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闪现的都是那些杨暕被抹去的神识,此刻又悉数重新印入他的脑海。杨暕不禁盯着宝莲灯浑身发抖,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刘箫忆此等晚辈大约所知不多,但你的妹妹和忠犬,还有你的妻子,可都是参与谋划者。”寒意乍起,更阑眸中却无波澜,不带多余的情绪,进而嘲讽杨暕的愚蠢。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抹去关于阿茯的记忆?”杨暕一声声质问哮天犬和杨琼,眼底泛红。
哮天犬低着头。杨琼闭上了眼睛,像如释重负般:“她害死了修齐,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么?”转眼,杨琼又一把抓住杨暕,用可怜兮兮的口吻道:“二哥!我也是为你好啊!难道这些年,姮娥姐姐做得还不够好么?你为什么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呢?”
杨暕面无表情的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抬手扫开她的臂膀,转头看了看哮天犬,又看看梅山众人,最后又看回杨琼,终是无奈又苍凉地大笑:“没想到……哈哈……没想到杨暕如此信任的你们,果真一心为我,已经到了可以事事替杨暕做决定的地步!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原来各位早替杨暕做主?”
梅山几人低喊了声“二爷”,带有羞愧之意。可更阑认为,他们本该羞愧,甚至应该忏悔。
那晚与阿茯成亲,杨暕发愿永不负她,否则就众叛亲离,一败涂地。他曾以为,一切都应验在他磨练箫忆的时候了,那时他多孤独啊。但现在他才明白,即便是箫忆要一斧子劈死他的时候,他也从未是真正的孤家寡人,理解他的至少还有小玉和哮天犬。而此刻,这些时时在他身边,又明明尽知全貌的人,却对他有意隐瞒关于阿茯的种种。他遥想起阿茯曾经因为他的手足亲朋而和他争吵,他当时认为阿茯小肚鸡肠,可没想到他的亲妹妹乃至身边所有视为至亲的人,能够欺骗他这么多年,让他错失找回阿茯的机会,导致在她受尽苦楚时他却丝毫不知。他无法想象,当阿茯听说自己要和姮娥成亲,是何等的心碎。
对了,还有姮娥。
“你也什么都知道,对么?”杨暕冷冷看着姮娥,眼底尽是愤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姮娥已没有了狡辩的余地,却依旧保持那清冷的仪态:“是,我不仅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可二郎神,你也是罪魁祸首啊。如果不是你太过冷漠,她又怎么会一心要与你和离?”
太可笑了,实在可笑。没错,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推向她毁灭之路的凶手。
杨暕走到杨不念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对不起,便不由分说地扯下一条白绫,站在众人中间,涨红了双眼,宣布道:“从今往后,我二郎神,与太阴宫姮娥仙子解除婚盟,你我如同这条白绫,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杨暕当着众人粉粹了白绫,姮娥无话可说,脸色不太好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对于敖茯,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帮凶,杨暕才是罪魁祸首,她淡淡说道:“杨暕,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当年敖茯情绪不定,是因为被修齐下了蛊毒。修齐还诅咒她,若你不爱敖茯,敖茯便一直不能有孕。呵,可笑的是,千年未孕,却在她最后决定离开你的时候,发现她自己怀孕了。”
杨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姮娥却阴冷地笑了,走之前留下一番话:“其实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被你爱过,相比后羿,你爱的是只不过是你幻想中的我。而我也发现,原来你真切爱着的,是敖茯,可惜,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她了,她真的死了也说不定。”
杨不念眼见他的“父母”分离,不知他作何感想,更阑对他竟有些愧疚。
对于杨琼,杨暕答应过他们的母亲,要永远保护妹妹,至于哮天犬,他也说过要同生共死。与姮娥休离,竟是他是唯一能为阿茯做的。
杨暕问更阑:“阑儿……你真的是我女儿?”
他叫更阑,更阑却只是冷冷地不看他。
“你娘……她还活着么?我去看过……看过她的坟头,已经长满了杂草。”
“或许,我该告诉你一些你记忆之外的事。”更阑凉凉回他,“当年阿娘想要与你和离,便答应了与姮娥演一出逼宫刺杀的戏。后来,她替你顶罪,你也应该知道西海龙王一心想要得到地灵坠,那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可阿娘一直为我撑着。而你身边的这群人,慌称我母亲去世,还捡来一个孩子,利用他让你和姮娥完婚。阿娘不愿再去打扰你,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龙王的命令,将我们打入了无根海。我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却看到你安安稳稳地过着你的舒服日子,你可想过我跟母亲,还在无根海里受着怎样的煎熬?”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总以为,若阿茯撑不下去,会想办法来告诉我的。”杨暕痛心疾首,自责自己的疏忽。
“无根海?那可是炼狱啊,你怎么逃出来的?”哮天犬大惊失色。
更阑自是不会出卖她的恩人,便说:“我不光逃出来,我还要救出阿娘。”
“无根海里的,都是十恶不赦道行高深的妖魔。救她……便要打开无根海的封印,可那样,妖魔也会被放出来,三界必将大乱。”杨暕说。
刘箫忆看了半天戏,终于发话道:“那这可不能打开封印啊,即便救人也不能以苍生为代价。”
更阑直直盯着杨暕,问:“真君也这样觉得么?”
杨暕不说话,刘箫忆言之有理,而他作为司法天神,这次,他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救还是不救。
但更阑在等他的回答,他只好说:“阑儿,作为父亲,我没有一日疼过你,我知道我对你亏欠很多,只要你愿意,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你,你能原谅父亲么?”
是的,这是一个父亲,在真诚悔恨他的种种错误行为。但是这样的答非所问,也侧面回答了更阑的问题,于是她望向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刘箫忆和杨暕身上,眼底充满疑惑:“父亲?表哥?为什么你们能救自己的母亲,而我就不能救呢?难道因为她被关的地方是无根海,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众人缄默,哑口无言。更阑讽笑了几声,含泪说道:“不是,都不是。是因为除了她的女儿,根本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真正爱她!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救她的,任何人都没办法阻止。”
她不想再多言,但走的时候还是想对杨暕说一句话:“你若是还有良心,就难过一下吧。”
更阑回到真庆宫时,沅芷一脸诧异的模样,更阑便告诉她天机镜已经找到,失窃之事与自己无关,不日就会结案,便提早回来了。
弄霞居一切如旧,接连发生的事让她有些乏累,但她还是不大能入睡,便熄了灯假寐,脑子里想一些想不通的事。比如那个修重浔去了哪里?他为什么没有把杨不念带回巫族而是带到华山?阿娘现在到底如何了?
窗外的风有些大,吹得竹声沙沙。哪晓得玄帝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他以为更阑睡了,不曾想更阑正想事想得入迷。
玄帝的动静并不轻柔,更阑又很有警惕性。她借着院子里灯笼的光亮分辨出了玄帝,在玄帝靠在她身旁睡下的时候,她乖顺地蹭了蹭他的下巴,手也不安分起来。等玄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早已被她宽衣解带。他又低下头去,看她躲在被子里咯咯地笑,自己竟在被这个小丫头吃豆腐,丢人啊丢人。
“杨更阑!你!你!你……”玄帝翻身将她还在游移的双手按住,一副受了大委屈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我怎么了?是贵人老是偷偷摸摸地进我房间。”更阑睁开眼睛,无辜状地问他。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随便扒男人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知道啊,这自然是你我的闺房之乐。”更阑嘴角一勾,笑意缓缓,让人琢磨不透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都是谁教你的?”玄帝蹙着眉,佯装生气的样子。
“没人教我,是我心悦你,想与你男欢女爱。”
算了,她今天一定只是脑子不清醒。
玄帝叹了口气,没奈何地任由她胡来,心里却替她高兴:“今日你在真君神殿大杀四方,可出气了?”
更阑手上的动作停住,缓缓长叹一声:“出气谈不上,反倒是我的身份告破,恐怕将来连累你。”
一阵沉默,窗外的竹叶仍在沙沙作响,更阑思忖他无非会说什么不连累之类的话,不想玄帝话锋一转,竟说:“我们将你母亲救出来吧。”
更阑一怔。什么?他……他要救人?
更阑看了他好久,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没有说话。
于是玄帝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将你母亲救出来。”
更阑没有想到他竟会主动说出要救她母亲的话,这有悖于她的计划,一时间打乱了她的阵脚,于是她斟酌道:“这件事,牵扯甚广,当初我父……当初杨暕能助刘箫忆修改天条,也因了观音大士在场,玉帝王母也不好驳了西方佛老的面子,不好对杨暕怎样,只好对西海发难,我外公很会审时度势,先一步处置了我和我母亲,西海才幸免于难。如果我们放了我母亲,你又如何向玉帝交待?你从来不以储君的身份插手南天门的事,我怎么好让你为难呢?”
玄戈长长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将她抱得紧些:“对不起。”
更阑抚慰道:“贵人体贴我的难处,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玄帝也不再“体虚”,更阑甚至觉得有些吃不消。
翌日,更阑起得有些晚,伸手一触已是冰凉,便发现玄帝早已不在。
更阑整了整衣冠,稍作洗漱后,见沅芷在院子打扫,便叫住她问道:“贵人呢?”
“回娘娘,贵人出去了。”沅芷说。
“哦。”
走了正好,她正打算去巫族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