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耿长老将“南斗王”和“七爷”两个词儿咬得很重,耿文荃愣了一下,很快便领会了老爹的用意。
他强压心中怨怒,应声“是”,退到一旁,将他在西津王府的遭遇避重就轻加油添醋地说出来。
根据他自己的判断,卸他膀子的女子定然就是老爹之前跟他说过的“七爷的高徒”,跟瑞明关系非同一般。照直说是她动的手,瑞明必会维护于她,是以耿文荃便改口将脏水泼到花之云身上。反正青衣帮和革宿派不合江湖人皆知,青衣帮帮主花之云的“明虚步”又颇是出名,几个大帮派的主事者是昨日才领着人搬进西津王府,想来瑞明与花之云也不会熟到哪里去。
耿文荃的机智令耿长老和郑长老都大为满意。见瑞明听得专注,他两个偷偷给另外两名老者递个眼色,四人眼中俱荡起丝得意,却没人发现低头似在沉思的瑞明嘴角微弯牵起丝讥诮,眼中却满满尽是欣喜。
能轻易卸人膀子又给接上,步步紧逼如影随形的高手此时西津王府中或许就有很多,但,会做这种事,又会引用《家国论》的语句典故义正言辞教训人的,瑞明只认识一个。
想象着凝宝将耿文荃逼得无路可退,舌绽莲花滔滔不绝的场面,瑞明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那样的欣喜持续了没多久,就被怅惘和沮丧驱散。
知道凝宝很有精神,他确实很开心。开心之余,却免不得又有些忿忿和失落。不告而别不想让她再陷入危险是他选择的没错,可,那般绝情的话语对她而言竟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瑞明黯淡了眼眸,突然觉得很累。
耿文荃得了老爹的赞许目光,精神大振,暂时将不快抛开,决意要将这件小事弄成“七帮九派三十二门不服七爷管制”的证据,更是说得起劲。
瑞明却满脑子都是凝宝,想不通她为何一点都不紧张,想不通她为什么还能那么有精神……心烦意乱,耿文荃低沉的声音也变成种令人厌烦的干扰。
耿文荃的故事还没完结,他便不耐地摆摆手:“不必再说了,你们七帮十派三十二门之间要怎么样都与我无关。照约定,我放倒革宿双狮之后,大家各走各路,再无瓜葛。”
他说着便转身朝里间走,郑长老大急,忙一把拉住他,心念一转,开口便道:“明少当真以为‘战双狮’是我革宿派惩治人的私刑么?”
“不然是什么?”瑞明甩开他的手,冷笑,“游戏?”
耿长老许是意识到老搭档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道:“郑老,慎言。”
那郑长老扫眼他们,眼睛一眯,笑了:“七爷既是这般看重明少,连隐王之位都想要传给他而不是那位宝师傅,这些事就算他现在不知道,将来也会知道,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话一出,惊到的不止是瑞明和耿文荃等人,后窗那边,壁虎般倒贴在檐下横梁上的两道黑影也轻轻动了一下。
耿长老明白过来老搭档的意思,犹豫数秒,便起身去将里外的门窗关上,回到桌旁时朝瑞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郑长老所言极是,明少稍安勿躁,且坐下听我等解释。”
檐下横梁上的两道黑影整齐划一地倒挂下来,将呼吸放轻,把一边耳朵贴到了窗与墙的缝隙处。
屋内四老不知外头还有旁听者,只道门窗紧闭,他们又皆是内力深厚,虽为毒所制不能全力发挥,有人靠近此处他们还是一样能发现,便放放心心把“战双狮”的意义倒了出来。
这原本只是革宿派长老上位的必经仪式,也无请人观礼之说。然,十六年前宏伦帝称病让太子怀然替君理政,不久后皇室夺储大战正式开始,朝中官员分成数派争斗不休,无心理会百姓生死,以至于短短一年便让夏侯国陷入混乱之中。
时逢东明大旱,水道干涸,处处皆可见饿殍,栖身东明的十几个以漕运为生的帮派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寻思着换地方讨活路。
南斗王和北宣王不约而同做出了一面开仓赈灾,一面重兵守住各处通往南斗和北宣的要道,严格控制逃入南斗和北宣的难民数量的决定。唯有西津王不闻不问,东明的那十几个帮派便借难民掩护进入西津安营扎寨,公开同西津的帮派争地盘抢老百姓的粮食。
革宿派和西津的几个帮派联手与他们对抗,无奈对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狼似虎全不讲江湖道义,偷袭下药什么阴来什么。革宿派无奈之下出面向夏侯国各大门派求援,七帮十派三十二门一起出手,总算是将东明过来的那十几个帮派给制服了。但事后出手相助的帮派之间因着这样那样的嫌隙闹将起来,有人便提出当以此事为鉴,选一个武林盟主出来统管夏侯所有帮派。恰革宿派有长老故去,要办一场考较新长老武功修为的斗狮会,于是花之云的父亲花岷蔚便提议将两件事并做一件来办。
当日七帮十派三十二门的主事精英齐聚一堂,谁也不服气谁,听着这提议不错,便都应了。后有人顺势奉上名为“驭天”的古玉一枚,并言武林盟主不宜父子传承,一家独大,定个年限,到期重开斗狮会再行甄选下任盟主以保公平。众人皆以为是,定了十五年之期,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七帮十派三十二门的主事俱按了手印。
可号令群雄,何等光耀尊荣?七帮十派三十二门的主事皆摩拳擦掌,雄心勃勃。为示公允,还破例允许新崛起的一个叫“鬼门”的小派的主事人参与此次斗狮会。没想到,最后的胜利者竟然就是那个年仅十七岁的俊秀少年!
耿长老到今日仍清楚记得那一幕——青衣染血,四座皆惊,那弱冠少年却若无其事地仰脸望着正前方高坐石台上的主事人,粲然笑曰:“君治天下,家主辅之。我等今日相聚,非为辅君,乃求一‘安’。他为明,我为暗,自尊为主不宜,且易做‘隐’,如何?”
不知何处来风,轻撩起那暗纹盘缠的梅子青衣角,他傲然而立,手中剑光灿如新,一时间灯光鲜血皆成背景。
那样的风采,那样的气度,与一国之君相比毫不逊色,是以最终他们折服,他们称呼他为……隐王。
耿长老瞥眼皱眉不语的瑞明,轻叹一声,感慨万千。两个月前,那个男人向各门派递信言说挑中了这小子作为下任隐王候选,而此前他们根本没听说过宗政瑞明这个人。
纵然现在他们知道了这小子是南斗王的孙子,跟相思熏教坊第一驯教师又关系密切,但江湖事与身份无关,他们怎肯轻易让他承袭隐王之位?就是那丫头,赢不了双狮,一样没资格坐那个位置!
更何况,他们还有他们的打算……
忽然间,后窗那边隐约传来种古怪的声音,似有人嗤笑,耿长老一惊,凝神屏气细听。郑长老亦停止忆当年,紧张地竖直了耳朵。
似乎是错觉。前后院各有十六名弟子守卫,他们走动的声响离屋子很远。今夜月明星稀,这几间房舍的屋顶皆是人字式倾斜而下,屋脊仅露出一尺左右,上面就算有只猫,在院中也可看得清清楚楚。再说他们四个皆是自幼习武,如今个个年近花甲,内力之深厚,不可能有人靠近也没察觉……应该是听错了吧。
郑长老暗暗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往下说,瑞明却抢先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七爷选中了我做下任隐王,由你们举行斗狮会来考校我的武艺才识,可其他的帮派不服气,不愿意接受七爷的决定,想让阿宝跟我争这个位置?”
郑长老一愣,旋即大喜过望:鱼儿咬钩了!
他忙定定神,做出副愁苦的样儿,叹道:“明少聪明过人,难怪七爷信上会说唯有你才能理会得了他的苦心……”见瑞明垂眸微笑,断定瑞明已动了心,趁热打铁,又道:“近年来,当初立约盟誓听从七爷号令的那些个老主事人大都退隐了。自从青衣帮吞并邀云门之后,取代过去的黑龙帮栖身七帮十派三十二门中之后,就是由他们牵头屡屡挑起争端,处处针对我革宿派。我等一直是能忍则忍,有几回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我与三位长老合计之后发帖邀青衣帮帮主花之云前来商议解决之法,可他根本不理……呵,其实想想也是我等糊涂,他连他爹创立的黑龙帮他都能下得去手吞并,又怎么会放过我们这等只懂忍气吞声的小帮小派呢?”
瑞明有意无意地瞥眼后窗那头,低头想了想,又轻轻一点头:“我明白了。”
四老皆是精神一振,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他抬眼看着郑长老,又扫眼旁边几个,敛容正色,沉声道:“后天斗狮会我必全力以赴,绝不叫各位失望。待我拿到驭天,坐上隐王之位,自当替革宿派做主,严惩挑事者。”
瑞明说罢便取出药匣,从中挑出四粒黑色药丸,郑重其事地依次放到四老面前,又起身退后两步,抱拳一揖:“小子不识四位长老苦心,多有得罪,还望四位长老不要见怪。”
耿长老简直喜出望外,忙起身扶他,笑道:“都是一家人,明少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乃是我等考虑不周贸然行事才会让明少误会我等,要赔罪,该是我等给明少赔罪才是!”
他嘴上这般说着,却是拉了瑞明去坐下,笑眯眯地斟杯茶给瑞明,并不动桌上的药丸,只说些场面上的道歉话。
瑞明倒也不计较,报以歉意笑容,低声道:“小子多心,只道四位长老是想引阿宝前来图谋他事,屡屡得罪,实在该死。四位长老大量,小子若再存恶意,便当真枉为人了……四位长老请放心,这四粒涤心丹服下之后,四位身上的毒便可全解。后日斗狮会,小子敢请四位长老不计前嫌,助小子一臂之力,叫那狗眼看人低者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