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人终于死了。
但事情很显然并未结束。
未眠者身体的血洞缓缓撕裂开来,从中不断蔓延出蠕动盘结的荆棘——这些曲折丑陋的触手如同伏击的巨蟒一样,哪怕在狩猎的前一刻也不会爆发杀意。
文品没有提防怪物会瞬间向自己袭来,一时间猝不及防,但战斗的本能却驱使他往右一滚,未眠者在空中舒展开肢体,触手般的荆棘狂乱挥舞,顷刻间撕碎了文品身后的衣物。
品尝到杀戮快意的未眠者激发了深层意识的嗜血本能,变得异常兴奋。
伴随着风声的尖唳,数根荆棘向文品抽来,他来不及起身,只好连续翻滚,荆棘一根接一根抽碎他身下的地砖,直到最后一根荆棘,文品却避无可避。
他只好举起短刃,反手格在臂间。荆棘与短刀的碰撞“刺喇”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如同巨浪击碎礁石,顷刻间便将文品连人带刀击飞了出去!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快裂开了,他疼得差点昏死过去,腰间伤口的疼痛这个时候猛烈地冲击着大脑神经。
在和黑道人的死斗之后,他竟虚弱得毫无还手之力。
未眠者并没有急于攻击文品,四周的地砖上如同有生命一样睁开了眼睛,黑色的荆棘从地砖下肆意滋生,最终在扭曲中形成了一个个“异形”:
它们只有干尸般瘦削干瘪的身体和四肢,皲裂的皮肤上满是瘆人的眼珠,腹部长着环状锯齿的口器,“咯咯咯”地发出如同笑声的怪叫。
它们边跑边开合着锋利的锯齿,口中流出令人作呕的黏液,它们的速度也快得惊人,奔跑起来堪比猎犬,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眼珠都在膨胀着,长舌乱颤,唾沫横飞。
它们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文品和苏忻周围的空地。
无路可退了。
文品头疼欲裂,无论是伤口的隐隐作痛还是未眠者诡异的笑声都在折磨着他。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自从这些未眠者出现以后,他的脑海里就一直萦绕着喋喋不休的低语。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
“文公子,你在干什么?你希望我们都死在这里么?”
苏忻焦急的对着文品大吼:“快去毁掉阵眼啊!”
此时此刻,四脚魔物越来越多,狂乱的荆棘甚至会从两人的脚下滋生出来,企图将他们撕成碎片。
“操……为什么……是我……”文品捂住伤口,艰难地朝着祠堂踉跄的跑去。
四脚魔物很快就要追上文品了,关键时刻,苏忻脚下的影子忽然延伸向文品的方向。
暗影浮动,原本受伤的影武士自黑暗中拔刀破空而出,高速挥刀的声音发出可怖的尖啸,将四脚魔物一刀两段!
“我掩护你。”苏忻冷冷地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文品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跑,他爬上台阶,却发现祠堂的门莫名关上了,还被一道玄晖图案的铁锁牢牢锁住,根本打不开。
“怎么锁上了,开啊!快开啊!”他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向大门。
四脚魔物被切开的身体冒出无数像是蚯蚓的触须,它们彼此纠缠,竟然开始重新融合,汇聚成新的魔物。
苏忻咬了咬牙,她逐渐感到吃力,她一边躲避荆棘,一边寻找机会还击。
受伤的影武士只能勉强格挡着魔物的攻击。荆棘斩断还能再生,魔物杀死还能复活。这些畸形的产物一次次倒下,却又摇摆着爬起来。
龙科的躯体膨胀出好几颗黑色的肿瘤,那看起来赫然是一张张人类的脸——他们全都是昔日疗养院的病患,此刻,这些人全都囚禁在同一躯壳之内,痛苦不堪。
文品的指关节殷红一片,血液顺着指缝流入手心。
“为什么,为什么打不开!”
文品换出仅剩的手枪,将枪口对准铁锁。
枪口吐出焰火,锁头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文品一口气打空了弹匣,可是铁锁只是裂开了几条缝,大门依旧岿然不动。
他急得用脚去踢,用身体去撞,直到伤口的剧痛让他两眼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大门却始终以沉默呼应。
苏忻滑步跃入黑暗,举起油纸伞,伞的尖头赫然是冰冷的枪口,她朝龙科的脑袋扣下扳机。
“砰”的两声,一发子弹射穿了龙科的太阳穴,另一发又紧接着击断了颈椎骨,他的脑袋立刻被带得歪向一边。
早已化身未眠者的龙科仅仅是痉挛了一阵,他的身体牵动着断折的头颅,脸上露出癫狂的神情,口吐血沫,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伤痛。龙科的手臂在地上飞快爬行,口水直流,他身体上的所有人脸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文品!”苏忻这次干脆直接直呼他的名字,“快打开啊!”
文品快坚持不住了,他只好将手枪反握,用尽全力,将手枪握把当成榔锤狠狠砸向铁锁,发狠要将大门强行砸开。祠堂前回响着“梆梆”的撞击声,震得门板灰尘直落。
“你到底打开了吗!”苏忻与影武士勉力支撑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开!给我开!”文品疯狂地猛击铁锁。
老板娘,还有孩子们的性命全都在我手上了,给我……开啊!
文品大吼一声,手枪握把如同战锤砸向铁砧,他的耳畔莫名传来一阵呼啸,黑尘聚集,力量汇于一处,瞬间炸开无形的气浪,轰然一声,门板爆裂,大门竟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大洞!
阵眼到底在哪?
文品来不及震惊,眼前的视野几乎一片漆黑,他只能凭着感觉四处搜寻着。
“该死……我绝不能……倒下。”
第一次,面对黑道人的时候,是林哲掩护我逃离了死神的魔爪。
第二次,对付程澜衣的时候,是方警官的子弹拯救了我。
这一次,就让我,来拯救我自己吧……
祠堂里摆放着两口小棺材,不像是能容纳成人。他们像是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底座一般,显得突兀又神秘。
文品寻找着任何可能是阵眼的东西。
如果没记错,苏忻应该提醒过,那阵眼就是个仪器。
他仔细寻找着四周,地上落满了黑色的牌位,一些来不及制作完毕的纸人肢体散在角落。
他用力掀翻桌椅,扯下帷幕。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似乎是因为接近阵眼,无形缝隙中的黑尘源源不断溢出,文品感觉脑袋回响着阵阵低语。
文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搜寻去。
他的眼前不断闪回过一个手持剑杖的人影,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但他看到,那个人的脑袋上长着四张模糊的人脸,头顶戴着白色礼帽。
剑杖指向了牌位桌的底部。
人影低声浅笑,如同在隐晦地提示什么。
顺着杖尖看去,文品发现了一尊浮动流光的乌城隍雕塑,它就如同一把钥匙插在地面的凹槽中。
文品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阵眼,他果断退出空弹匣,重新填上最后一颗子弹,朝着乌城隍雕塑开枪。
可是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一刻,他身旁的棺材盖却突然被掀开,四只稚嫩的小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搞什么……”
枪口射偏打碎了小香炉。
文品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孩和男孩,他们双目涣散,呈现出血色,焕然如同那些被操纵的永宁街百姓一样。
他本想直截了当还击,可是定神一看,他却发现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寻找的阿友和秀英!
“操……操!他妈混账的邪教徒!操!”
黑道人就算死了也要留下这种阴招!
文品忍无可忍,他无法对这两个孩子下手,他恨不得将所有的玄晖门徒一个不剩的碎尸万段!
然而现在,他除了无能狂怒却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孩子死死掐住文品的手臂,那力道哪像是一般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
文品的手臂上立刻现出了肉眼可见的淤青,仿佛将他的手臂生生掐断,但这疼痛好歹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该死。”
他无法挣脱四只手掌的禁锢,他尝试化身群鸦,但身体却无法支撑他使用异能。
他发现脚下多出了两道虚浮的人影,他微微回首,却发现两个孩童的纸人正在装填弩箭,瞄准他的后心。
完了。
它们如同索命的黑白无常一样阴魂不散,文品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真他妈的操蛋。”
然而死亡并未如期而至,他听到身后传来撕裂空气的狂啸,他怔住了,侧脸看去,瞳孔余光倒映着一双漆黑而巨大的鬼手:左手持杖,右手持刀。
“文品……”
苏忻伤痕累累地半跪在祠堂的门前,脸上沾满了异形的黑血,她用伞尖努力支撑着地面,召唤出的鬼神重新沉入暗影。
“破坏……阵眼。”
两具纸人的身体犹如折线木偶倒在了文品的脚下,阿友和秀英也忽然静止不动,呆立在原地。
文品不再犹豫,举起手枪。
他的脚下却又再次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咔”!文品扣下扳机,却没有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
糟了……
他的脚下浮现出无数道扭曲的暗影——轰然一声,荆棘接二连三地撞碎纸窗,击断廊柱,苏忻转身望去,却见到龙科畸变的身躯在荆棘的支撑下凌驾于空中,将她笼罩在黑暗根系的牢笼下。
未眠者腹部上的人脸露出了贪婪的神色,牙齿“咯咯咯”地摩擦,喉咙里伸出蠕动的根系。
苏忻猛地撑开油纸伞,荆棘瞬间撕碎伞面,却卡在坚韧的伞骨之间。
她竭力抵抗,双瞳中破散出极度的深红,血液如同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脸颊。
“快啊!像个……男人一样!”
荆棘几乎已经逼近了苏忻的眼瞳。
文品丢下手枪,捡起地上的十字弩。
像个男人一样。
我非狂猎,亦非别人,我只是文品,一个废物穿越者……但即便如此,我也要挑战神的权力。
他站在雨落狂流之中,装填弩箭,紧紧握住弩机。
像个男人一样……无声咆哮。
出征啊!
“恶心玩意,给老子,下!地!狱!去!”
机簧转动,弓矢发射,箭尖正中乌城隍的脑袋,顷刻便将那颗狰狞的头颅凿得粉碎。
残破的雕像发出了“噼噼啪啪”的电流声,黑暗中蓝光闪耀,某种秩序被扰乱了,不断向周边辐射出可怕的能量,将未眠者瞬间击退,将文品掀翻。
他挣扎着站起,掩面阻挡着阵阵烈风,风暴如同刀刃般刮得他的耳朵生疼。
可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皮,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混沌的黑雾中,他看到了一颗猩红又巨大的眼睛。
那是天上的神迹,黑夜的神国。
文品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
耳畔只剩下龙科最后的低吟:
“祂注视我,犹如红月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