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玖玉醒来的时候,沈元希已经走了。
梅竹菊兰嬉笑着来找她,拉着她要她一同上街玩。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不多会就的熟得像老朋友。菊儿一定要带她去吃扬州的特产江都方酥 ,拗不过她,卓玖玉和她们四个欢天喜地在街上逛。拿着麻纸包着的酥饼,卓玖玉和她们说笑着,目光却被在街对面一晃而过的几个人吸引过去,熟悉的眉眼夹杂其中,她呆愣在那里。
“玖玉,怎么了,走啊!”竹儿见后面没有人跟着,她一回头,就看到拿着煎饼的卓玖玉站在街边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她奔过去,拉她的手跟上其他姐妹。另一条街一行人煞是引人注意,富贵人家见的多了,但很少见到这种从骨子里就渗透着如此卓越贵气的人。
大概是老爷带着家人出来游玩,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衣着华丽,威慑的脸虽有岁月的痕迹,但丝毫不能掩盖年轻时的英俊的事实,站在他身边其中一个约摸六十岁的老男人特别扎眼。与他年纪不符的光滑皮肤,穿的也比别人花哨,不同于男子低沉的声音反而一出声就像女子的高亢。
另一边跟着个眉眼和他极其相似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透着俊美的贵族风范,潇洒地同身边的随从说笑着,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频频羞红脸回头看他。两个丫鬟扶着位典雅的年轻夫人,两个佩剑刚毅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
“老爷,这家挺干净的,在这里休息吧。”中年男子温柔地问他身后的夫人,“玉绮,你累了吧,我们进去吃点东西。”正同旁人说话的年轻男子望了父亲一眼,眼中有别人看不透的东西掠过,转而他依旧俊逸地笑谈。
掌柜的一见他们衣着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忙满脸堆笑着躬腰上前,“上面有安静包厢,请上,请往上面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走在后面的年轻男子转过脸,对身后的其中一个侍卫低语了什么,那侍卫就咚咚地跑下楼。等他们坐定了,那侍卫就跑了上来,手中抱着个铜器暖炉,熊熊地烧着,稍些冷的房间里顿时暖和了许多。
“父皇,妙菱最喜欢好玩的地方,扬州这么热闹,她一定会来这里的。”坐在中年男子对面的年轻男子笑道,“有两个侍卫跟着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皇上。”那花哨老男人恭敬地端来小玉盆让中年男子净手,又递上上等绸绢让他擦手。
“花公公,在外面还是随意点的好,宫中的规矩在外面能免就免了吧。”中年男子见他毕恭毕敬的模样皱眉道。
“是,老奴遵命。”花公公点头退下。
皇帝接过侍卫倒的清酒,轻啜了口,他望着窗外,一片繁华之景,楼下街道上人烟鼎沸,街的一角,年轻的丈夫挥汗如雨地叫卖着,羞涩的妻子站在他的身后,照看着面前的新鲜蔬菜,两人不时相视一笑,情深意重。
他以为自己快忘了,他也曾如此笨拙的叫卖过,那个蛮横粗鲁的女子总是动不动就骂他蠢,指使他
干这干那,然后争吵.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拥有了一切,突然见到有那么一个女子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武功比他高,嗓门比他大,粗鲁的毫无气质,想着征服她,然后狠狠地将她踩在脚下,弥补被她摧残得所剩无几的自尊。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曾经让他不顾一切地放弃所有, 尊贵的姓氏甚至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她不屑,那么决绝地扔开他的手,冷漠地只将背影留给他.
他抬眼望身边坐着的温柔女子,她的容貌像极了了她,当他高高在上,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知道他想得到她,哪怕背上骂名也无所谓。他失去的太多,隐忍着过着枯燥繁琐的生活.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怕他.可是再也没有一个女子会像她一样,指着他的鼻子,骂着他然后拉着他的耳朵大声地告诉他,她爱他。爱着他,不是爱着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笨拙的什么也不会的平凡男子.
“皇上,玉绮为你斟酒.”绮妃温婉地为他斟满酒. 很多时候她不懂,威严摄人的皇上偶尔会温柔的看着她,但她却感觉他看着她,穿过她望着另一个人.她一进宫就极为受宠,从开始的与深爱的人拆散的自怨自艾到后来的被他的柔情所动。她想独霸皇帝的专宠,因为爱了所以更加贪婪,想得到所有,而不是被平分过的施舍。
“嗯.”龙运衡点点头,他举酒杯问坐在对面的儿子, “君胤,妙菱平时同你最亲,这次又是为什么跑出宫?”龙君胤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典雅明净的绮妃,“妙菱生气跑出宫的原因父皇还不知道吗?”同是怀着龙种,却得不到等平的待遇,最后因为照顾不周害得徐贵妃也就是妙菱的娘失足跌倒小产,妙菱找父皇理论,却被告之皇上夜夜留宿绮妃宫中不面见,无法替母妃不平,一气之下,她就跑出宫以示抗议。
绮妃委屈地望向皇帝,“皇上。”
龙运衡皱了眉,后宫的争斗他向来是很少插手,只要不过分,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不管不等于不知道,徐贵妃小产的原因他清楚地很,但是他就是对玉绮没辙,他宠着她,把对缃筠的爱全都投注在她的身上,他不忍责罚她,偏袒着她。“好了,都别说了。”龙运衡搂过泪眼朦胧的绮妃,“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埋在皇帝怀中的玉绮得意地挑眼瞪着四皇子,哼,跟她斗,他还嫩着。先前还对他还有所顾忌,因为他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但是现在她怀着的可能是龙子,不过就算不是龙子她也有办法让她变成龙子。等到她产下龙子,母凭子贵,再加上皇上对她的宠爱,她哭闹一番,让皇上立她的儿子当太子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龙君胤漠视她的挑衅,他只是安静地喝酒。沉闷气氛了一会,一个侍卫上来,对着花公公耳附低语了几句,龙运衡看到了,花公公恭敬地跪上前,“他来了扬州,不过他传了话,他说他不想见您。”
龙运衡神色黯了黯,“他还在恨我吧,也罢,他不肯见我就算了,找到了妙菱我们就回宫。”
青龙帮总舵。
“您交代下去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好了。”大堂中跪下的是个粗壮高大的男子,他毕恭毕敬地虔诚低头。轻纱白帘飘动的后面,妖娆的俊美男子慵懒地倚靠在虎皮座椅上,他身侧的白衣女子接过他递上的空酒杯倒满,“穆帮主,这次辛苦你了。”
“宫主言重了,为宫主效力就算粉身碎骨,属下都在所不辞。”跪在地上的正是青龙帮的帮主穆铁华。纱帘后的男子一挥手,身边的白衣女子走出帘子,她手中握着一卷画,在穆帮主面前站定,打开画卷,画哗啦一声在他面前展开。画中的女子巧笑灵兮,清秀的脸上是没有忧愁的快乐。
“这是你唯一不能动的人,她有我的令牌,其他的人,一律给我铲除干净。”
“属下遵命。”
卓玖玉她们玩累了回到隆兴的时候天都黑了,沈元希他们几个都不在. 梅竹兰菊四个前前后后地找了个遍,低下的伙计这个时候都回去了,她们想找个人问问都找不到。隆兴商行的后院是个大宅子,候天弈,弄静初,赫苍浅还有关文清小夫妻俩都住在这里。此时的后院除了几个出来打扫的家丁稀稀拉拉地走过,整个诺大的后院今天静的是那么不平常。
“咦,怎么会一个都没留下呢?平时再怎么有事情,商行里都会留个管事的。”兰儿支着下巴疑惑道。“就是啊,为什么连小光也不在啊?她都怀了孩子了,文清大哥怎么还舍得让她到乱跑?”“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啊?”菊儿担心地问。“乌鸦嘴。”竹儿点着她的鼻子臭她。
正在她们猜想着,路宁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连她五个站在门口都没瞧见。
“小光姐,出什么事了?”梅儿跟上去拉她,路宁光的速度之快差点让两个人都摔倒,还好梅儿稍懂些功夫,定住了脚才没跌在地上。
“小光,你没摔着吧?” 要是伤到肚子的孩子就不好了。
“梅儿,你逃出来啦!”路宁光激动地一脸鼻涕一脸泪地抱紧还搞不清状况的梅儿。
“逃出来?我们从哪里逃出来啊?”梅儿哭笑不得。
“你们都在?”路宁光终于是瞥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卓玖玉她们,惊呼,“你们不是被抓了吗?”
“什么!”竹儿她们一脸讶然,“我们只是带着玖玉到处逛逛扬州好玩的地方啊,我们什么时候被抓了?”她们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不是啊!差不多黄昏的时候,有人送了信,信上说你们五个被抓了。信中还夹着梅儿你们四个专属的耳坠还有玖玉你贴身的玉挂坠。”
“哦,你说那个啊?”兰儿同卓玖玉笑了下,“是这样的,中午的时候我们碰到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子,她真的好可怜,家里欠了一大笔的债,现在父亲去世了,只留下她和生病的母亲。我们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没办法,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了。”
“既然是中午的事,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文清他们急死了。”
“本来我们是想早点回来的,但那个女孩子的母亲非要当面谢我们,我们总不好让一个病人来见我们吧,所以我们就到她家去了。”
“不过说来,她家住的倒真是偏僻,我们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
“嗯,嗯。”另外三个连忙附和。
“糟了,文清他们被骗了! 青龙帮送来了信,信上说你们五个现在在他们手中,如果沈大哥他们不在一个时辰赶到的话,就要杀你们五个灭口,刚刚他们坐马车赶去了,现在差不多快到青龙帮了!”
马车上,侯天弈黑着张掉在煤中都找不到的脸,他抱胸怒视着坐在他对面焦急且完全无视他的弄静初。“停车!”终于忍无可忍,候天弈开口喊道。疾驰的马车忽地停下,一车的人因为惯性跌成一团。
“侯天弈,都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疯!”弄静初捂着摔疼的额头怒道。
“下车!马上!”侯天弈站起身,他弯腰拽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外面拖。
“放手!你这个疯子!”弄静初死拽着窗户上的栏杆就是不肯下来。
“静初,天弈说的对,这次去青龙帮凶多吉少,你还是先回去。”赫苍浅在旁边劝道,一脸凝重的沈元希颔首,“文清,你同静初先回去,我们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行。”关文清一脸正色,“我们几个曾经发过誓,要生死与共的,要我在危险面前独自逃走,抱歉,我办不到。”
“你是有家室的人,你要出了什么事,你要小光怎么办?我们都是一个人,无所牵挂的。再说了,我,苍浅还有天弈的能力还不值得你信任吗?你放心,我们会平安回来的。”
关文清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他思及到小光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他现在肩负的是一个家,他不能轻易把命丢了。
“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也是孤身一人无所牵挂的,我必须去,他不是说要隆兴的管事的全部到吗?隆兴是我们几个一手创立起来的,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说不准你去就是不准你去!”
“你凭什么阻拦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弄静初愤愤甩开他的手道。
“就凭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就有资格命令你!”
弄静初一阵冷笑,“未过门的妻子?你在说我吗?你看清楚了吗?是我弄静初吗,是我一个全家被灭门的孤女吗?我有什么资格做你侯大公子的妻子,有什么资格高攀你们侯家!”
“反正我们有婚约在身,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父亲当年已经一口否决了,他解除了婚约,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只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我从来就没忘记或否认过我们从小就定下的那门亲事!”弄静初愣愣地盯着他。
“你回去。”侯天弈终是低下高傲的头,“算我求你了。”
关文清上前拉下呆立在原地的弄静初,两个人站在马车旁。
“文清,静初就拜托你了。”侯天弈第一次求人。
“我会的。我煮了好吃的等你们回来,别回来太晚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侯天弈,沈元希,赫苍浅,关文清。四个男人之间互相信任地淡笑。不再迟疑片刻,沈元希甩动马鞭,三个坚毅的男子乘着马车疾驰而去。关文清同弄静初走近隆兴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弄静初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弄静初问他。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关文清紧皱眉,蓦地他迅速地拉着弄静初退到墙角,两人贴着墙静默无语。两道黑影从隆兴墙内飞出,越过他们头顶,在他们前面的一棵森天大树上立着,黑丝面具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们是?糟了,小光在里面。”弄静初着急地拉着关文清,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她抬头,隆兴里一向以冷静出名的关文清此时握紧了拳头,温文尔雅消失尽际。
“你在这里,小心的躲好。”关文清转过来吩咐她。
弄静初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再跟上去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她不会武功,帮不了他什么。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他的话好好的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干。关文清弯着腰迅速地绕到隆兴后门,他一路奔向路宁光的房间,心脏止不住地激烈跳动,他多希望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的傻丫头正甜美地笑着,迎接他的归来。
他在黑夜的掩盖下,来到他们的房间,他的手在接触到门的时候,按着门板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低着头,他竟没有那个勇气,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门,咔嚓一声开了。屋内被黑暗笼罩,淡泊的月从门口撒下来,落了满地的银光。
关文清站在门口,他笑了,他的傻丫头还在床上睡觉,那么安静,白皙的小脸搁在她苯拙的花了一个月绣的鸳鸯枕上,一半的被子滑下来,摇摇欲坠。他轻轻地走上前去,提起的心终是放下,他常常地舒了口气,轻柔地在床前蹲下为她盖好被子,抚摸着她的脸,想着她肚子里他们的正正慢慢长大的孩子。
幸福满满地溢向身体的每一处,他们走到今天是多么地艰难,流泪过,伤心过,痛苦过。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只是要守护着他的傻丫头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未来会是多么的美好,想着,想着,他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他理着她散乱在额际的发,她总是睡不安份,每次他都使被某大神跷在肚子上的沉重给搁醒。
他的手蓦地,抖了下。他埋在她的颈边的被子,肩膀无措的颤抖。他按住她脖子上那道微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剑伤,只要他看不见,伤就不会在那里。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她脖子上那道致命的剑伤,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她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他什么也不相信,不相信他的傻丫头在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幸福的时候,那么决绝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