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齐说的并不完全可信,但有句话叫死马当做活马医。正因为杨暕没救了,所以怎么救都行。加上这个法子他们又向玉鼎真人求证过,研究一番下来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可是又该去哪里寻回杨暕的魂魄呢?杨暕临死前已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别过,连敖茯求他他都不肯留下,就算还未过阴司,但终究得他自己愿意回来,否则大概也没有谁能把他救活。
修齐在杨府放下了狠话,他居然认为敖茯会心甘情愿地跟他走。更阑突然忆起玄帝曾经说过放狠话并不高明,做神应该杀伐决断的话。放到修齐身上真是对极了。倘若他果断一点,对待心悦的姑娘,学着玄帝先下手为强,把阿娘捆了带走,管它三七二十一,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说,修齐这个人实在是纠结,他既想让阿娘跟他走,又不想让阿娘走的心不甘情不愿。
当然这只是更阑的个人看法,这个方法对更阑管用,说不定对她阿娘并不管用。修齐就基于这个方法对敖茯不管用的判断,登上了九重天太阴宫的殿门。
太阴宫中,偏殿内,门并未掩着,修齐见到正闲情逸致品茶的姮娥,扣了扣门扉。
“你不去救杨暕么?”修齐入内,看到同样一袭白衣,今日却一改素雅的姮娥说。
“我为何要救他。”
姮娥故意这么说,原本她就在太阴宫中瞧得杨府的动静分明,修齐此行用意便十分明显,自然觉得好笑。她笑的是,原来风流成性四处留情的男子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折,用尽心思。
修齐嗤笑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偷走了弱水图,天庭也开始按照你的意思治水。但,你找后羿找了上千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跟后羿很像的人,那个人又喜欢你,难道你都舍不得保他一命?”
姮娥呵呵一笑,起身抱起不知从何处跳来的兔子,语气温柔,却十分有底气地说:“我知道你是想让敖三公主对杨暕死心。”她望了他一眼,透着看破他的笑意,“我会让你如愿的。”
姮娥低头顺着兔子的皮毛,脸上多了几分幽深:“我已经失去过后羿一次了,杨暕的命……就让他替后羿活着吧。”
修齐寒着目光凝视姮娥抱着兔子离开。他猜想,姮娥大概是寻杨暕的魂魄去了。天上地下,哪里还有比太阴宫更能看到世间万物的地方,找一个魂魄,根本不在话下。
这是杨暕魂魄在世间停留的最后一晚,过了今晚,杨暕就会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是他还有些期待。一个魂魄是不该有期待的,因为有了期待,期待没有得到满足,那就成了遗憾,遗憾一旦产生,就免不了期盼来世,而来世又会有新的遗憾。无解的难题,还是趁早打消为好。
但是无巧如何能成书,无姮娥又如何能成得了杨暕。哮天犬的灵魂正在享受着今晚格外温柔的月光,感叹着能跟主子死在一起是狗的殊荣,不觉远处渐起了一团缥缈仙气,月光似的朦胧霜华蓦然铺开,一尘不染的仙子竟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落定在枝头,亲自挽留杨暕:“为了逃避责任而走,怎么算得上英雄呢?姮娥从来只欣赏有始有终的英雄。”
杨暕期待的那个人还是来了,并且如期待般挽留了他,但她说的内容并不是自己想听的。他想听什么,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敢想,生怕一点点的杂念就是对眼前女子的亵渎。眼前女子完美得像一场梦,梦是可望不可即,欲亲近而无法高攀。他只知道,她说什么,自己就去做,她喜欢英雄,那他就去做英雄,她不喜欢逃避的人,那他就去面对,哪怕是面对一个他没那么喜欢的人。
已是秋季伊始,未散的暑气伴随太阴宫仙子的到来也变得有几分清新透彻。姮娥带来了两个魂魄,大家为之伤痛为之动容的魂魄——杨暕和哮天犬的魂魄。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杨暕真的主动回来了,所有人高兴地手忙脚乱。但他的重逢之言说得清清楚楚,多亏了姮娥仙子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不能逃避他的责任,他要回来对所有人有个交代。
敖茯劝他,他对她就只有“对不起”三个字,说什么来生再报。姮娥劝他,他就茅塞顿开,求生欲旺盛。这天差地别的结果,不知原因是出在了劝他的话上,还是出在劝他的人上。
杨暕或许不知道,从那以后,姮娥仿佛就成了敖茯的心病,挥之不去。她讨厌姮娥,当然,也可以说是嫉妒。在很多事情上,敖茯做不到的,姮娥都可以轻轻松松做到。她总将自己对姮娥的厌恶归结于那天生正义的持感,殊不知其实是姮娥“棋高一着”,她觉得不服气罢了。只是那个时候,敖茯自己也没有参透。
杨琼已将断魂丹解药给杨暕的肉身服下,接下来只要用宝莲灯帮助杨暕魂魄回到身体里,不出三刻,他便可以起死回生。
为避免妨碍杨琼施法,一群人被赶了出来,敖茯恹恹地在门外走来走去,心里又不住地为杨暕担心。姮娥见她如此,心下对她有些可怜,便轻轻来到敖茯身后,敖茯一个没注意,转身的时候就被姮娥吓了一跳。
敖茯拍着胸脯安抚刚刚的惊吓,姮娥对敖茯施以友善一笑:“三公主歇一歇吧,既然杨暕已经服下了解药,自然不会有事的。”
敖茯自上次弱水图失窃以来,便对她生了嫌隙,后来又听到她对杨暕说她是偷弱水图的那个人,更加对她没了好感。这种有渊源的芥蒂不是说一句温顺友恭的话就能消失殆尽的,是以敖茯扬着头,还是没有搭理她。
“或许,我们能够做朋友?”姮娥继续讲,其实看得出,她说的这句话还是比较真诚的。
敖茯这就要表明一下态度了,抿着嘴,浮现出一丝沉着的笑意来:“朋友?敖茯现在是天庭的钦犯,可不敢高攀仙子。”
姮娥终于明白,她同情敖茯对男人的痴心,可敖茯未必需要她同情。人跟人的友谊可能始于同情,但是绝对不可能始于单方面的同情。既然她选择了和自己敌对,那么今后敖茯的任何后果,但是她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姮娥心理素质极好地吸口气,为自己化解被敖茯呛话的尴尬,摆出一副准备苦口婆心劝她顾全大局的样子:“小仙的意思是,现在外头虎视眈眈,复活杨暕不容有失。我们在这种时刻一定要团结一致,切不可相互猜忌啊。”
敖茯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姮娥就此挂着得体的笑容走了。天蓬看出这两个人之间的不对付,便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走近敖茯身边,皱着眉大为不解问:“你为何对姮娥仙子有如此成见?”
敖茯抿了抿嘴,看他一眼,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其实敖茯当日的意思是说,来日方长,天蓬这样耿直的人,会渐渐发现自己在情场上不是姮娥的对手。退就是进,不争就是争。她父王的宠妃们,最喜欢用的就是这套。但是呢,她又觉得姮娥比那些妃子好一些,因为她会救人。
曾经她父王的妃子酷爱争风吃醋,背地干了多少断绝龙子龙孙的事,导致他父王到如今总共就四个孩子,有时候她都庆幸自己是在父王刚登位未纳妃的时候生下的,否则她恐怕还没化成龙蛋就胎死在她母后的腹中了。这些耍心机的手段她从小在龙宫就见得多了,只是从不屑于用这样损德败行的招数。她觉得一个男人的爱,不应该是争抢或者施舍而来的,而应该是一个男人发自内心主动去爱,那才称得上是良人佳婿。正如你欠了一个人的命,却要用自己一生的情来还,便沦为强人所难。但没想到这句话成了日后她变身妒妇的理由,真是一语成谶。
敖茯由此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缓缓道:“我知道并不是你一个脑满肥肠的人,所以不会因此讨厌你。不过我不喜欢姮娥,而你喜欢姮娥,我会觉得你这个人肤浅,没有眼光。”
天蓬不可思议地笑道:“我肤浅?想我天蓬做神仙做了上万年了!我会肤浅?”
敖茯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姮娥?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姮娥?”
天蓬沉默,抬头望月。
“看你这一脸色相啊,你不说我也知道。”
一个人被人看穿是会恼羞成怒的,比如天蓬,他眯起眼反唇相讥道:“那你不也是因为杨暕长得好看才死皮赖脸要跟着他嘛?咱们俩啊彼此彼此。”
敖茯立马赞同道:“你说不错,他要是长得不俊俏,我当初绝对不会救他的。不过我决定要嫁给他,却不是因为这个。”
天蓬正嘁声表示对她这番话的不信,哪吒就神情凝重地站起来,握住他那柄漂亮的红缨枪,警觉盯着杨府大门,朝着令人一时辨不清究竟是敌是友的来者问:“是谁?”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个白衣胜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修齐,今次他着了一件披风,月光半打在他的脸上,那样温润如玉。
这时,玉鼎真人在屋里大声惊呼一句:“活了!”
活了,杨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