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过去了,皇帝不豫的消息已经是尽人皆知,请立藩储的声音开始在大臣里面响起来。储君作为国之副主,是一旦国朝大忧,朝廷不至于出现****的定海神针。问题是当今皇帝赵煦至今只有一子,前几天蒙主的召唤,以前走了。若要立潘储,必然是赵煦的兄弟子侄,这就是众大臣都三缄其口,不敢首先提出的根本原因。
要说大宋的皇帝多有一个毛病:子息单薄。大多数皇帝都没有其他朝代那样动不动十几二十岁个儿子的。而最典型的是仁宗皇帝和当今小皇帝赵煦。仁宗当了四十多年皇帝,曾经有三个儿子,都是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这和赵煦颇为相似。
想当年,仁宗生病,名相韩琦请立储君,仁宗说::“后宫将有就馆者,姑待之。”结果,仁宗运气够被,千呼万唤之中,那小孩子生下来竟然是个女儿!韩琦一看这个情况,便授意包拯出来趁机旧话重提,这包黑炭说话就没有韩琦老狐狸好听了,但仁宗还是顶住了压力,只是说:“再等等!”。这一等,就等来了好消息宋仁宗的堂兄汝南王赵允让死了!你说这是多好的一个消息啊,留下孤儿寡母的,仁宗皇帝马上仁心大作,主动提出收养人家可怜的孩子宗实,过不几天,就把他立为太子。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仁宗皇帝乃至大宋这个时代人的心思:人是不能无后的,就是无后,也要过继一个过来防老。但过继来的孩子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你实心实意把他亲儿,他能不能真心诚意从骨子里把你当爹,还不一定呢!
从这个事情上来看,立潘储绝不是很轻松的事情。不说其他的,即使立起来顺利,若是有一天赵煦病好了,他问:“你们那么着急立太子做什么?”你难道要实话告诉他:“怕你走路不小心摔跤,摔死了!”?何况,赵煦毕竟才二十几岁,只要是熬过这一关,以后生子的机会也不是没有,现在就立一个潘储在那里,置以后可能出现的皇子于何地?
正是因为有这些顾虑,满朝文武都很默契地选择了缄默,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充当这出头鸟。就连一向以敢言直谏著称的首相章惇也选择了沉默,其他碌碌百官又岂敢轻易触雷?
紫宸殿,早朝上,金光灿灿的皇帝龙座已经连续几天空空如也了,这种情况在皇帝普遍勤政的大宋来说,自从当年的神仙皇帝真宗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不少皇帝即使身子有点小疾,为了不惹上“惰于政务”的恶名,也宁愿选择勉力上朝。但现在的情况群臣心里都很明白,要说勤政,亲政才几年的小皇帝赵煦是有大宋以来少有的,他现在不上朝,说明他病得已经很是不轻了。
殿头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响彻了整个大殿。
群臣沉默,如山一般沉默。
就在此时,龙座右后方一卷珠帘隔起的小门里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想是太后老人家坐久了,有些累,就稍微动了一动。就是这么轻微的一动,正好就触及了前面的珠帘,帘珠相碰,立即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动。
“列为卿家都无事要启奏吗?”伴随着这一阵帘珠相碰的声音,一个柔和的女声从帘后传了过来。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向氏如今的年龄并不大,四十岁才出了个头。她的声音柔缓,听之反倒很像是青年妇人发出的。
没有人回答。
一阵沉默之后,向氏的声音继续传来:“那也很好,说明朝廷在列为爱卿的努力下,已经治理得了无多余之事,想来外面一定的一片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好气象了!”声音不疾不徐,好像充满了真诚,但听在众位大臣的耳中,却不免暗暗惭愧,也不知道平日寡言的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众人唯有装聋作哑,满面惭愧地领受了太后的夸赞。
“只不过,如今宫内却已经不怎么好了,众位爱卿知道吗?”
话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装下去了,因为太后既然问话了,若是不答,就有些大不敬的嫌疑了。站在百官队伍前列的六位宰辅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以目光推举出曾布出来答话,曾布这个人性子比较温和,口才最好。虽然他也是“绍圣党人”的中坚人物,但由于出手留有余地,在“元佑党人”中也有一定的人望。
当下,曾布出列奏道:“不知娘娘所言是不是陛下圣躬不豫之事?”
“哦,曾相也知道皇帝不豫吗?怎么这么些日子以来,都不曾听你们问安呢?”向氏的声音依然柔和,但词锋却并不怎么客气。
曾布有些尴尬地说道:“因为太后一直没有提及,臣等以为陛下只是偶感风寒之类的小疾,难道陛下之疾沉重吗?”
向氏顿时怔住。她当然不能说皇帝如今病得不行了,就差咽气了——即使真是如此也不能这么说。她此时心下有些愤懑,她虽然垂帘听政,但显然朝中的老臣子们并不怎么待见她,和当年宣仁圣烈太后(高氏)听政的时候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几个宰相中,不说章惇、蔡卞这些脾气不怎么好的,就是曾布这个出名圆滑的都敢这么出言挤兑,叫她如何不恼!当下她冷冷地说道:“其实,自古以来,副主不定,社稷不安,这是多少朝代以来最基本的规律,以曾相看来,若是立储,当立谁人呢?”
这回不但曾布怔住,满朝文武都怔住了。向氏的意思好像是说,立储君这回事是不管皇帝身体好不好都要做的,你曾布有什么人选没有?但听在众人耳中,似乎又像是在宣告,皇帝没救了!
曾布沉吟了一阵,忽地笑道:“太后说的是,老臣愚昧,看谁都好,想来太后神光如炬,一定有了好的人选了吧?”他选择不表态,把球踢回给向氏也算是猝不及防之下的反击好手了。
“列为爱卿有什么看法?”向氏当然不可能立即就范,又顺势把球踢给了大家。
真是个大问题啊,如果这个时候,有哪位老亲王小小牺牲一下,突然死了,呢可真是满朝欢欣啊。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们的老少王爷们都活得很滋润,浑然没有和马克思谈心的心情。
“臣以为,立子以长,申王佖乃是诸王中最长者,可立!”事到如今,蔡卞就不得不说话了。他话一出口,就引来了一阵赞同之声,众人一边口中表示赞同,一边暗暗鄙视想蔡卞虚伪。申王赵佖是一个高度近视眼,连近前的人都不怎么认得全,在这个没有近视眼镜的时代,怎么可能立他为皇帝呢?这一点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蔡卞又岂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小子不厚道,故意随便说一个垫背,以收“抛砖引玉”之功。
“不可不可,还是立蔡王似为好,他是陛下的同胞兄弟,可算是嫡子!”终于有人出言帮了蔡卞一把,立长不行,就立嫡嘛!
向氏脸色一变。什么叫做嫡?皇后所出的才叫嫡!赵煦和赵似的母亲朱太妃,当初神宗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嫔,哲宗登基之后一直都无缘封为太后,说他的儿子是嫡,那把她向氏又置于何地呢?
“哼!”向氏很难掩饰自己的不满,终于发泄了出来。
于是,风向立即就变了。蔡京趁机站出来,说道:“臣以为,端王佶品貌端方,才德兼备,可立!”
“对啊!”“端王确实不错!”“还是应该立蔡王!”
一时间,看着太后脸色行事的和不买太后的账的成了两派,互不相让地争了起来。场中唯一没有表态的就是章惇和他的人了。而作为首相,章惇的意见无疑是最为关键的。
就在此时,御史中丞安惇站了起来,高声说道:“臣以为蔡尚书所言极是,端王仁厚,可为帝君!”
啊!原来章相公也属意端王啊!众人都知道安惇就是章惇的传话筒,安惇的话不就是章惇的话吗?于是,那些还在观望的大臣立即都跳出来表示端王赵佶绝对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立端王我就和你没完!那些方才已经表态支持申王和蔡王的,倒有不少开始后悔了,谁能想象章相公这么个严肃古板的人竟然会喜欢端王这样轻浮,哦,应该是俊逸的人呢?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跌破眼镜的事情吗?
众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队伍最前列身子不动如山的章惇此时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门前的一条狗一般的安惇,应该是享才是,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背叛自己。
他这么想,其实又是对安惇的极大误会,人家安中丞一辈子看他脸色行事,可谓娴熟已极,只是没有想到偶然犯一次错,就是最大的!这可真是世事如棋,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