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从政的府邸在小甜水巷边上,离右掖门只有百步之遥,这是当初赵煦还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神宗皇帝赐给他的。大概神宗皇帝赐这么个毗邻皇城的府邸给他也是希望他好好辅佐赵煦,继承自己的遗志吧!
虽然已经入夜,但此时梁府客厅的灯却还是很亮。作为主人公的梁从政正和一名胖乎乎的官员相对而坐。桌子正中摆着一只袜子,此时袜子已经被翻了过来,借着夜色,还能依稀看见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字:“皇子乃毒毙!”
任谁看见这五个模糊的字都会被吓一大跳,梁从政却依旧是笑嘻嘻的,倒是那胖胖的官员额头却见了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这也难怪,自古宫闱秘辛总是杀人的第一利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把利器之下,这胖官员此时想的不是这袜子上的字是真是假,他只是后悔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勤快了呢!若不是他自己争着来和梁从政谈事,也不会看见这该死的袜子了。
有的时候,人的命运真是个很玄的物事,平日总怪姐夫不给表现机会的他终于获得一次表现机会之后,又开始怪姐夫的耳根子怎么就不再硬一点,少给一个机会呢?
这胖官员就是户部主事吴行。从形象上来看,他和他的儿子吴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矮,一般胖,就连说话的时候脸上颤抖的肥肉都是一般的。不过,不论如何,吴行还算是一个过得去的官员,脑筋比起他的太保儿子是要强上不少的。他的夫人的表姐就是当今尚书左丞位列宰辅的蔡卞。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亲属关系真非要八竿子才能打着,但吴行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和小蔡相公乃是“至亲”,要是归党,自己也一定是“小蔡党”的核心人物。
只不过,吴行的苦心看起来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蔡卞显然对这位表连襟没有什么亲近之意。至少,在蔡卞心目中,比他重要的好友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吴行想要捞个立功表现的机会基本没有。要说这次也奇怪,平日里积极踊跃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不是有事就是有病,小蔡相公的目光终于落在早已斗志昂扬的吴行脸上,说道:“妹夫,看起来也只有你能胜任了!”姐夫的温暖的话就像是春天的太阳一样照在吴行的心头,当下吴行拿出了慷慨赴死的勇气激昂地说道:“姐夫,你就看好吧!”
谁知道,到了梁府见到梁从政的第一件事就让吴行火热的激情结上了一层冰。唉,这该死的袜子!
梁从政笑道:“吴主事,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吴行看来还没有从打击中醒过来,有些迷茫地问道。
梁从政倒是好耐心,笑着解释道:“就是这只袜子,你怎么看?”虽然吴行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是能发表什么建设性意见的,但梁从政还是问得很谦虚。他觉得,吴行作为蔡卞的代表,问吴行不就是问蔡卞吗?不论自己如何权势滔天,当朝宰辅的意见总是要重视的。
“我觉得,这袜子款式很新,挺适合梁大官穿的!”吴行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久经官场历练之后,打哈哈的本事也自不弱。
梁从政笑着点点头,说道:“吴主事倒真是个风趣人。只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身子忽然前倾,双目灼灼地望着吴行的眼睛,说道:“洒家却是个无趣的人,吴主事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吴行看着梁从政近在眼前的笑脸,心下打了个寒颤。他虽然很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寺人而已,屪子都没有的,哪里管得了我们外臣之事。但理智却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没有屪子的准男人比起世上很多有屪子的真男人强大上太多了,得罪他的下场,往往都不那么美丽。当下,他只好咬牙说道:“梁大官怎么看,下官就怎么看,大官您在禁中沉浮这么多年,见识一定是好的!”这其实就是一个表态,梁从政怎么想,他就怎么想,准确地说,应该是小蔡相公就怎么想。换句话说,梁从政拿着这只袜子到朝堂上宣布小皇子是自己喂毒而死的,小蔡相公这方面的人也会站出来应和。
“哈哈哈哈!”梁从政的微笑变成了大笑,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很像猪的家伙其实也不那么难看,至少,他的脑袋就长得很有个性不是?
“吴主事真是个爽快人,洒家很喜欢和你这样既识时务又聪明的人打交道。希望下次,洒家在这个客厅见到的还是你吧!送客!”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梁从政倒也干脆,不等对方告辞,径自让人走路,浑然没有官场上花团锦簇,肉麻当有趣那套。
吴行巴不得一声,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当下,他连忙转身告辞而去。
梁从政看着吴行宽大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忽又喝道:“出来吧!”
珠帘相击,“叮当”之声传来,帘后转出一个人来。此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手上拿着一根打狗棒,俨然一个乞丐的样子。
“你觉得以我们目前的力量,胜算几何?”梁从政回过头来,看着这位乞丐,脸上虽然还残存着一丝笑意,但比起方才面对吴行的时候,显然是凝重多了。
那乞丐肃然道:“启禀二教主,属下以为胜算虽然不大,但也未必不可一战!”
梁从政道:“哦,说来听听?”
那乞丐道:“若是比起从前杨戬和善缘两位教友还在的时候,二教主手上的实力自然是下降了不少。毕竟,杨戬若在老九的家里,随时都可以取了老九的小命,实际上也就是锁住了大教主的咽喉;而善缘教友则掌握住了一大批朝廷贵官的内院,枕头风一起,群势汹汹,大教主也望尘莫及。如今,这两位教友先后栽在姓曹的那小子的手上,形势自然是坏了不少,因为如今相当于老九反而接收了善缘的战果,这当真不可谓不可恨。”
“但是——”他顿了顿,见梁从政并没有暴怒的迹象,又继续说道:“我们也不是没有优势的。首先,二教主您亲自坐镇禁中,对朝廷内外的影响力是大教主万难相比的,只要联合三教主,就等于控制了整个禁中,至于那个垂帘听政的老太婆,不也在你们的控制之内吗?还有,就是大教主虽然属意老九,但却一直没有和老九搭上线,如今他们想通过姓曹的那小子来牵线,但据我观察,姓曹的那小子是绝对不会加入摩尼教的,也就是说,大教主一番辛苦,为谁辛苦为谁甜还说不准呢!以大教主的性格,虽然对姓曹的那小子欣赏有加,但该下手的时候还是绝对不会心软的,姓曹的那小子在老九面前如今这么受宠,大教主若是杀了他,还能和老九真诚合作吗?最后,大教主不是还有一位‘忠心’的属下在身边吗?”
梁从政“哈哈”大笑,道:“不错,你确实够‘忠心’的!”他忽又说道:“本来我是想亲自出手杀了姓曹的那小子的,听你这么一说,留着他让老大去杀,也不错啊!只是,你方才说,我要联合老三,又该怎么联合呢,老三如今可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
那乞丐忽地笑了,指了指桌子上的袜子说道:“不是还有这玩意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