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那一刻,场内静得可怕。
牛筋编就,上镶铁钩倒刺,江湖老油条们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有人缓过劲儿来便大声问道:“这些东西宝师傅是从何处得来的?”
凝宝扬扬手中的铁筒,坦然答曰:“地道里有间石室,十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在里头分这个,我听着有趣,就放倒他们,顺手包了点过来玩。”
玩……问者额侧的青筋突突地跳,却不再问下去了。
没什么好问的了。只有军枢府才有铁棘网的制造图纸,铁棘网的成品皆送往军中用以扩疆之战,如今这里却出现了一堆铁棘网,说明什么?说明革宿派已跟“江湖”二字分道扬镳,是实打实的朝廷走狗了!
这个小意外让瑞明省下了解释的力气,就算革宿派的四位长老一起出马,谁也不会再信他们的说辞。
江湖老油条们一直以为这仅仅是场江湖纷争,现下铁棘网出现了,这种想法也就被彻底推翻了。
七爷的双重身份在老一辈的江湖人中并不是个秘密,但他是凭真本事拿下隐王之位的,而且十五年来不管各门派间有什么冲突,他都是主张坐下来谈,极少动用鬼差解决,更不要说跟朝廷联手出兵镇压,是以从没有人因为他的双重身份而质疑他统领武林的资格。
而革宿派不同。各派重要人物云集豹场之时,他们竟然在安排人手分派军械,其目的不言而喻。
朝廷插手斗狮会的目的决然不是选出一个傀儡来继任隐王之位那么简单……还有什么办法比一网打尽不用费事招安控制更省时省力让今上放心呢?
答案是:没有了。
豹场的门只能从外打开,豹场中虽有通气口,但一旦有人利用通气口朝内释放毒烟,任在座者武功多高内力多深,一样是死路一条。
更叫人郁闷的是,他们是自己入瓮的,为着这样那样的目的,乖乖钻进了这个圈套。
今上的手段如何,听听市井传闻就知道。他现在可以许给革宿派无上荣耀,转过脸去保不准就要下毒手。倘若七帮十派三十二门只剩下一派了,一家独大,更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而一介君王怎能容忍民间还有个隐王?就算隐王已不再是隐王,就算那个人以前为他做了多少事,该杀的时候,他一样不会手软。
所以,他要的是全灭,包括鬼差组织。
现场一片混乱。
他们再没有看戏的心情,有人叫骂,有人质问,有人威胁。
伺候茶水的革宿派弟子和弓弩手们没有等人动手就弃械投降了——这些被当做炮灰的年轻人突然得知实情,恐惧多于震惊,很合作地没有反抗,想保命。
七爷瞥眼对面被制住穴道的西津王等人,又瞅瞅第二层看台上安坐依然的花之云和孟雪俊,再看看涌向看台小门的人群,扭头冲北宣王夏侯临辉扯扯嘴角,苦笑:“这个丫头可真是、真是……唉……”
“真是聪明机灵善解人意,对吧?”老爷子抚着胸口,一副舒心惬意的样子,不咸不淡地调侃,“你现在一定很欣慰吧?她总算没白跟你学那么些年啊。”
花之云也乐得很,盯着七爷忍不住地闷笑。这男人在他来西津之前还告诫他不要小看凝宝呢,结果呢?真是活该呀活该!
“你这表妹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花之云把椅子挪去紧挨着孟雪俊的椅子,笑着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你也被吓到了?”
孟雪俊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盯着底下正亲昵耳语的两只,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花之云见怪不怪,耸耸肩坐下来,不知从哪儿摸出包瓜子,悠哉悠哉地嗑起来,边嗑还边小声咕哝:“这回好了,计划全被打乱了,看你怎么办……”
他们在上头怒的怒,恼的恼,愁的愁,乐的乐,那个始作俑者却在底下转着黑铁筒,笑得眼睛都快没缝了。
瑞明又好气又好笑,无奈之至,忍不住拿手指去戳她额头:“你呀,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老实。”
凝宝挨了戳也不恼,靠在他怀里,笑得愈发得意:“我为什么要老实?你都伤成这样了他们还没完没了的,你不烦我都烦了。”
瑞明心中感动,嘴上却道:“你家七爷布个局不容易,他诚心抬举我,你就这么给搅了,就不怕他生气么?”
凝宝笑容一收,眼睛瞪得溜圆:“抬举?你用得着别人来抬举吗?就算他们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本事?嘁,要是这也叫抬举,我倒宁愿他不抬举你。”顿一下,又气哼哼地道:“再说了,他要让我做什么,我肯定一个咯噔都不打。可你又不是坊里的人,他这么设计你就是他不对!”
于是瑞明知道了,他面前的这个女子不会是非不分盲目听从,有人施恩她就会不惜一切去回报。她有她的原则,她有她的底线,一旦触及,分毫不让。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瑞明忍不住笑了。如此,他就放心了。
而且,事实证明强大的情敌偶尔也是会犯错误的。他以身犯险推波助澜来成全这个计划,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她这几句话吗?
瑞明悄悄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以减轻她右脚的负担,唇畔笑意久久不褪。他现在可以肯定确定以及笃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用再为那个神龙首尾都不见的强大情敌而担心了,
“那现在怎么办?等着他们闹完?”瑞明笑着问她。
“是啊,当看戏呗。布局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发愁的?”凝宝笑得没心没肺,“他们看了那么久的戏,也是时候唱一出给咱们乐乐了。”
要是郑长老晓得那个布包里装的是铁棘网,估计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帮她提过来的吧?
啊哈哈,想起来就想笑。挖坑的自己倒掉进坑里了,这下子怕是肠子都悔青啰。
“真难看。”她眯着眼睛看那灯光中晃动的人影,难得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在下面拼命的时候,他们一定很悠闲很得意吧?现在轮到他们了,他们就受不了了。”
瑞明却不看上面,只低头温柔地看着她,不加掩饰的宠溺怜爱:“眼睛不疼么?那光怪刺眼的。”
凝宝点点头:“是挺不舒服的,我还是头一回仰着头看戏呢。”
瑞明伸手盖住她的眼,低声道:“不舒服就不要看了……他们乱了阵脚,那女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反正外面的门关上了谁也出不去,我们就等她自己出来吧。”
“那几个老头子怎么办?”凝宝任他遮着眼睛,偎在他怀里慵懒如猫,“一出‘置诸死地而后生’唱到一半就没了下文,连弟子也丢下他们逃命去了……啊,对了,你觉不觉得有点怪?他们费那么大工夫摆了那么大的阵仗,结果那些弓弩手一箭都没射就认输了。要是他们下令让弓弩手把箭头对准那些什么掌门,多少也能唬住几个人的吧。”
瑞明瞥眼场内那三个各踞一方的老头子,又抬头看看第二层看台上坐着不动的钱长老,略加思索便笑起来:“人心隔肚皮,表面上瞧着他们是在往一处使力,可实际上他们在盘算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怎么说?”凝宝还是有点不明白。革宿派归顺朝廷应当不止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既然决定了,为什么还不齐心协力?
瑞明把遮住她眼睛的手放下来,轻声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他们自己来告诉你吧。”
凝宝睁眼一看,果见吴长老颤颤巍巍地朝她走来。郑长老木雕泥塑般跪在那里,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而耿长老被儿子扶起来之后总也站不稳,只能靠着石壁急促地喘气,像是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样颓唐。
吴长老在离凝宝尚有一丈之遥的地方停下,看样子也是竭力支撑才没有倒下去。他勉强挤出个笑来,比哭还难看:“宝师傅高明,吴某输得心服口服。”
凝宝对革宿派的人毫无好感,经过刚才的闹剧,更是恶感倍增,尤其这个起头诬陷瑞明的老头子。不管他的初衷如何,诬陷就是诬陷,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跟你不熟,客套话就省了吧。”凝宝冷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决定给朝廷打前锋却不用全力,别的我没兴趣。”
她被惹毛了就是这个样子,尊老爱幼对她而言与浮云无异。现在就算七爷站到她面前,跟她提旧事摆大恩,她要揍他那就一定会揍,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长老长年被耿、郑二人打压,做小伏低装孙子习惯了,碰上强硬的就气短,何况是凝宝这种强硬胜过耿、郑二人的?腿一软就又要跪。
然他腿一弯,凝宝就一记怒眼扫过来:“你没骨头吗?站着说。”
他一激灵,赶紧站直了,不敢啰嗦也不敢求饶,把其间的奥秘尽量简洁地说了一遍。
没有隐瞒,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大势已去,退路已断,他虽六十有二,却还舍不得这条老命。
真相简单得让凝宝吃惊,说白了无非是受气包也想有翻身做主的一天。
归顺朝廷并不是四个人的决议。郑长老和耿长老是吴、钱两位长老一手扶上长老之位的,那两个武功智计不相仲伯的老头子本是打算扩充自己的阵营好分个高下,哪晓得郑长老和耿长老比他们想象的更难控制……不,是根本就控制不了!
结果提拔人的变成了不得不唯唯诺诺看人脸色的受气包,这个气还一受就受了十五年。
明争暗斗十五年,没人被斗倒,也没人能一手遮天。适逢隐王要让位了,郑长老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条“妙计”,既能让革宿派商转官黑白通吃,又能让革宿派傍稳大树做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