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嗯?说说?”凝宝揪着杨尚同的衣襟将他提得半身离地,妖娆的桃花眼里怒气满溢,声音却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你怎么戕害我娘的?谁叫你去戕害我娘的?”
杨尚同的恐惧已到了顶点,下意识地要扭头去看西津王。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凝宝便已知谁是罪魁祸首。
愤怒中,瞧见瑞明走到离她没多远的地方停住,神情焦急,她心头一暖,柔了眼神,冲他安抚地笑了笑。下一秒,目光移到西津王那张油乎乎的胖脸上时,眼神虽复冰冷,杀意却不是那么明显了。
脑子从未如此冷静过,无数念头飞快地从凝宝的脑海中掠过。须臾,一个大胆的想法从那纷乱复杂中猛地跳了出来,怒气慢慢褪去,惊讶爬上脸颊,寻获答案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冲动让她几乎不能自已。
凝宝收回目光,低头沉默数秒,忽然朝杨尚同微微一笑,松开了他的衣襟,让他跌落在地,自己则慢吞吞走到瑞明身旁,歪着头望着瑞明笑眯眯地道:“走,咱们边喝茶边解谜……我敢保证这个谜底会让咱们都大吃一惊!”
凝宝这些天来情绪不稳有目共睹,经历过昨夜的事,甄班主等人没谁敢再拿她当平常人看。昨夜的惊秫以成玉重伤告终,此时她听到这般惊人的消息却没有马上动手,是不是意味着她比昨天更为愤怒,等她“解谜”之后,惹怒她的人下场会更惨呢?
甄班主和桂大姐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很想找个借口避出去。七爷居然要他们来保护一个一巴掌就能拍得桌子变渣渣的人……难道七爷觉得他们的骨头会比实木桌子更结实些么?
真愁人啊。
看凝宝和瑞明已坐回八仙桌旁,乐平若无其事地给他们换了热茶水,钟明也按凝宝的指示把金顺泽提过来放在对面的椅子上,余下两个空位……
甄班主咬咬牙,丢个眼色给桂大姐。两人勉勉强强坐下了,神经却绷得紧紧,随时准备出手阻止凝宝在这屋里“大发神威”。
他们紧张得要命,凝宝却似乎浑然不觉,在杯中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了“祈火教”三个字,然后笑微微地看着瑞明说道:“这回我来问,你们来答吧。”
瑞明观她神色不似强抑怒气故作轻松,悬着的心方落下。她不继续逼问杨尚同,却突然说要解谜,必然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瑞明很想知道能让她这么快平息怒气的原因,淡淡一笑,应了声好。
乐平头回玩这种游戏,也觉新鲜。他怕水迹干了,一会儿凝宝说着后面的他又忘了前面的,便把凝宝要求他随身携带的短鼠毫、折叠式的小册子和干墨块取出来,把茶壶挪开,册子摊开,点几滴水在墨块上,用鼠毫调开,蕴足墨,依样写下“祈火教”三字。
有心显摆,特意用了时下流行的半月体来写,落笔稳而有力,字体朝左微弯却不失豪气,果然博得凝宝一笑。
他心下大喜,希望能得她多些重视,敛容正色,正襟危坐:“师父,我准备好了,你问吧。”
凝宝轻轻点了下头,缓声道:“三件事,一件是前些年南斗王和西津王奉旨剿匪无功而返,一件是金顺泽做了西津王府的大管家,还有一件就是……我娘在祈火教饱受折磨,杨大人却说是被逼无奈戕害了我娘。依你们看来,这三件事的共同点在哪里?”
她其实已说得非常清楚,瑞明有了答案却不忙说,抿口茶,瞥眼满脸怒色的金顺泽,微微一笑:“哥,你想到了么?”
乐平咬了咬笔头,很肯定地道:“祈火教,还有西津王。”
凝宝乜斜着眼一觑像是又要哭出来了的肉球王爷,笑问:“你还记得当时你爷爷是怎么跟朝廷交待的么?”
乐平道:“山势险峻,地势复杂,贼人狡猾,只躲不战。”
瑞明瞅瞅凝宝,恰见她飞了个眼风给他,心下了然,略一思索,便接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么,你说说,如果你是西津王,祈火教危害到你辖下的百姓,朝廷改派骁骑将军出兵,等于是照脸给了你一记耳光,你对祈火教应当是恨之入骨才对,可你又有什么理由,明知金顺泽是金览的儿子,还让他进你的府里来做大管家呢?”
乐平愣住。他只知昨晚凝宝和瑞明去过西津王府,然后就带回了钟明和金顺泽,对内情并不了解。此时一听,先是震惊,继而皱眉沉思。突然间,他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瞪着西津王,半晌,方咬牙道:“其一,他对我有用;其二,我知道他不会对我不利……在他进府之前,我就认识他,不止认识他,还很熟悉!”
凝宝适时地让钟明解开了金顺泽的哑穴。这个年轻人对挟制西津王却反被他利用的事耿耿于怀,一肚子怨气正寻不到出口,虽无投向凝宝这方的心思,闻言仍是忍不住冷笑:“不可能!我到王府之前从未见过他!”
瑞明冲凝宝眨眨眼,悄悄地竖了竖大拇指。凝宝得意地扬扬眉,并不立刻反驳,把机会留给乐平。
果然,乐平想了想,便对金顺泽回以冷笑:“他没见过你又如何?他跟你爹是熟人,认识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金顺泽微怔,旋即便轻蔑地道:“笑话!夏侯家乃是我金家的死敌,我爹创祈火教就是要让夏侯家不得安宁。他既然挂了夏侯的姓氏,我爹怎么可能会跟他是熟人?”
话出口,他自己便先愣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望着西津王,眉头紧拧。
乐平坚信自己的想法没错,可金顺泽的话并无破绽。乐平一时间找不到头绪,扭头看向凝宝,希望她再多给点提示。
凝宝与瑞明相视而笑,凝宝微微颌首,瑞明便道:“哥,你还记得荒火洞在什么位置吧?那里离西津近还是离南斗近?”
乐平道:“自然是西津。”
“那么这些年来,祈火教在何处作案最多?”
“西津和南斗的交界处……还有离那几个县较近的呙成、觉岩、半臻三县,那三县都是爷爷的辖地。”
“如果你是金览,荒火洞离西津最近,西津王既无兵权又总是‘卧病在床’,你为什么会舍近求远去惹一向不好惹的南斗王呢?”瑞明说到这里,挑衅似的朝凝宝笑了笑,还屈指轻轻叩了下桌沿。
凝宝毫不示弱:“而如果你是西津王,‘常年卧病在床,极少出府’,为什么当年今上下旨剿匪,你不像以前一样称病婉拒,却真的带着杨大人跑去昆岚山了呢?”
乐平尚未开口,金顺泽死死盯着面如死灰的西津王,几乎是从牙缝把那几句话挤出来的:“因为他和我爹确实是熟人,而且不止有往来,或许还做过什么约定……他怕南斗王真的会抓到我爹,我爹会把他供出来,这才‘抱病’前往。”
凝宝看他神情不似作假,凑到瑞明耳边轻道:“看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瑞明哂笑:“不知道还敢贸然进府,我真是服了他了。”顿一下,低声问她:“下面的你来说?”
凝宝皱皱鼻子,笑道:“你要是真晓得我想说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啰。”
瑞明粲然,略微提高了声音:“所以,我爷爷攻不下祈火教不是因为地形复杂贼人狡猾,王爷让金顺泽进府做大管家也不是因为事出无奈病急乱投医,而是……由始至终,祈火教一直都是由你们孔家在供养着,对吧,王爷?”
世子一脸震惊,杨尚同苦笑,西津王则将眼睛紧紧闭上,似乎这样就能保住他的秘密和他用十多年的提心吊胆换回的一切。
甄班主和桂大姐骇然失色,乐平与钟明呆若木鸡,金顺泽怔怔地望着西津王,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凄楚一时狠厉,这一刻还在笑,下一刻眸子便蒙了水雾。
瑞明虽不屑金顺泽的自作聪明,却也不想看见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在打击下崩溃。他稍一迟疑,扭头问凝宝:“还要继续么?我看他快撑不下去了。”
凝宝微笑,不答反问:“去除毒疮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瑞明心神一凛,看看失魂落魄的金顺泽,阖目沉吟数秒,睁眼时唇畔便浮起淡淡笑意:“你早是打算好要救他了,是不是?”
凝宝耸耸肩,并不否认,抿口茶,微侧了脸看着瑞明,右眉微微挑起,眼中笑意柔柔:“诶,你不觉得这家伙跟谁很像么?”
她的眼风轻飘飘地往金顺泽那边一飘,蜻蜓点水样略一点又回到瑞明脸上:“我说的不是脸,是性子……你还记得当时流香姐怎么形容他的吧?不爱说话,不喜与人亲近,有人离他太近他便不高兴,不理会教中的事,金览跟他说话,十句他顶多答一句……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突然变得傲慢多话,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到可以瞒住所有人,对他的敌人进行报复呢?”
瑞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有人对身陷困境中的他伸出了援手,还给他指了一条看起来最容易走的路。他觉得他看到了希望,愤怒怨恨都有了归处……就像以前的我,对那个人心生感激,不存疑虑,眼里只看得到那个人想让我看的东西,却忘了很多东西表里未必如一。”
他能这般坦然,该是真的解开心结了吧。凝宝笑着执壶为他斟茶,轻声道:“也像以前的我,心中太多恨和恐惧,有人给我一点善意我便紧抓不放,到头来失望大过希望,不选择遗忘就只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怎么样?你愿意拉他一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