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跟着她……讨条活路?
凝宝眯了眯眼睛,注意力被瑞明的话全数吸引过去,全然未觉他的举动在旁人看来有多亲密。
她抬头看着那个局促不安的方脸男子,良久,方淡道:“我想知道你们来华阳县的目的。”
那方脸汉子一愣,扭头看了看同伴,犹豫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瑞明指指对面,头也不抬地道:“坐下来说——看着她的眼睛说。她不喜欢别人撒谎,也不喜欢别人有所隐瞒。她不需要什么善意的谎言,我们也不需要。”
这话一出,连凝宝都愣了。
“你……”她突然发现双手变得异常干净,而瑞明手里又新换了一条湿帕子,正悄无声息地往她的脸上来。
凝宝急忙抓住他的手,然而额上已经被蹭了一下。她一看白帕子上多了块黄黑的印子,眼角微微一抽,夺过帕子来把脸一顿猛擦……她还是很要面子的,尤其在陌生人跟前。
等白帕子变成了黑帕子,凝宝又拿手使劲抹了抹脸,这才转过头去看着瑞明,想继续刚才的问题,但是……她刚才想问他什么来着?
娇俏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她微微张嘴,眨巴眨巴眼睛,迷茫里就多了点苦恼。
瑞明见她如此,差点笑出声来。他扔了脏帕子,伸手拂开她的额发,柔声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对你说谎?”
凝宝一拍额头,终于想起来了:“对啊对啊,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看着眼睛说话什么的……我有跟你说过?”
她好奇的模样实在可爱,要不是旁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瑞明怕是早忍不住要亲她了,可惜啊可惜……
“从昆岚山一路走到这里,我们想不知道都很难。”瑞明笑眯眯地指指孟雪俊,又指指乐平,给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还藏了个陷阱给她跳。
凝宝不疑有诈,恍然道:“原来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啊。”
乐平背过身去,笑得眼睛都没了。
孟雪俊本是冷眼旁观,要看这笨丫头何时才会发现他的徒儿在揩油,到这一刻方知她根本就不会有发现的时候——她有时候确实精明得叫人头疼,但她专注于一件事时,脑子里就容不下别的了。
现在估计她满心就是想着怎么解局,怎么脱离夏侯家族得到自由。别说瑞明在言语中设些小陷阱,就算眼下他递个铁夹子过去,估计她都能把手往里送……
这家伙恐怕真是把嫁给他当做惩罚才答应他的吧?孟雪俊翻个身,拉风帽把脸遮上。
眼不见为净,反正信物都换了,日子还长得很呢,他就不必再拿那些擦擦小手啊弄下头发啊之类的小破事来郁闷自己了,免得他郁闷死了她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郁闷。
那头孟雪俊一心一意地入定去了,这边凝宝也回到正题上来了。
她问过那方脸汉子的名字,叫他坐下来,谈话当中瞅空留意了下自己……唔,她不管问话还是聆听,当真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只要对方的眼神稍有变化,她便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继而凭经验判断对方是否有所隐瞒,在说实话还是在撒谎。
她信了瑞明的解释,没往深处想,很快就把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到对面那个名叫吴辉的男人身上。
吴辉被她盯得发憷,说话都带颤音。可目光不敢移开,一秒都不敢。
那种感觉很可怕。
就像是在森林里遇到条恶狼,他明明无力反抗,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表现得沉着冷静,跟它对视直到它放弃把他当成食物的念头为止。
间中只要出现些微差错,哪怕有一刹他错开了视线或是眨了下眼睛,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他见过凝宝杀人,干脆利落,一击毙命。与某些喜欢慢慢折磨人的杀手相比,她可说是相当仁慈。
但吴辉不想要这种仁慈,他上个月刚度过三十岁的生辰,他还年轻,他还舍不得死。
有求于人就必须坦白,他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在她的盯视和追问之下,就算要撒谎,编得出来恐怕都圆不回去吧。
半盏茶的工夫,吴辉的额头上就见了汗,手也不自觉地扭住了衣角,每说一句话,后面都要强调:“我只是世子府里的一名普通护卫,连护送世子过王府给王爷问安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轮着一回。平时王爷有什么命令,都是由管召总领代为转达。管召总领凶得很,我就是想问明白也没那个胆子啊。”
来回重复这一句,实际内容只有一点点,就那一点点里还掺了不少他和弟兄们私下议论揣测得出来的结论,让凝宝很是头疼。
好不容易等到吴辉说完,凝宝理了理思路,发现满脑子都是“我只是世子府里的一名普通护卫……”,根本抓不到重点。
她郁闷半天,到底还是只能把额侧鼓出来的青筋用力摁下去,强压不耐,沉声道:“你重新说一遍——你是普通护卫那一句可以不用再说了。”
旁的人都听得清楚,却没人发笑。
隔着那么远看她“审”吴辉,他们都忍不住冒冷汗,何况是正对着她的吴辉?
换了他们,说不定连话都说不利索呢。
吴辉挨了那么直白的一句,也没觉得窘。太紧张了,别的情绪都上不来,除了怕说错话,还是怕说错话。可终究还是不敢不听她的,抹抹汗,重新组织语言再来一遍。
毕竟说过一次,这回就比刚才顺溜多了。去掉了啰嗦重复的强调句,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知道的东西不过尔尔,甚至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用就说完了。
见凝宝皱眉不语,吴辉再度汗流浃背,手脚却冰凉得紧,只觉比白天顶着大太阳赶路还难熬,差点就忍不住爬起来跑掉。
凝宝在沉思,阖眼假寐的孟雪俊也在沉思。得到的信息太少,没办法证实他们的推测完全无误——要反击,要将对手彻底击溃,决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凝宝很想尽快把所有事情都理顺,找到对策,一次给它解决干净,省得每天脑子里塞得都是:是不是遇到什么事都得做到既鬼手又仁心?除了孟雪俊这块绝好的挡箭牌之外,怎么才能弄到有实力又够忠心的帮手?如果再碰到陷阱,怎么能避开陷阱又能把挖坑的那个人踹下去……
她大大地耍一回心眼,收效确实意外地好。自己动脑子,成功之后也确实很有成就感。只是这样成天疑心来琢磨去,真的很痛苦啊。这才一个月不到呢,竟然比她过去八年加起来活得都累,她有点吃不消。
凝宝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揉揉额角,强迫自己使劲儿去找那些隐藏在吴辉话里的重要讯息,尽力把琐碎的、不完全的线索拼接起来,覆盖到她先前的推测上,相同地方就略过,不一样的地方就补充、修正,随之调整作战方案。
她很努力。自晓事起,她这还是头一回自己想要,亦是自己决定要去做一件事——势必拼尽全力,不留退路,不成功便赴死,绝不再妥协,绝不再仰人鼻息苟活于世!
河岸边突然静默下来,流水淙淙,烈火熊熊。
久久未得答案,吴辉愈发紧张。不止是他,那十二个原本围坐在火堆旁的黑衣人也忍不住起身,轻手轻脚地靠过来,随时准备帮腔自白游说哀求……没办法,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依附强者却是种习惯。
习惯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习惯走别人指出的路,习惯在别人的庇护下生活……这群在西津王手下做了多年护卫的男人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日子。
这一回,难得主子亲自召集他们,亲自交代任务。隔着扇山水屏风,文绉绉地给他们说,出了昆岚山要往西津城去,一共有三条路可选。不晓得正主会挑哪一条路来走,所以华阳、洪阳、落定、娄安、洪山、未明这五个县的县城里都得安排人手过去等着。不管哪一批人马发现正主,先礼后兵,请不回来就绑回来,绑不回来他们就不用回来了。
紧接着,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山匪的管召总领就给他们作补充说明:点子扎手,人少压不住。每处至少得安一百人,先诱,诱不到再掳。放心,点子养的白眼狼如今都做了咱们王爷的狗,到时候你们甭管别人,就瞅准那个穿白衣服拿紫扇子的,一起上。记住,你们可以死,他不能死。王爷要活的,你们就得给王爷抓个活的回来……
事情很急,洛副总领第二天就带着他们离开了世子府,长途跋涉来到华阳县,扮成樵夫、行商、术士……分批混进城里,结结实实地过了一个多月的平民生活。
本来以为五个县只有一个县会中,怎么都轮不到他们,再挨上个把月,等王爷的命令到了就打道回府。谁知道那么背,他们都开始打包行李了,孟雪俊就带着那招摇至极的喜字军团大大咧咧地进了华阳县……
按计划,第一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专挑孟雪俊出客栈时,五六名“泼皮”现身骚扰纠缠“世子”和“小少爷”。待孟雪俊出手解围之后,以答谢为由,顺理成章赖上孟雪俊。
可惜年纪大些的那个世子伴读把裹着白披风的凝宝错当做孟雪俊,临时雇来的那位“小少爷”玩心又太重,“泼皮”还没出来,他就抵不住好奇跑过去掀凝宝的披风,结果莫名其妙惹来一场祸事,差点害得世子伴读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