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的这一声感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引来路过身旁的不少赏姓人的回眸注目,只是在那些朝她看过来的人眼里,多半都是流露出一抹不太善意的神色。
虽然春启节是皇帝亲旨所设、只在京都举行的节日,但他没有下旨说在节日当天,参与赏杏大会的人们必须满口都是对这种近乎国花的京都标志性花卉的夸赞阿谀之言,但这天就像民间过某些重大节日时那样,讲究一个氛围。例如过年时,大家都习惯张口闭口恭喜之词,也乐意听别人对自己这么说,其实这并不是明文规定的条例,但大家都很自觉的这么做的,多半是希望在一个有着纪念意味的日子里能寄托一些美好的愿景。
哪怕它是虚的,至少也能在那一天让自己觉得身边都是自己所期待的事,启一个美好的始端。
杏花之语喻幸福,这样的观点既然能从一个才将满十岁的孩子心中所得出,那么不乏饱学之士的京都,这种想法不见得没人比莫叶早一步想出,甚至是很早就有这种说法了,并且已在历届春启赏杏日里传为吉言。而现在,莫叶一句话将这平时都是代表了美好意愿的杏花说成了不幸福的代表,并一语直击她否认杏花的关键因素,其实这在间接里等于是暗喻了此类杏花的不祥之意,虽然她所表述的观点也是存在一定道理的,但在今天,这样的话就是不适合说出来的。
莫叶一番感叹完后,目光刚从上方的杏梢里移下,很快也感觉到身周传来的些许锋芒意。若不是她以前在书院时也经常被一众师兄弟围着谈天说地,练出了一些镇场功底,此时她只怕是一个字也不敢蹦的躲到师父身后去,哪能还忽然朝那些颇有逼视意味看过来的目光咧嘴一笑呢!
林杉的性情就如他身边的朋友对他的评价那样,讲究一个平均和一个‘理’字,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理性大于感性的,如果不是京都杏杉道上承载的那段记忆在今天被他从脑海中捞起时有些微微刺痛他的心底,刚才他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感慨。这是一种起源沉淀已久,已经在心中有了实体的情感,并非如多愁善感之人对日落月斜所即时心生的感叹。
所以对于莫叶所说的话,林杉并没有觉得有多少不妥的地方,只不过与今天赏花度春启的节日气氛稍稍犯冲了一点罢了,但让他最觉得新奇的是,他收获了一个新的观点,对此他徐徐开口道:“叶儿,在你的心中,有花有果才是幸福么?”
“做事得有始有终,人生亦当如此啊!”莫叶点头说道:“不然世人为什么在长大后要成亲,要生养子嗣,等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又要守着孩子抱孙子……没有果实就等于没了传承,就算当世过活得再光彩,留不下什么,又算得了什么?”
林杉温言说道:“你的观点不错,但并不全面,不过世上很难有人能以一己之言囊括所有人的想法,你能考虑这么多已是不易。”
莫叶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觉得有花无果也是幸福?”
对于莫叶想问的‘有花无果的幸福是什么?’这一问题,林杉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他只是用点头给予了莫叶一个肯定的答复。沉吟了一下后,他再次缓缓开口,说的则是另外一件事:“你刚才所说的传承问题,其实在自然界之间,如果不是事物本身太过弱小,这一问题都是能得到解决的。”
林杉语气微顿才继续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倘若无果便无生,那么这杏杉道上的两种树木为什么都能存在呢?要知道除了这杏树,这道路两旁的杉树也是无果的。”
“哦?”莫叶疑了一声。
“这一新发现还得拜前朝那贪图享乐的昏君所赐。”林杉说这话时,嘴角流露出一抹泛着讽刺意味的微笑,“这杏杉二树现在已被撰写进农技书册里,归总于‘双生无果’大类。无果的意思你已经能明白了,双生的意思则是,这两种树木都不是由其祖树的果实所生发的,而是直接从两种树木上截取的部分枝干合并培养出的。”
见莫叶眼中疑惑之情愈盛,林杉就举了一个就近的例子说道:“还记得我们家院子里那株杏树么?那是由你折的那束杏枝插在泥地里存活下来的,只不过它是单生无果,能力损失太多,连花也开不了了。”
听了林杉举的这个例子,莫叶渐渐明白过来一些,而她由此又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轻声问道:“这种传承方式的确很特别,但它值得写进农技书册里么?它可是无果的,这无疑是务农者的大忌。”
“这只是作为农技典籍的一个引子,它自身是没什么价值的,价值在于由这项发现引申出的其它研发成果。”林杉说到这里,将声音压低了些的凑近莫叶耳旁说道:“我不久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工部技研组,他们专门就是研发这种奇怪技术的衙门。前朝昏君既能求花得花,我们的技研组全员经过几年的努力,也能求果得果,在‘双生无果’的理论基础上,他们可是研究出了两三种新的农产品种,这可是了不起的成果。”
莫叶心里忽然通透了一点,她忍不住说道:“‘双生无果’的有用理论,是不是就指,将两种植物的长处结合起来,创造出新的能力强大的植物?”
林杉点头说道:“大抵是如此了。”
莫叶质疑道:“可这杏树杉树,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优点?”
“那是因为种植它的人所求的东西在你看来不是优点。”林杉温言说道:“杏花开时大多会变色,由花苞的粉红色变为绽开时的雪白色,但你看现在这一排排杏树的梢头上,花虽盛开,却依旧粉红靓丽么?至于这杉树,它原本生长在水边,多用于巩固河堤,后被移到这里,原本是很容易旱死的,可如今你看它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树干已长得如此粗壮,棵棵都是几十岁的年纪了。”
莫叶撇了下嘴,低声说道:“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
林杉环臂于胸前,笑着说道:“可是有人喜欢呐!”
莫叶忽然感叹了一声,徐徐说道:“看来前朝那位……也算是留下了一点造福于百姓的东西,只是这样东西如果不是落入当世明君手里,也不会得到挖掘和发展。”
她说罢再次仰头看向头顶上空缀满娇美花朵的杏梢,有些许目光注意到与杏树交替而植的杉树。那光溜的树枝此时已经开始萌发新芽,以灰色的树干作为背景,以杏花花瓣明媚的色泽形成颜色上的强烈对比,杉枝上的尖细叶芽儿透露出的清秀绿意映入眼里,让人觉得心底一阵通透,似乎有什么阴霾也被清洗干净了。
“其实,现在看来,这些杏花杉树也不是全没用处,在春天能看到这样的美景,真算是大大的清洗了一次深藏了一个冬天变得有些沉闷的心绪,心情好,劳动起来也能增把力了。”莫叶总算是能发自肺腑的赞叹了这一路的杏花,然而等她将目光从杏梢上移下时,却发现身旁的师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莫叶先是心中一惊,旋即就冷静下来,因为她相信师父不会莫名其妙的就离开的,刚才自己也是有些走神。这么一想,莫叶接着就是一番远目四顾,很快她就看见已经走到十几步外的师父,只是此刻在他身旁还随行着另外一个生疏的身影,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但看他走路的姿势,应该是身怀武功、并且还是一身硬功夫的人。
莫叶本想加快脚步的立即追过去,可她才刚迈出两步,就被一行十几个着了一致书院服饰的少年人组成的队伍挡了去路。
等那队赏杏的书生走开后,莫叶就见前方的师父又走远了些,不过在他随着那似乎是引路的身旁之人拐入一个路口时,他脸上温和的微笑让莫叶心中踏实下来。莫叶止住了脚步,决定不跟过去,而是等在当地。
昨晚师父对她说过的话始终让她觉得,今天的外出活动很可能不只是赏杏,也不止是游逛京都,一定还有别的事。不过看师父脸上透露出来的心情,应该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既然他没有叫上自己,那自己就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站在杏树下,莫叶看了看周围赏杏的人,只见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边走边聊,有一些人则像刚才的她一样,望着树梢微微出神,似乎是在心中凝思着什么,还有一些人则是无所顾忌的席地而坐,颇显洒然之意。
杏杉道的筑造结构与不远处那座四方形宫楼前的广场平地相同,皆是由青灰色的石板砌成,一眼看去平坦大气,仔细看则略显粗糙。
不过这片如被烟火熏过的青灰色道路倒是干净得很,莫叶蹲下身子伸手抹了一把,手指上并没有如预想之中的那样留下烧焦的灰迹,她心中有种情绪宽疏下来,学着那就地而坐的人,靠着路边围着树根而微微高于地面的石阶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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