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这样的时候谈论这种话题并不合适,凝宝却因着想通了件对她来说相当重要的事而雀跃不已,一切异常皆忽略。听得瑞明把七爷当了老人家,还好心情地纠正:“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知命花甲的,七爷哪有那么老?”她抬头望天边想边道:“七爷是元凤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卯时初刻生的……嗯,今年十二月十二日就是他三十三岁的生辰了。不过啊,别说孙儿了,七爷到现在还没娶妻呢。”
不是吧,至今孑然一身,还连年庚都告诉她?瑞明如遭雷殛,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怎么那么清楚?”
凝宝不觉有异,答得很是爽快,“五年前他帮我庆生的时候,我说以后我也要给他庆生,他就告诉我了。”
她拉着瑞明往堂屋那边走,边走还边道:“啊呀,幸亏你问了,不然我都大意了。一会儿完事了得让甄班主传个信给七爷,问问他今年想要什么……啧啧,去年非要二十一根牧苏雀的尾翎做扇子,害我跑去凤芝山蹲了七八天才弄到手,结果他新鲜两天就不用了。但愿今年他不要又出难题呀。”
牧苏雀乃东明凤芝山独有之物,尾翎长约六寸,白羽黑尖看似寻常,一遇烛光便如笼红雾,妙不可言。因着繁衍艰难,一雀又只得一尾翎,这十年来东明王也就是在今上登基之时进献过一次,这位七爷竟然……
佳人在侧,柔荑在手,瑞明却在心里颤抖:果然……果然……这个七爷才是藏得最深的劲敌啊劲敌!
进了堂屋,凝宝放开瑞明的手,并不去坐那上首特意留给她的太师椅,也不管旁人的诧异目光,过去将当隔扇用的那座花枝木嵌云纹石的四方屏风一气儿推到墙边,招呼瑞明一声,坐到原本挡在屏风后的八仙桌旁去。
桂大姐亲手给他俩斟了茶,便打算同甄班主一起关门离开。凝宝忙拉住她:“不用关门了,都坐着吧,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少了疏离,多了信任。甄班主和桂大姐诧异地对视一眼,甄班主有些迟疑:“不会不方便么?”
凝宝笑道:“又不是县太爷开堂问案,一家人坐着聊聊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的逻辑很简单。七爷对她好,从没害过她,他派来帮她的人一定也都是好人。
甄班主许是从她的口气里察觉到了什么,面露喜色,干脆地应了声好,给桂大姐递个眼色。桂大姐亦是忍不住弯了嘴角:“宝师傅不嫌咱们粗莽就好。”
凝宝笑笑,扭头冲钟明道:“这事你也有份,坐下吧。”
钟明却拿眼一瞟外头太师椅上的三个,摇摇头,照旧站到她身后候命。
乐平瞧他们和乐融融,心里有点不得劲,皱眉指着自己的鼻尖道:“那我呢?是不是又不准我听?”
凝宝愣了一下,低头不语。瑞明勉强把七爷的事抛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趟浑水,你不想让我哥蹚他也已经被卷进来了。什么都不让他知道,往后他碰上这样的事就麻烦了。”
凝宝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瞅瞅闷闷不乐的乐平,把心一横:“过来坐着吧。”待他落座,又不放心地提醒:“这些事你听听就算了,不要……”
“师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啊。”乐平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你见我什么时候出去乱说过?”
他曾经是很信任怀坤他们,甚至还有点护短。可自从他发现他信错了人,而方幸怀坤更是当初挑拨他兄弟不和的帮凶,他就淡了那份心思,不去刻意与谁交好,真话只跟凝宝和瑞明说。别看他寻常也会与别人说说笑笑,实则没有一刻放下过戒心,凝宝这种担心实在多余。况且瑞明的年纪比他还小呢,凝宝做什么都带着瑞明,把他扔一边,这也太让他堵心……
“我不是要你别出去乱说,你要是那种人,下山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南斗去了。只是你同我差不多,喜欢习武不爱琴棋书画,要是因为这些事分了你的心,你又把刚学的那点撂下了,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么?”
呃……乐平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原来是他误会了啊。
那句“你同我差不多”听着实在舒服,他不由得眉开眼笑,那点不满瞬间就被甩出老远。
他正想拍胸脯向凝宝保证他不会落下功课,旁边桂大姐已笑起来:“所谓名师出高徒,宝师傅样样了得,教出来的徒儿也必是不会差的。”
凝宝摇头:“簪花八项,琴棋书画国策兵论马术武艺,我有十足把握让他们通过的唯有武艺一项,国策兵论马术也还算勉强。书画他两个是不用我操心了,可琴棋我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桂大姐一怔,又笑:“宝师傅谦虚了。”想起来外头还有外人,扭头一瞥,压低了声音:“爷曾经说过,要是宝师傅肯去簪花会凑个热闹,那些个才子才女就该哭着回去了。”
一干人在那儿说说笑笑,把外头的三个当了空气一般,把个西津王恼得直瞪眼。杨尚同却脸色苍白隐现惧意,脖子不能动,便拿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凝宝,从她进门的一刻起就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凝宝发现了这一点,暗暗纳闷。昨夜到地下王府闹了一回,她没跟杨尚同打照面就走了,按理说杨尚同应该不认识她才对。可看杨尚同现在的神情,似乎他不止认识她,而且记忆深刻……
伸手去拿茶盏时,腕上的紫青檀木佛珠串子跟桌沿擦了一下,“哒”地一声轻响,凝宝低头看看,不由得暗笑自己多心:杨老夫人的包金戒指和佛珠杨尚同能不认识么?
她没有要假装对杨老夫人不利威胁杨尚同说出真相的想法,便顺手把那两样都摘下来,叫钟明拿去还给杨尚同,想一想,又道:“去把金顺泽带过来。”
凝宝是想让金顺泽看看清楚这几个究竟是些什么人,可是他想象中那般轻易能被人利用的。然而杨尚同却似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蓦然瞪大了眼睛,脸色由苍白转至惨白,呼吸急促,额上汗出如浆,一副害怕到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
瑞明狐疑地瞥眼钟明放在杨尚同身旁小几上的佛珠和包金戒指,看看凝宝,又看看杨尚同,发现他惊恐的来源是凝宝,心念一转,轻轻扯了下凝宝的衣袖,附耳低道:“你站起来,朝他走几步,别说话,光冷笑就行。等走到他面前,就装作要一掌劈死他的样子,完了替他把穴道解开……你一定会听到很有用的东西。”
凝宝愕然,知他做事有分寸,便不问究竟,起身慢吞吞地朝杨尚同走去。
她一时想不起该怎么个冷笑法,索性不笑也不吱声。到杨尚同跟前了,居高临下地觑了他一会儿,忽然眼睛微微一眯,右手高高扬起,停顿两秒,手落下时飞快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将他被封的所有穴道都给解开,继而后退几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
杨尚同的表情变化相当明显,不能不让她起疑——在她起身时,他的喉结便明显地动了一下,似不自觉地吞口水。她每近一步,他脸上的惧意就多一分,她停在他面前的那几秒,他额上的汗珠子不断沿着脸颊滚下来,竟连衣襟也打湿了一片。待她扬起手来,他的眼珠子便如同凝固在眼眶里,瞳孔缩至最小,露出副绝望的神气。
穴道被解开之后,他木头一般呆坐了好一会儿。凝宝刚想出声询问,但见他突然朝后一仰,弄得椅子几乎翻倒,却又在椅子失去平衡的前一秒猛地朝前一扑……跪倒在凝宝面前。
杨尚同的举动突兀至极,膝盖撞击地面的声响大到连凝宝也吃了一惊。
西津王不知这个盟友接下来会做什么或说什么,却突然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想要阻止又苦于作声动弹皆不能,死死盯着杨尚同颤抖的背影,胖乎乎的脸蓦地胀得通红,眼里似要喷出怒火来。
凝宝下意识地看向瑞明。瑞明忙摆摆手要她别作声,又打手势示意她再退后些。
凝宝眨眨眼表示明白,再退就会抵到椅子,便往右挪去。她脚一动,杨尚同的身子便陡然一震,急急转向她退走的方向,一个响头砸下去,咚地一声,惊得凝宝差点跳起来。
还没等凝宝反应过来,他已颤声道:“尊上明鉴,当年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并非有意戕害八公主……尊上要杀要剐下官绝无怨言,只求尊上能饶过家母和小儿……”
八公主?西津王一愣,明白过来他要说的是什么事,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暗骂这厮莫名其妙,当年之事做得那般隐秘,根本不可能会被人查出来,他居然不打自招,不是找死是什么?!
抬眼一看凝宝一脸惊诧,片刻后便眼神阴沉眉间含煞,西津王暗暗叫苦却无计可施,只能祈求杨尚同不要把他也供出来。
他的惧是因着暗中戕害皇族,却并不知前朝八公主与夏侯楚狄之间的关系。夏侯本家对外宣称家主继承人夏侯霖羽乃夏侯楚狄与正室所生,如西津王这等赐姓之后才冠上夏侯姓氏的外家根本无法得知实情。
而当初他连夏侯纹锦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一得消息便逼着杨尚同带人去“处理”,自然不像杨尚同这等与夏侯纹锦打过照面的人那般会对凝宝的容貌生出什么感触。
是以凝宝一开口,他就一激灵差点厥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你当年把我娘怎么了?”
人总说杀生多的人自有种威慑力,俗称“煞气”。杨尚同未被调来西津之前,跟着骁骑将军夏侯楚翔在北疆也经过大小战役十数次,亲手斩杀的敌人好歹也有个三四百,自认煞气足才会镇得住铁骑营那帮兵油子。然此时凝宝虽是语气平平,他却觉如有巨石猛地压下,压得他呼吸都艰难。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压抑,似暴风雨前的平静。钟明提着金顺泽进来,觉着气氛不对,转身就把门锁死。
甄班主和桂大姐看着不是事,凝宝没说让他们走他们又不好就这么走掉,只得一个顶着压力去关窗户,一个动手把西津王和世子挪到相对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