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戌时二刻收到手下的回报得知薛长子和凝宝临时换了约战的地方起,七爷就坐立难安,下火的茶灌了一杯又一杯,还是上火到嘴里都长了小白泡。
夏侯临辉对孙女的身手和头脑都相当有信心,完全不担心她会吃亏。而七爷那么疼凝宝,他才不信七爷会因为死了个手下就舍得责罚凝宝。既然七爷没要求他出人手帮忙找人,他喝过刘成万送来的药汤,就放放心心地把儿子们赶去休息,自个儿给七爷道罪一声,打着呵欠领着刘成万走了。
宗政宣宏和乐平也是这个想法,夏侯临辉一走就跟着走了。叶阳丽婷干脆就不来,她还记恨薛长子害她吃凝宝挂落的事呢。
不大会儿工夫,肯留在锦芳苑一进院的正厅里陪七爷等人的,除了多闻阁那两位戴着黑白鬼狐面具的大主事,也就瑞明、孟雪俊、花之云和流香了。
当初是花之云毛遂自荐要去盯人的,还拉上了孟雪俊作陪,谁料麻痹大意,一车里三个身手不弱的大男人全被凝宝瞬间制住穴道,功败垂成,是以此时他困得半死也不好意思闪人。孟雪俊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看花之云可怜,也不好把这个新朋友丢下不理,知道这个时候闲聊不合时宜,便只得捺住性子闷声不吭地喝茶,无聊到坐着都快睡着了。
流香怎么说也曾是七爷的得力助手,这当儿自是不会有了夫婿就忘了旧主,而且薛长子那人与她虽算不上是朋友,往日也没有得罪过她,同是鬼门中人,交情多少是有点的。更何况这半年多来大事小事不断,小包和桂云枝不幸身死,凝宝回归夏侯家不日就要继承家主之位,孟雪俊与亲人相认,她嫁给了夏侯楚翔,最近几个月七爷整顿鬼门又清掉了一批吃里扒外的内鬼,其中几人还是昔日七爷颇为看重的……薛长子和小明扉若是再出了事,对七爷来说就真正是雪上加霜了。
看着无法再保持镇定从容的七爷,流香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瞧见不知为何也留在这里不走的瑞明正擎着茶盏笑微微地望着她,不由皱眉,压低声音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瑞明瞥眼亦是皱眉望向这边的七爷,抿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我晓得你是关心则乱,只不过阿宝醉了都知道留手不伤人,今儿她酒都没喝,你还怕她真会把人打死吗?”
七爷一怔,似有所悟。流香却道:“那可说不准。上回薛长子得罪她,她肯定还没忘呢,如今那小子又不知死活约战她,信上虽未明言,但摆明是拿小明扉要挟她,她最恨被人要挟。她要是被惹毛了只怕比她喝醉了还麻烦。”
“可是也说不准是流香姐你想多了呢?”瑞明指着那张孤零零躺在八仙桌上的信纸,笑道:“信上说的是薛公子约阿宝今日戌时一刻在北郊黄耀桥头见,又没说要跟阿宝一决生死,流香姐你怎么就能肯定薛公子是约战阿宝而不是约阿宝出去叙旧闲聊吃饭喝茶?薛公子和阿宝以前同在丰乐相思熏教坊做事,六年下来,不是好友也算得上旧识,一别大半年,他想跟阿宝小聚一番说说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流香姐又何必紧张成这样呢?”
他说得甚是轻松,似乎笃定凝宝不会对薛长子怎么样。流香愣了一下,刚想问他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却见七爷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那张被揉得皱巴巴额信纸看了又看。
一连看了好几遍,七爷才把信纸放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瑞明,半晌,忽然淡淡启口:“你可知薛长子同小包私下是知交好友?小包出事,他不笑不语足足一个月,情形才有所好转,可那样的好转也就是面上笑着,话却少了很多,尤其是单独对着我的时候,他除了‘是’和‘明白’,多一个字都没有。我去西津城的时候把他和明扉留在北宣这里,想着让明扉陪他散散心,或许他就不会再继续钻牛角尖,认为当时是因为阿宝横插一脚使得计划改变,而使得他为了掩护阿宝离开那个山谷没能待在小包身边,以至于失去了救小包的唯一机会……”
他似乎是在质疑瑞明的轻松,神情和语气却都少了几分凝重,听起来倒像是师父在考较徒弟的学问,给出提示,要徒弟将所有因素都综合考虑,然后把答案给他。
流香诧异地瞅瞅他,但听瑞明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么敢问七爷,您所说的薛公子对当日之事的看法,只是您的猜测还是您已经直接问过薛公子,而薛公子就是这样告诉您的呢?”
七爷眯了眯眼睛,沉默不语。
瑞明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沉默。看他平日的言行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个会轻易跟人交心的人,他习惯于从蛛丝马迹中找真相,习惯于独自思考独自布局,哪里会直接去问一个人“你为什么郁郁寡欢”?
“七爷既是没直接问过薛公子,又怎知薛公子是如何想的呢?”瑞明脸上笑着,心中却忍不住叹气。人太聪明了就是这样,总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自己,不用问也可以得出正确结论。“如七爷所言,薛公子若真是包哥的知交好友,那么薛公子不可能不知道包哥一直以来都将阿宝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试问,包哥不幸身故,包哥的好友不替包哥照顾妹妹也就罢了,又怎么会把包哥的妹妹当成仇人欲除之而后快?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七爷?”
流香愣住。七爷缓缓抬眼看着他,唇畔有笑意浮起:“你问得好,天底下绝没有这样的道理……是我想岔了。”
流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七爷朝她抱歉地笑了笑:“流香,楚翔还在等你,你先回去吧。薛长子不会有事,兴许阿宝过会儿就会把他和明扉带回来了。”
流香本想拒绝,七爷却已转向花之云和孟雪俊,也要他们回去休息,又吩咐婢女送棋具过来说是要同瑞明下两盘棋。她瞧着七爷那意思是想单独跟瑞明说话,想了想,便小声叮嘱瑞明:“阿宝回来你记得让人过来说一声,见不着人我和她五叔也睡不安稳。”
瑞明应了,她才放心离开。花之云和孟雪俊却不肯走,先前他两个还困得眼皮打架,后来一听瑞明和七爷的对话,好奇心立马把瞌睡虫都赶走了,强打精神老着脸皮留下来,打定主意一定要熬到凝宝回来问个究竟。
他们要留,七爷也没硬赶他们走,让婢女拉开十二联枫林秀水屏风挡出从厅门灌进来的寒风,等婢女送了棋具来,便与瑞明对坐博弈。
正厅里安静下来,花之云对下棋没兴趣,看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让婢女给他找了一副六十四张的四季花牌来拉孟雪俊斗花牌赌点心。孟雪俊不爱玩这个,觉着大老爷们玩大家闺秀做耍的玩意儿太掉份,但看花之云兴致勃勃,且消磨时间嘛,聊胜于无,也就捺着性子陪他斗起来。
他两个瞧着专心致志,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全不信单凭瑞明那几句话,七爷就能想通了,就能心平气和安安稳稳地下棋下到凝宝归家。
果然,一局才至半中,胜负都还没露出点端倪来呢,七爷就开口了:“你与薛长子见过几次面?”
瑞明眼皮都没动一下:“一次,就他掩护我们离开山谷的那次。”
“那你如何能肯定他约阿宝出去不是为了与阿宝一战?”
又来了……瑞明暗暗撇嘴,聪明人总是多疑,多疑就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明明心里已经信了,还要拐弯抹角要别人拿出能说服他的理由来,真正没事找事。他落下一子,不客气地将盘上西北角的小包围圈封死,慢吞吞地把围在里头的白子拣出来放到一旁,以问答问:“没有理由,为何要战?”顿一下,又笑:“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阿宝,阿宝的身手如何他会不知道?又不是脑子坏了,要寻死,抹脖子还痛快些,难不成被阿宝打得筋断骨碎而死滋味会更好些?”
大实话只能换来七爷怔忡数秒,却叫旁听的花之云和孟雪俊不约而同地一缩脖子,心有戚戚老半天。
瑞明都说得那么直白了,花之云和孟雪俊都明白薛长子不可能跟凝宝动手了,七爷却还要问:“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说着说着就打起来?薛长子那张嘴不饶人,阿宝为着上次的事还生他的气,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回连花之云和孟雪俊都忍不住腹诽了:薛长子嘴巴不饶人,难道凝宝的嘴巴就饶得人了?就像瑞明说的那样,薛长子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主动攻击凝宝,而凝宝么,她光凭那张嘴就能把人给活活气死,哪里还用得着动手?
瑞明脾气倒好,再落一子截断黑子在盘中形成的卧龙之势,拿起茶盏来喝口茶润润喉,笑眯眯地回答七爷:“就算是那样,薛公子也顶多会断几根骨头,不至于丧命的……七爷一直担心的不就是怕阿宝会把薛公子打死吗?既然薛公子死不了,七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七爷像是故意考校他的耐性,隔不了多久又要把这些问题换个问法再问一遍,瑞明好耐性没露出半点不快来,将答案换个说法再丢给他。他两个一面下棋一面玩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自己不嫌烦,花之云和孟雪俊却都是烦得想挠墙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