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对陌生人的无理也可一笑置之,有时候却无法原谅朝夕相处之人的一句谎话。
萌生的情感不可能因着心凉就平息,心凉了还有不甘,不甘外又有怅惘……是以从金鉴峰到香樟峰的这十一天里,凝宝仍会不时被混乱的心绪所困扰折磨。
但她一直竭力压制着,不让感情外露,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让他们学好骑术一事上。
时间仿佛退回了灯会之前,直爽实心眼不明情爱为何物的凝宝回来了。她对瑞明和乐平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该严厉时严厉,该温柔时温柔,偶或被他们的戏弄气得跳脚,偶或为着他们说的笑话哈哈大笑。
如果拿凝宝在瑞明面前放下心防之前的表现作为标准,那么在这段日子里,她的言行举止堪称完美,让人无从挑剔。
乐平对这样的师父满意得不得了。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努力攀在七喜身上,免得它时不时直立起来想把他甩掉,偷空瞄一眼在不远处的小河里捉鱼的凝宝,忍不住冲瑞明笑道:“看来师父果真是好全了。你瞧她欢蹦乱跳的,就跟以前在翔水苑的时候一样……要不是蛊虫从她后脑勺钻出来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铁定不会相信她一个多月前刚到鬼门关那儿打了个转。”
瑞明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吱声。凝宝这个大靠山回归,瑞明又没了哨子,八喜待他相当不客气。约摸是想把凝宝变得如同另外一个人时,瑞明用恶作剧似的手法逼迫它们听话的那些愤怒发泄出来,趁凝宝没看着这边,八姨的哨子也不响,八喜隔三岔五就试图回头用利齿招呼他,弄得他这哨子制作者倒比乐平辛苦狼狈不止一倍两倍。
中午休息的时候,瑞明和乐平都觉得全身骨头快要散掉般疼,一坐下去就不想动弹。凝宝却悠哉悠哉地把削尖的树枝扎穿的一堆长嘴白脸鱼提回来,分了几条给七喜八喜,剩下的去了鱼鳍肚肠往锅里一扔,和八姨两个有“说”有笑地做午饭,像是听不见那兄弟两个的哀声叹气。
『熊毕竟比马难驭,没有鞍太难为他们了。』
凝宝把火拨旺,笑道:“所以等他们能够驾驭七喜八喜了,什么野马也不在话下。”
八姨不太赞同她的观点:『马背窄,熊背宽,腿使不上劲儿。』
凝宝一愣,虚心受教:“八姨说的是。那咱们在这儿耽搁几日,我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捉两头双角吊睛兽回来?”
八姨和瑞明他们都唬了一跳。八姨连连摆手,乐平则忍不住叫起来:“师父,你莫开这种玩笑,我情愿骑老虎也不要看见吊睛兽那种玩意儿!”
双角吊睛兽可谓夏侯国一绝,昆岚山独有的物种。虎头马身,獠牙外露,头上还长了一对分叉的犄角,四个带横刺的蹄子硬如铁,脾气极为暴躁,属肉食类动物。
这种兽类繁衍困难,数量极少,习惯单独行动,寻常虽是难见,真见到了谁都不会把这当做福气。它们性子执拗,从无驯服一说,一旦挑中猎物或是遇上强敌,必是不死不休。
一只双角吊睛兽就能荡平一群狼,就算凝宝捉得到,她也没把握用哨子控制它们给瑞明和乐平当马骑。
八姨抹了把汗:『有熊就行了,不用那么费事。你说得对,能稳坐熊背,马背自然也不成问题。』
凝宝笑了笑:“是吗?那就劳烦八姨多费心了。要找老虎容易,要找双角吊睛兽确是难了点,我也没把握两三天工夫就能抓到。”
八姨和乐平松了口气,瑞明却冷哼一声:“想唬人么,自然也是拿嘴说说比较容易。”
乐平一愣,推了他一下,低声道:“你犯什么浑?师父何时用大话唬过人?你小心惹恼她,她当真把吊睛兽捉了来。”
瑞明大笑:“她要能捉到吊睛兽,我就敢骑——是不是唬人,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挑衅之意明显,乐平立马把沉稳之类的评语从弟弟身上剥去。晓得凝宝的脾气还莫名其妙发什么疯?这也叫沉稳,那他不是比昆岚山还稳了?
凝宝却不恼,淡淡一笑:“等你们不会从熊背上掉下来,我再送你们吊睛兽。还有十来天才能出山呢,不急。”
八姨和乐平皆是大骇,待要劝她别把瑞明的话当真,她已提着柴刀纵身掠进了小河旁的树林。
仅是盏茶的工夫,当雪白的鱼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了,凝宝也回来了。
她背上背着一捆干柴,左手提着柴刀,右手抓着条藤蔓,从树林里牵出来三头被藤蔓项圈勒住了脖子的大野猪……
八姨的眼角微微一抽,瞥眼佯作轻松阖目养神的瑞明,低头拿碗盛鱼汤。
乐平不由得苦笑:“师父,你再管昆岚山多待几天,野猪也要绝迹了吧。”
凝宝笑眯眯地瞟他一眼,招手叫了七喜八喜去河边。她挑了只最肥的野猪单独拉到一旁,一柴刀下去,猪头落地,她却在血喷出之前躲开了,一滴血也没沾到。
美食当前,七喜八喜大乐,以高山仰止状膜拜大神。另外两只野猪却被这惨状吓得腿软,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凝宝笑着拍拍七喜的背。
跟过去看凝宝刀法的乐平登时有种流泪的冲动:“师父,它们已经够有力了,我今早都被摔下来十七回了……”
凝宝捡起牵猪的藤蔓递给他,笑得愈发灿烂:“来,拉过去问八姨该怎么做吧——多吃点,下回少摔一点。尽快把骑术练好,我也好去找吊睛兽给你们当贺礼。”
乐平头皮一乍,默默地流着眼泪把同样泪流满面的野猪拉走了。
傍晚在伴云峰下扎营,八姨继续教授他们骑术时,瑞明和乐平前所未有地卖力,七喜八喜用尽法子也只能将他们摔下来七八次了。
戌时将近,训练停止。热乎乎的肉汤下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兄弟两个才算是缓过点劲儿来。
八姨找水源时发现附近的山坳里有温泉,收工便约了凝宝同去泡之,留下他兄弟二人看守火堆行李和留着过几天再吃的那头野猪。
看她们走远了,乐平勉力坐起来,瞅瞅对着火堆发呆的瑞明,低声道:“怎么回事?你和她闹别扭了?”
瑞明不语。乐平摇头叹道:“看你这鬼样子,八成被我说中了。我就说她怎么瞧起来挺精神,跟在翔水苑时差不多,却有点不大对劲呢……诶,不对啊。你跟她闹别扭,她有意无意躲着你还能说得过去,她对我这态度……”
“她知道了。”瑞明忽然道。
乐平一怔:“知道什么?”
瑞明淡淡一瞥他,拿树枝捅了捅火堆:“从山谷出来的那天早上,她问我之前八姨是不是真的只在山谷留宿过一夜。”
乐平心头一紧,四顾一回,凑近去,压低声音道:“然后呢?”
瑞明自嘲地笑了笑,把那天凝宝跟他的对话一五一十说给乐平听。乐平当即变了脸色:“坏了!师父铁定是恼我俩对她说谎呢!”
“又不是以前没说过……”瑞明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话出口却带着种沮丧的味道,“我扮傻子你扮浪子,爷爷又瞒下她那么多事,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可如今……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不高兴就直说呗,要打要骂都行啊,干嘛非要弄出这个样子来给人添堵?”
“这你就不懂了。”乐平解释道,“好比以前你总和我对着干,你做了再过分的事我都能忍。但你要是现在突然翻脸捉弄我,我一定会觉得寒心受不了。师父以前不是说过么,‘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有什么苦衷是说了别人不能理解的,非要撒谎耍花招?’,何况师父是记不起一些事来,又不是变傻了……”
瑞明恍然大悟,心里不安得很,嘴里却道:“说的好像她从来没撒过谎一样。而且我们这是为她好,又不是要害她,我就不信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乐平撇嘴道:“那你说说,师父自打进了王府,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瑞明噎了噎,低头不说话了。乐平趁机劝道:“这些日子你也不是看不见八姨的作为,她哪里像是奸猾之人?若她真是想对师父不利,该是明里暗里催师父快些下山,怎么可能帮着师父悉心教授我们骑术?怕我们出事,还三番五次想让师父打消用七喜八喜代替马的念头……依我说,咱们就老老实实跟师父认个错,把那晚八姨说的话告诉她,师父自然有计较。万一如你所说八姨是在谋算什么,师父早些知道也能早做准备。”
瑞明有些动摇,思想再三,却摇头道:“阿宝的性子你难道不清楚?她知道了必要追根究底。八姨从何处来、为何会沦为祈火教的阶下囚、那晚她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就算她肯同我们统一口径不提阿宝发狂的事,言多必失,你能保证阿宝不会从中间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吗?如果八姨确是北宣王的探子,只要她抛出阿宝爹娘的下落为诱饵,阿宝绝对会去找北宣王要人。北宣王是何等人物,阿宝明知有危险,又怎可能带着我们一起去?”
乐平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连道大意。瑞明又道:“且不提流香姐那般郑重地嘱托过我们,阿宝若是晓得那晚她杀了那么多人,心里又怎会安稳?为何会发狂、为何会失去那一段记忆……哥,你觉得封神蛊之事一露,阿宝会不去查找附有母蛊的人的下落么?”
“倘若北宣王就是阿宝的爷爷,封神蛊的母蛊就在北宣王身上……亲人尚如此心狠,你叫她今后还如何相信别人对她没有恶意?”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决定的事都不会改变。但我实在不想让她经历我当年经历过的那些……哥,你明白吗?”
火光映亮了瑞明的脸,恳切和那一段不堪的记忆带来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水雾渐渐笼住了墨如点漆的眸子。
乐平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低着头,无意识地拿着小石头在地上乱划,许久,方低声道:“喜欢和同情不一样的,你莫要弄混了。”
————某妃的话————
O(╯□╰)o看来我未老先衰了,又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