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7)、初见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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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莫叶很有些忧虑地询问,岑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没有再做解释。这在莫叶看来,似乎有些敷衍的意味。
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关乎十几个人将来的生计前程,由不得莫叶不谨慎对待,于是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向着已经先一步去招呼马匹的岑迟追了过去,示以郑重的扬高了些嗓音地又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解释?”
问得很直接,话中连称呼也省略掉了,便使得这话有了一丝质问的语气。
正卸下肩头的包袱往马鞍环扣上挂的岑迟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向莫叶,不答反问:“你很在乎这件事?为什么?”
直直对上师叔的视线,莫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么问有些失妥,但对于眼前这件事,她所担忧的地方致使她在片刻的胆怯后,很快又重新振作勇气。不过,再一次的开口,她总算整理好的情绪,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发硬。
“是这样的……”莫叶缓缓出声,解释了一下她真正的忧心处。
岑迟听完她的话,倏地一笑,只道:“你倒是有些义气,这是一种可贵的精神,但有时也会给你自己平添麻烦。”
“寨子原来有几十人,现在却只剩下这么十几个了,能帮就帮吧。”莫叶略为顿声,“他们曾在我危难的时候,收留过我,现在他们要洗手从良,这事儿几番周折,到目前已经快要水到渠成,不想中途却忽然出了些岔子,说到底由我而起,也该终结在我的手上。”
“你是这么想的,倒也不错。你尽可放心,似这等小事,我要办起来还费不了多少心神。”微微笑了笑,岑迟本不想详谈这件事,但在察觉到莫叶眼神里仍有一丝牵挂后,他终于再次开口说道:“莫叶,详细的地方我不打算对你重述,你只需知道,有的时候,话说出口有没有说服力,只需看说话人的身份。假如我今晚策动出营的是几位将军,那么王哲要把我禁锢起来、甚至动刑拷问,也属正常。但如果只是带几个还未正式收编的小卒出营,这事儿只要是由我亲自去说了,就算我的口才再拙,也是不会有后顾之忧的。”
莫叶闻言若有所悟,略动了动嘴角,却又什么也没说。
“你一定有些纳闷,既然我有足够的理儿摆平此事,为什么不大摇大摆的点兵出营,而要折腾这么一出。”岑迟回顾了一眼不远处那座沙丘,淡笑着继续说道:“如果今晚的行动没能遇到正主,此事或许还真有些玄,我们拿不出事因的证据,可能王哲真要怀疑我们这几人是不是私通青川王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没有遇上正主,我们也不可能在地下耽搁这么久,早就照原计划回去了。”
莫叶终于放下心头最后一丝质疑,摊手一笑,有些尴尬地道:“师叔一切都打算好了,倒是我,细心过甚了。”
对此,岑迟只是无声的挑唇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莫叶与岑迟交谈的这会儿工夫里,另外那五人按照他们刚才从地下出来的中途,岑迟所吩咐的事项,分别仔细将先前挖过的地方重新堆土掩盖,又铲了一些干土洒上,掩盖掉挖掘的痕迹,最后收了工具缚在马背上,如来时那样两人一骑,启行回营。
回去的路,亦如来时,莫叶与岑迟同乘。
不知怎的,莫叶感觉她这师叔从地下出来后总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直到二人同乘,靠得极近,莫叶才隐约捉摸到些许细节,那就是师叔的呼吸节奏,就吹拂在耳边,却是不如来时那么平稳了。
莫叶对此倒不是心生什么非分想法,反而更多的是担心。她身为习武之人,又是主练内家功的,对于吐纳之法,便有着独特且深入的理解。像岑迟这会儿的呼吸节奏,也绝非是他有什么迤逦念头,而更像是内腑不适所至。
可是,在刚才的地下之行过程里,除了遭遇一次箭矢袭击,在及时得到制止之后,便再没遇到过什么波折。以及,所有的力气活都交给另五人受累,岑迟只是动了些口舌、脑力……到底是什么地方引起不妥呢?
莫叶回想了一番,没有收获,下意识将思路放远,便想起几天前她刚刚遇上岑迟那会儿。他的气色似乎从那时开始就不怎么好,但那时她只以为是他风吹日晒久了,又忍饥耐渴得久了,虚脱所致。
现在看来,似乎问题不是表面上看来的这么简单。
念及于此,莫叶加快赶路,急急向左路军大营赶去。
早晨的天空,真是瞬息变化。尽管回去的全程都是骑马,比来时用的时间短了不少,等七人返回军营时,天色已然大亮了。
远远的,哨楼上的兵士就看见了七人疾驰而来,他们未着军服,这便超出了一名哨兵的辨识范畴,很快引发了戒备。营地里数千人,莫叶这几人又是加入不到一个月,不是每一个哨兵都熟悉她的样子。
“站住!”
“什么人?!”
一阵衣甲拍击声响,顷刻间,营地大门口便聚拢了十几名弩箭手和盾牌兵,站成一条线,分为高低架起两排弩阵。远距离射杀侵入的敌人,使用弩箭有着最大优势,因而营地大门随时戒备着十几名弩兵。除此之外,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弩兵、盾兵往这边赶。
其实如果真要射杀七个未着盔甲的骑客,以那弩箭连发的作用,哪需要这多人,三个弩兵就足够了。
而随着大量弓弩手的聚拢排阵,那近百数的尖锐箭矢朝着同一个方向瞄准,虽然箭未动,被瞄准的人心里却已是有些发毛了。
乖乖,不久前才被瞄准射了一次,这小把式的威力却体会得极为深刻了,这会儿再被这么瞄准了,便让人禁不住要背生冷汗了!
落后莫叶几步的三骑已经忍不住提缰勒马了,莫叶自个儿行在最前头,也已经是心头发怵,但在她正也准备勒马止步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岑迟的声音:“放慢速度,其它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只是叫她放慢速度,却不是叫她止步。
尽管莫叶面对那一排排的箭矢,心里有些忌惮,但师叔的话对她而言,则像是一股突然自心头涌出的力量,她丝毫没有犹豫,便继续驱马前行。不过,距离营地大门已经不远了,要放慢速度倒是真的,否则可能直接冲进去,倒会激得那拨弩兵放箭,那可真就糟了。
后头那三骑见此情形,有两骑仍在犹豫,本来是行在最后头的刘八斤却忽然动了,紧追莫叶去了。见此情形,另两骑这才也跟着行动。
“站住!”
“再向前一步,就地射杀!”
弩营指挥这时也已经赶了过来,他杵在箭阵后面,大喝出声。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上挂着的令剑剑柄上,若下一刻宝剑出鞘,铿锵厉啸,那便是箭林齐发了。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骑乘在莫叶后头的岑迟亦是昂扬出声,却是直接叫出一个名字来:
“赵正渠!”
那手按宝剑的弩营指挥顿时身形微震,因为未知身份的来人高声叫出的,正是他的名字!
紧接着,弩营指挥赵正渠就感觉一道微光晃过眼前,他定睛一看,就看到那个叫他名字的人,抬至半空中的手里,握着一枚镜状物。说是镜子也不准确,因为那面能反光的金属牌其实并不能映出人的影子,只是能折射出一种带有交错线纹的光华。
这种特别的光华全因镜面的雕塑所致,却有着类似印章的作用,专属于军方某个特殊部门。普通的士兵可能并不知悉,但他赵正渠身为巡防营主使,若也不识得,那可就是严重失职了!
赵正渠目色微凛,未再有丝毫迟疑,立即高声发令:“退!”
虽然这个转折有些突然,但已经排开阵仗的百余名弩箭兵却也如赵正渠那般,无令静如山,得令则动如风,迅速从中间撇开两路,让到两旁,手中弩匣也各自半垂箭头。
嗒嗒嗒!
七人四骑,再无丝毫阻碍,直接入营,一刻未停向营地中心位置奔驰而去,只席卷起一溜淡白烟尘萦绕在经过的半空中。
“没事了,各自归位。”赵正渠也没有在原地多停留,留下一道简单命令,便也扶剑朝那三骑去的方向行去。
事实上,只要过了外围这道最为严格的哨卡,在营地的内部,行走起来倒不是特别的严格了。岑迟刚刚在营外那一声大喝,也算是辅助表明了身份轻重,他们这几人,可是赵正渠亲手放进来的,谁敢阻拦?
有敢阻拦的,也得是头衔比赵正渠高的,然而再往上看,数位裨将就算记不住岑迟的脸、也肯定都认识莫叶。
四骑在自己的营房面前勒停,七人刚刚下马,就听见营房里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语气却趋于严厉。
“还有六个人去哪儿了,你们到底说不说?”
“你们进来也有大半个月了,虽然还未接受正式的操练,但基础的军规还是知道的吧?私自出营是什么罪,你们不知道吗?”
“若再装傻包庇,本使将凭军法从事!”
营房内,十几个衣着粗陋的汉子站成一排,大部分人微微低着头,有一两个人硬着脖子抬着,但见脸上表情已是有些不耐,怕是即将发作。
莫叶一眼就认出,站在众人面前训话的,乃是军法队监军使谭纵。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人,虽然看起来面相陌生,但不难推测他的录事吏身份。
谭纵监察军营法度,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纵字,对自己的职能执行得却是极为严格,是个称职的军法队监军使。但是他的这种称职,这会儿在莫叶看来却似乎是个麻烦。
自己若是晚回来半个时辰,没准留在营地的其余九名山寨弟兄已经吃完一通板子,趴在床上哀嚎了。
好险!
莫叶心里正轻轻叹息了一声,身后又是岑迟忽然喝令,声音直指谭纵:“谭监军使,你找我等,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
谭纵本也已经听见了营房外传进来的脚步声,正转头看过来,紧接着就对上了岑迟的直视、以及隐约带着质问意味的话语,谭纵禁不住愣了愣神,喃喃道:“岑先生,您这是……”
岑迟来到南昭左路军大营虽然不过几天工夫,可在军中主将王哲的特意安排下,每逢军中行走都要带领同进出,很快便将岑迟在军中的声望提升起来。作为军中法度监察官,经常要与兵士接触,谭纵对岑迟的印象当然也早已熟悉了。
这位突然到来的博学之士,虽然目前未担任何职能,却有一项大将军口头授意的特权——知情权。
逢问必得答复!
片刻的怔神后,谭纵很快平静下来。身为军中法度官,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对自身仪态的塑养也是很有必要的,谭纵就算心头惊讶,也很清楚的知道,不可太过于表露在脸上。
干咳了一声,谭纵认真回答道:“大的事情没有,但本使例行隔日一次的营房名册清查,发现少了人,当然得讯问清楚。”
“谭监军使辛苦了。”对于谭纵的职务,岑迟心里也很清楚,先是揖手行礼,打过招呼,然后他接着就解释道:“这几人是岑某带出去的,因为有一件必须低调处理的事情,所以事前没有到你那里申明记录,还请谭监军使见谅。”
谭纵微微一笑,也是揖手回敬,然后他收敛笑容,用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字一凿地问道:“本职公务不敢怠慢,还请岑先生告知,所谓‘需要低调处理之事’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夜半私自带兵出营?”
……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那间民宅里的交谈,也快到了矛盾爆发的境地。
望着德妃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滑过,史靖忽然语气淡漠地开口道:“你今天似乎过得还有些高兴?”
想起今天的事情陡生变故,以此依稀可见史靖会突然现身此地的目的,德妃脸上那一丝笑很快变得寒凉起来,她冷笑了一声后说道:“没人规定发笑非得是高兴所引。”
史靖没有与她继续这个话题,他刚才会问这么一句,除了因为他真的在德妃脸上捕捉到了笑容,还因为那可以算是老友见面时理应存在的一声寒暄。
话引到此结束,史靖再开口时,便是直接在德妃面前挑明了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我来这里,是要劝你停手。”史靖说话时一脸肃冷,“如果你不愿听劝,那么我只有着手直接阻止。”
过于直白的话总是容易引人不悦,何况史靖用这种语气说的话,是要阻止德妃等待了三年、也准备了三年的一件事。他竟还不肯稍加委婉,这令她心底阴火渐升。
“为什么?!”德妃仍然姣好的面容很快结成一块板,她清悦的嗓音也变得有些硬耿,“现在你只是用一句话,就要解散我花了三年时间的准备?你必须给出一个能叫我信服的理由,但我想这恐怕很难,因为你在三年前又骗了我一次!”
因为情绪渐趋激愤,德妃连那个可以提升身份、但说出口时总显得有些累赘的二字自称也扔却一旁,并对史靖一口气连用了三个“你”字直称。她虽然还能端坐在椅子上,心绪之躁起早已暴露在了言辞断句间。
史靖并不因她地动怒而有丝毫动容,他只是表情依然一派平静严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你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必须停止下来。”
德妃终于坐不住了,她“噌—”一下从双扶手圆椅上站起身,“噔噔…”向史靖快速迈出三步,在他面前咫尺范围里站定,然后盯着他的双眼嗓音微有些尖锐地叫道:“你不是说,只用再等三年就够了么?可现在如何?你又要改?为什么我的行动就永远只能听你的话去改?”
史靖忽然笑了。在他此刻浮现脸上的笑意里,并不存在什么温暖的东西,明显满是嘲讽。然而就是这样嘲讽的笑,他也不打算对眼前这女子表露得长久一点儿。
嘲讽笑意隐没时,史靖没有理会德妃那一通近同石块劈头盖脸砸来般的质问,而是挑眉反问:“你刚才说的,三年前我骗了你的事,就是指这个三年之期?”
德妃既猜不透史靖会这么反问一句的用意,又隐隐觉得他又要画圈让她钻,所以她没有再多言,只是恨声征讨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噢……”史靖沉吟一声,然后他负手于背,从德妃几欲将他看穿的视线笼罩中偏身挪开几步,走去了一边,只将侧脸留给了她。片刻的沉默后,他才又开口,慢慢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清,三年前我说与你的话里头,除了‘三年’二字,还有些什么?”
德妃闻言微微愣神。
三年,对于寻常人妇人而言,日子可以过得有些辛苦、有些繁琐,因而必须从大脑里忘却一些东西,才能接纳记住新的东西。但对于她这个住在宫中的皇家“贵妇”而言,三年时间或许惊险得是一个生死劫,又或者平淡如水掐指即过,而她明显属于后者。
过着时常重复着模式因而显得平淡的宫中贵族生活,许多事情不需劳心,但也是因此,只要有稍微的波澜,便会在心湖里留下不容易淡去的痕迹。
德妃当然记得三年前她与史靖在那一场夜谈里说过的每一个字,但她很快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仍是史靖在画圈,要利用她自己的嘴承认他说过的话。
而她当然不甘于这么听他地“使唤”。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与史靖的那场夜谈,当时两人之间的话语气氛也似今天这样剑拔弩张,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谈中,至少还是给了她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限,但……今天这场交谈算得上什么?
别再想更改时限了,她已经被他耍弄了几次,很难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带着那小孽障离开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机会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杀手。
若在那个时候动手,不仅可以比较轻松地一次性解决掉两个人,并且是将人杀死在离京已有几百里的郊野,在皇帝那边交差时只需说是遭了山匪劫杀,完全不用担心留下什么会牵扯到自己的麻烦——因为在那个战乱稍止却乱火未灭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还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没有同意她的这个建议,并解释说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图稿交上来,再才好择机行事。
五年之后,这机会终于来了,史靖设法半路截获了从那遥远山村飞回京都的四季鸽,先于皇帝一步,将那短讯看了,得知林杉的图稿已绘至末尾,即将完工。与此同时,史靖安插在礼正书院一众夫子教习里的某一个人也开始着手准备了。
然而他们却在约定图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图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烧毁的消息。
当这个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达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气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礼正书院的那个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面前行为失误露了武功,几天后此人就择了理由辞别了书院,以后怕是也不能再启用了。
面对如此破局,远在京都的德妃只能选择再干等几年。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又是一个五年过去,天意再次给了他二人一个最佳刺杀机会。相较这多等待的五年时光,为了这个机会倒也值价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杉居然带着已经长出那贱人影子的小孽障回来了。
他本来可以不必亲自走这一趟的,或许也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吧!经过将近十年的经营,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缜密的京都里,史靖若是想杀一个人,要做到干干净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而令德妃激动期待万分的是,林杉这厮或许真是吃错什么药了,他回京后并不立即与皇帝王炽联系上,他自己也没有多带一个侍从,就与那小孽障,还有一个年迈干瘦的老管家住在他很早以前买下的那个破落院子里。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杀一个人,附带解决一个弱质孩童,简直简单得近乎去自家菜园子里割一把韭菜、稍加掘几根小葱。
忌惮于林杉的剑术,据说颇有些厉害,德妃在安排伏击人手时,放了一个几乎可以洗劫一处村镇的人手上去。
就在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她一声令下,这些杀手就会狼刺虎扑搬撕了那两个人时,变故陡然再生。
原来林杉返京并非真的一个帮手也没带,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后没过几天,院子外围就出现了两个类同影卫的男子。这两个人一个看着非常年轻,但也陌生得很,另一个则有二十老几了,样子看起来很落魄,但依稀得辨,正是失踪多年的二组双燕之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只落单的燕子突然蹦了出来,德妃却不敢小觑于他,怕自己养的杀手不清楚此人的厉害,露出马脚拖累自己,她只得又愤愤不甘地将埋伏在那破落院子外的杀手们暂时全都召回。
不过,天意虽然几经捉弄,但最终好像还是靠向自己这边的。
焦躁忍耐了几天后,德妃又收获了一个让她再次欣喜起来的消息。林杉回京后不与皇帝联系,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万德福那个马蜂窝。
这蜂窝一捅破,好戏就可以开锣了,而且还不怕声响弄得大。
德妃将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资料当做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了万德福家世后头的那帮正在磨刀的门人。做到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将自己几天前召回的那群杀手再搬出来,掺在了准备替万德福报仇解恨杀林杉的那群杀手里头。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几乎天罗地网扑就的剿杀阵仗,仍然没能给林杉致命一击,就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孽障也没少掉一根头发。
这一切都是因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临阵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还倒打一耙地把来自万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织的捕杀网撕了道口子。
事后,他告诉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她也终于再觅到了一个机会,先了结了在京中舒服过了三年小日子的那个孽障。至于林杉那边,三年前他虽然没死,但经青夏打探回来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头两年绝大部分时间还需要卧床休养,对于这样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实在不足为虑。
可现在史靖竟然还要阻止她!
这叫她怎能不愤怒?!
回想了一遍这些数次失手的过往,德妃心里的不甘与恼火情绪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声,并不顺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启话头地说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时候,都会捏一个理由,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拿来的新理由是什么!”
“没有新理由。”史靖蓦然转身,盯着德妃的双眼一字一顿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你理由,那我只能将三年前说予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德妃闻言,不禁仰头“咯咯”笑了起来。她以这样的姿势发出如此零碎的笑声,看着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神经质的东西。
如此折腾,她确实已被激起了些许错乱情绪。
略显诡谲地笑了一阵子后,德妃回过头来看向史靖,质问道:“你说说,你这算什么?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说辞么?”
“你会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着抬起头来,“除非你不想活过今年。”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凛然之色,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承认,那就由我代劳,再重述一遍。”史靖刚才那一阵沉吟,显然是在肚里打好了底稿,现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耸听的话截住德妃的怒气,再待慢慢讲出那套准备好了的说辞,“可能你至今还不知道,三年前林杉为什么要带那女孩儿回京。这件事充满了矛盾的逻辑,我也是猜测推敲了许久,才约摸得出几个设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准备将那女孩交还陛下,但陛下这边却出了点问题;
第二,他明知道交还不成,还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够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三,他有必须在京都兜转一圈后再出发的理由,而陛下这边,有一个任务必须由他领着去一趟,任凭何事都无法阻拦,包括那个女孩。所以他把这包袱丢在了京都,因为若是没有他的照应,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离他生父十里距离的京都。”
这一番长话说毕,德妃的眼中已经蒙上一层迷雾般的复杂情绪,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将史靖的这番话通顺一遍,却不料思绪乱陷了进去。
而这话只是在说到这里时稍稍顿了顿,史靖很快就接着说道:“有关第一条,我至今也没有看透,但这本来应该受到林杉反对的抉择,最后他却还是同意了,只能说明这个问题大抵还是跟国事有关。至于后头这两条则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够看清罢了,再难多着手分毫。想必你现在也已经清楚了,虽然在我的帮助下,你的人渗透了宋宅内部,这个陛下经营了几年的隐秘机构差不多已瘫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里还攒着五小组。你可能穷极一生都难完全掌握这五小组,而只要有这五小组的人钉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机会搅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内部朽烂了,最多会被五小组的人清扫剔除,而不会让烂汁溢出污染到别的地方。”
德妃静静地听史靖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问道:“那么,那个跟踪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实并非是你的人了?”
“什么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动。
“根据我派去宋宅口传消息的那丫头回禀,跟踪她的人在行动上快如影、灵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几乎甩脱不得,那丫头就给他捏了一个影子人的代称。”德妃想了想后又补充描述道:“青夏说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脸,我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你的人。”
“我的亲卫没有必要跟踪你的人。”史靖微微摇头。不过,他听德妃说到此处,倒也被勾起一丝探究的心思,便又问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听史靖问及这一点,德妃脸上顿时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摇头说道:“就是这一点最奇怪。根据青夏的回禀,这个影子人虽然没有蒙面,但他一侧脸上似乎戴着一块面具。那面具的材质仔细看来亦真亦假,比易容术难看,但又比面具更贴合脸上皮肤。”
“噢……”史靖微微一仰头,他果然想起来了,沉着声说道:“他正是五小组里的人,其实你也早就见过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罢了。”
德妃讶然失声:“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
脸上似乎有一块种上去了一般的面具,这样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见过会不留印象。而换转一个角度细细想想,她恐怕是真没什么机会在宫里见到这样可以形容为丑陋且诡异的脸孔。
史靖没有就这个问题延展说明,他很快就将话头转回到主题上,语速放缓了些地说道:“总之,我今天来到这里,要对你说的只是几个字。立即停手,如果你还是止不住的想动手,那么至少再等六天,或许还要久几天,时间的关键就在于看厉盖什么日子离京了。”
“厉盖也要走了?”从德妃说话时的表情看来,她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
“没想到陛下连你也瞒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难觅痕迹的变幻了一下,“厉盖一走,他手里的五小组之二很可能要交还陛下,或者换人带领。不论如何,在他走的前后几天,五小组现在固有的格局难免要生浮动,而那个时候才是最佳的跳过五小组眼线笼罩的机会。”
略作停顿后,他又补充说了句:“即便不说五小组会不会在内生出错步,只说厉盖一走,就是对五小组实力最大的削弱,连陛下那边可能都要受影响。”
想到夫君的安全问题,德妃也不禁感慨一声:“算起来,这是厉盖随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错肩分别。”感慨完了,她才望着史靖问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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