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凝宝自知失态,急于掩饰过去不叫他们担心,破天荒没抗议就坐直了身子盘腿将琴摆正,还自嘲地笑笑:“我来回就会弹那么几首,你们不嫌污了耳朵就行。”手指轻按住琴弦,刚起了个音又停下,微偏了头看瑞明:“弹《童蒙》?《凤卓谱》?《明月赋》?还是《胡不归》?”
“童蒙”二字一出,叶阳丽婷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拍巴掌望着她嘻嘻笑道:“《童蒙》好!就弹《童蒙》吧!”
《童蒙》乃是大多数人初学琴必修的第一课,教琴的师傅弹来激发学琴者兴趣的曲子,调子欢快,二三四段全是第一段的重复,从头至尾没有转折,毫无难度。
凝宝这么问是为了转移话题调节气氛,没想到叶阳丽婷真的会选这个。她愣了一下,直觉没那么简单,可始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得询问地看向瑞明。
瑞明瞧着叶阳丽婷那副“好戏就要开场了”的样子,心中便先存了七分好奇,当下点头道:“那就《童蒙》吧。”
凝宝瞥眼很积极地下榻给她腾地方的叶阳丽婷,又看看端正坐好摆出洗耳恭听架势的瑞明,迟疑数秒,终还是乖乖就范。
到底是明月公子夏侯楚狄用竹枝加巴掌教出来的徒弟,任先前心有多乱,手指一拨弦她就不敢不认真。而她本就是个做什么都会一头扎进去的拼命三郎,真要做了,那就是往最好奔——连抚琴的姿势都完美无缺,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她心无旁骛,全心投入,勾、抹、挑、揉、剔不错分毫,直至尾音落下方敢轻轻舒口气,转头看向榻旁席地而坐的两人。哪知这一看就是一愣:“你们……我弹错音了?”
彼时侧窗敞着,阳光斜射进来,柔柔地笼住了她,她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随意拢做一束垂在胸前,樱桃红的绸缎褙子鲜亮娇艳,蜜色脸庞上一双桃花眼儿熠熠生辉,自有种说不出的清新明媚,叫那两个半仰着脸呆望她的人更是呆得厉害。
直到她不解地皱起眉来,瑞明才蓦然回神,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答她的话,而是扭头冲仍在发呆的叶阳丽婷笑道:“难怪你要阿宝弹《童蒙》了——这曲子最简单,却是最见功底的!”
叶阳丽婷这才舍得把目光从凝宝脸上挪开,右眉一挑,摇头晃脑,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可不是嘛!其实自从她的一曲《童蒙》帮我赢了五百两银子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她去练武根本就是浪费啊!”
瑞明见凝宝的注意力被引过来了,有意要她不要再想之前的事,便故作惊讶地问叶阳丽婷:“她帮你赢了五百两银子?她不是最恨你跟人做赌的么,怎么反倒还帮起你来了?”
叶阳丽婷也不是笨人,听着他的语气夸张得过了,心中一动,登时就明白过来凝宝失态的原因并非是被钟明的誓言所感动,而是别的什么凝宝和瑞明不便当着她的面讨论的事。
她虽喜八卦,刨根问底也属家常便饭,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还是有分寸的。她主意一定,偷偷朝瑞明挤了挤眼,便拿手指绕着辫梢,做出副得意忘形的样儿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你可真笨!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跟她直说啊?我那时候是先激她弹了一次给我听,然后我才跟廖仲雄廖都尉家的三个小子打赌的。接着我回来给她说我真心想学,让她多弹几次给我听,跟着说学琴须得清幽之地,清幽容易专心,而东明最清幽的地方就是岚湖……”
瑞明在心中暗赞她一声,飞快一瞥凝宝,见她眉头紧拧,嘴角却是弯的,似怒非怒,似喜非喜,赶忙再加把劲,“恍然大悟”地拍手笑道:“果然大妙!她最喜欢勤学上进的弟子,你要是肯学,她怎么都不会扫你的兴的!”
叶阳丽婷玩上了瘾,想着反正瑞明也是同谋,不怕他跑了,愈发卖力演出,将当日怎么布置、怎么藏人、怎么在赢了之后气得凝宝摔琴而去一一说出,把个凝宝听得火冒三丈牙痒痒,却又硬是捺住了性子要听完。
瑞明这回倒真正是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她不肯亲自教我哥哥琴艺,刚才还说怕污了我们的耳朵,原来是你当年不想学琴又要跟人做赌,赢了就过河拆桥倒打一耙说她弹得难听让你在廖家兄弟面前丢脸……啧啧,你这事做得可真不地道。”
“不地道就不地道呗!”提及此事,叶阳丽婷意外地坦然,还真是忘了凝宝就在旁边了,“我心里早认下她这个姐姐了——她是我姐姐,又不是别人的姐姐,她弹琴自然只能我来听……嘁,五百两一曲,我还嫌他们占便宜了呢!”
凝宝一怔,只听瑞明骇笑道:“所以你情愿让她不再碰琴,也不肯再让别人跟你听到一样的琴音?”
叶阳丽婷笑了一声没说话。瑞明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就不怕你这么做会伤了她的心?”
叶阳丽婷扭头瞥眼疑惑地盯着她的凝宝,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嗫嚅:“怎么能不怕呢?我就是太怕她会因此厌了我,离开贵武苑就会忘了我,后头那几个月我才会总是黏着她,她走了之后我又在我爹的书房里跪了两天才求得我爹松口让我去找她……”
母亲早逝,父亲又公务繁忙无暇陪她,偶尔得着那么一个人,不是因为叶阳家的羽翼日渐丰满,也不是因为银子或别的什么好处而对她上心,不怕她、不纵她,却又真真切切地是在宠着她、护着她。是以纵然她知道一切的起因只是源于一笔交易,她也舍不得放开手,舍不得真的当做从未有这个人出现过。
她说着话,不时偷眼一觑凝宝,平日的活泼开朗不知去了哪里,竟有些怯怯,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想让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又怕被对方无情地拒绝。
瞧着她那样儿,凝宝鼻子一酸,心就软了,叹口气,拨得琴弦“铮”地一声响,轻描淡写地道:“那你今儿怎么这么大方,还拐着弯夸我了?”
叶阳丽婷眼睛一亮,起身掸掸裙摆就坐到她身旁,轻轻抱住她的右臂,嘻嘻笑道:“小瑞是姐夫又不是别人,我对谁小气也不能对他小气啊。再说了,如今你不用练武了,弹弹琴也能解闷嘛。”
凝宝眼神一黯,只是一瞬,却又明亮如初,轻轻一抖右肩,哼道:“说得倒是很好听,你这样叫我怎么弹?嗯?”
叶阳丽婷愣了一下便急忙放开她的胳膊回到“听众席”的老位置上去,双手放在膝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无限欢喜,好似瞧见肉骨头的小狗:“姐,我要听《福寿安康乐淘淘》!”
瑞明愕然:“《福寿安康乐淘淘》?那好像不是琴曲吧?”
其实何止不是琴曲,那根本是大户人家里有人做寿时开门施粥积善,乞丐们得了吃食编来给主人家讨彩头的小调,虽是诙谐欢快,却登不得大雅之堂。
凝宝也有些讶异:“怎么会突然想听这个?你要喜欢喜庆的曲子的话,《彭山公仙乐》也不错呀。”
她说的只是她会的琴曲中的一首,自觉稀松平常,瑞明却大吃一惊:“你会弹《彭山公仙乐》?”
叶阳丽婷也瞠目:“姐,那首你会弹?”
凝宝不明白他们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并不答言,淡淡一笑,垂眸挑弦。
但见她十指翻飞,灵动至极,琴音若行云流水,悦耳至极。整首曲子弹下来花了将近两刻钟的工夫,她竟是一个音都未弹错,半点滞涩也无,听得那两个目瞪口呆。也不知是为琴音之妙所撼,还是为她娴熟完美的技艺所惊,一曲终了又过了好半天,他两个仍是保持着那种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的傻样儿没变过。
然而等叶阳丽婷缓过劲儿来,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赞美,而是:“姐,我就想听《福寿安康乐淘淘》!”
撒娇地、有些憋闷地,似在期待着什么,一直想要却始终不能得到的渴盼。
凝宝想了想,没再追问原因,揉揉已发红的指尖,当真循着记忆里的调子弹起那市井小调来。
她弹得很认真。为了回应叶阳丽婷神情中的那种热切渴盼,她弹得甚至比刚才认真许多倍。可琴音却并不悦耳,连流畅都谈不上,就像她是个接触琴没多久的生手,弹得断断续续不说,错音也不时出现,生生把首欢快的调子拆得七零八落,惨不忍听。
瑞明又是惊讶又是纠结,被那堪称魔音的琴音折磨得都快坐不住了,叶阳丽婷却是笑吟吟的,歪着头闭着眼睛,一脸的满足陶醉。
待得曲尽,凝宝把琴放到一旁,偏头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揉着手指舒展腿脚,双颊染了红晕,声音也闷闷的:“抱歉,没曲谱我不大会弹。”顿一下,又补充:“要不等到了北宣,我找了谱了,多练几日再弹给你听。”
瑞明顿时悟了。敢情《彭山公仙乐》那么难的曲子她弹得如此之好,不是因为她在琴艺上悟性了得,而是她当年在明月公子夏侯楚狄的巴掌教育下死记琴谱勤弹苦练的结果啊……
他犹在感慨,叶阳丽婷已起身跳到榻上去,拉过凝宝的手来认真地帮她揉捏活血,笑容里有着难掩的欢悦:“姐,不用练了,这个已经很好了。”
凝宝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脸愈发红,抽回手来抿紧了唇不吭气。叶阳丽婷瞅着她嘿嘿一乐,又把她的手拉过来,小声道:“真的,这个已经很好了。我已经想了好久了,等找到你,今年的生辰贺礼就问你要这个……那时候我可羡慕那个人了,不管他问你要什么生辰贺礼你都会想办法弄来送他。现在,不了,就算哪天他也能听到你弹这首曲子,那也不是这个味儿了——我听得到的他听不到,这样我就比他强了!”
凝宝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从她手中脱出手来,揉揉她的头,又忽然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笑容如花绽放,带着宠溺,带着怜惜:“傻丫头。”
叶阳丽婷眼眶一热,猛地抱住她的脖子,把脸藏进她的颈窝里,哽咽地,却是很大声地说道:“不管!以后就算你嫁给姐夫,也不准你再丢下我不理了!”
凝宝无奈地看向瑞明,瑞明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只得轻轻拍着叶阳丽婷的背,对这个一时间悲上心来哭得稀里哗啦全无形象的大小姐柔声道:“知道了,再不会了,傻丫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