝打消这个念头。如此三番,凝宝终于沉下脸来:“把你们的偏见都收起来,虚心一点,耐心一点……砸了我相思熏教坊第一驯教师的招牌,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第一次提及她在相思熏教坊中的地位,也是第一次用不容违抗的口气跟他们说话,瑞明和乐平只得老老实实应了。
离开山谷的时候,凝宝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她用巨石封住的入口。
合格的驯教师不能被私人感情左右,她需要考虑的不是驯教对象的情绪,而是什么对他们好,怎样做才能成功达到目的。以后她会牢牢记住这一点。至于那些日子如美梦般的回忆……就让它们从此沉寂在山谷中吧。
望着远处绵延的绿意,凝宝无声微笑,笑容里透出几许落寞。
——————某妃的话——————
抱歉,囧,脑子发昏了,两个文档开着,把昨天的给复制上去了,到现在才发现……还好睡前看了一眼,不然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