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希取下墙侧的一盏灯台,强忍着伤口带来的灼痛,支撑着寻找卓玖玉。他一路找下去,偶尔不小心踢到道旁腐臭的尸骨,心中恶寒不止,长长的廊道里,静谧地只剩下他蹒跚的步伐和粗重的呼吸。流动的风吹过他的发,映在墙上的影子愈发单薄憔悴。
风中低低的哭泣声弥漫开来,沈元希长长地叹息,他托着灯台慢慢地走过去,转角处,幽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蜷曲成一团,低沉的哭声从她埋首的空隙里流出,哀怨委屈,他看着,看那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冰冻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他走上前,将灯台摆在一边的石凳上,轻轻地蹲在她的身侧,手迟疑了下,搭在她的肩膀上,蜷曲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下,但她没有抬起头来。
“我们走吧。”沈元希拉她的手臂,才发现她全身冰冷僵硬,白净的手啪地拍掉他的手,拍打声在静谧的夜里特别响亮。沈元希也不动怒,他弯腰抱她的腰,想拉她起来。
“滚开!不要你管我。”卓玖玉带着哭腔地推开他,她犟在地上不肯起来。沈元希低头借着烛光看去,她的脚腕深陷在石块缝中,她原本就纤白的脸愈发地苍白。“怎么会这样?”卓玖玉扭头不看他,她只是自己不停扭转脚腕,但却徒劳无功,只换来她的满头冷汗。
“我来吧!”
“不要!”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沈元希不耐地握紧她的肩膀。
卓玖玉见挣扎不过,她就不再挣扎,恶狠狠地瞪他。
沈元希按住她的脚腕,轻轻往外拔,卓玖玉痛的大叫,又是推他又是敲他。终于,她的脚腕被他从缺口里拔了出来。
“可以走吗?”沈元希低头问她,“试试。”
卓玖玉自己跳了几下,没站起来,反是又跌回地上,她委屈地扭头不理他。
沈元希弯腰拉她,却被她拍开手。
“走开,不要你假好心!”卓玖玉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沈元希皱着眉,他伸手毫不怜惜地一把拽起她,扯痛了她的手臂,沈元希半合的眼眸漾着淡漠。
“谁要你管我了,才不要你假好心,不是要我去找那该死的簪子吗?我去找还不行吗?”卓玖玉被他扯着拼命挣扎,她恶狠狠地瞪他,眼泪就吧嗒吧嗒大颗地落下来。见她的眼泪,沈元希脸色抑郁地看着她。沉静了好一会。
“我道歉。”沈元希深呼了口气,他轻声道。
恩?卓玖玉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冰块居然跟她道歉,天要降红雨了。
“我说我道歉。”沈元希见眼前的人儿用一副看了就叫他来火的怀疑的神情瞪她,“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瞪得再大也就那么大。”他,他这是在开玩笑吗?卓玖玉更惊恐了。这家伙居然还会有开玩笑的时候?
“你——你是谁?”沈元希那家伙绝对不会对她说这种话,那大冰块只会动不动就朝她吼,叫她滚。眼前的这个家伙肯定不是沈元希。
“鬼啊!”她尖叫挣扎地往后爬。因为她只想到这个可能,那就是她见鬼了!
“闹够了没?”沈元希握住她的细腰,不容她反抗,抱起她放在一边干净的石块上,脱下她的鞋袜。她的脚腕处是一大片淤青,沈元希轻柔地帮她揉。
“你干什么!你这个禽兽!”
沈元希挑高了眉,“禽兽?这你都说出来了?”他冷笑,手上的劲下意识地大了下。
卓玖玉痛的大叫。
“痛死了!”
“不把淤血揉散,等会有你痛的。”沈元希冷静地帮她揉着脚腕。
龇牙咧嘴地尖叫了好一会,卓玖玉才觉得肿处没那么痛了。
“你,经常这样帮人家疗伤的吗?”见他熟捻的搓揉,卓玖玉撑着下巴看他专著的神情。
“没有,我只帮过我自己。”
卓玖玉呆呆地看着他。
如此熟练的动作,那得受过多少次伤啊!
“又发什么呆?”一抬头,沈元希见她正盯着他目不转睛,“要偷看我,拜托稍微含蓄点好不好。”
“你!”卓玖玉羞红了脸,她挣扎地站起来要打他。
“唔。”躲避过她招上来的拳头 ,沈元希皱了眉,他轻咳了下。
“你怎么了?”卓玖玉单腿跳着到他的面前,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有条长长的血痕,血珠正从绑在他手上的布缝隙中渗出。刚才因为光线昏暗,一直没注意到,还迟钝地纳闷他为什么在手掌上绑上条长布。原来他受伤了。“你没事吧?”
沈元希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卓玖玉坐在石块上,看他在摇曳的烛光下自己用牙齿咬着布条扎紧伤口,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帮你。”卓玖玉单脚站在他的面前,诚恳地望着他。沈元希抬头看她,淡漠的眸子里毫无感情,“不用。”尴尬地站在原地,卓玖玉不发一言地看他艰难地绑扎。这么简单的小动作,他却没有求助别人的习惯。难道在他漫长的生命长河里,他都是这样独自一人走来的吗?
总是用这种戒备的姿态抗拒一切对他的的关心。卓玖玉叹息了下,她不再强求地退回到石块上,坐在上面。绑扎好伤口,沈元希站起身来,他取上灯台,默默地走到卓玖玉的身边,拉住她的手,扶着她,两人沉静不语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卓玖玉终是抵不住好奇心,貌似她被他骂走之前,他的手上好像没有受伤吧?
“没什么。”沈元希摸着石壁仔细地查找蛛丝马迹,想要寻到出口的路径。卓玖玉在他身后龇着牙朝他挤眉弄眼做鬼脸。沈元希一转过脸来,她又马上变回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任他拖着向前走。
“在后面干什么?”
“没什么。”卓玖玉一本正经地学他刚刚的腔调回复他。沈元希挑高了眉,他紧抿薄唇,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
“才几日,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沈元希冷笑着嘲讽她。
卓玖玉紧咬嘴唇憋足了劲就是不反驳他,完全无视他的挑衅,跟着他也有些时日了,别的没学到,抗讽力倒是强悍了许多。“你走慢点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的脚扭伤了吗?”卓玖玉被他拖得几乎是滑着走在长满青苔的长廊上,渐渐跟不是他的步伐,她不满地朝他吼。沈元希只是冷眼回头看了她一眼,仍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啊?”卓玖玉看着昏黄的烛光短促照着他们面前的一小方地方,远处仍是一望无际地黑暗,空旷的长廊里,偶尔冒出个跪或趴的干尸刺激得她寒毛直竖,本就小的绿豆胆几乎快要惊吓分裂几瓣了。
“走一步算一步。”沈大公子难得看得起她回了她句话。
卓玖玉翻了个白眼,但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一点都不害怕,不害怕就在这里白白地死去。她抬眉瞥了眼走在她身侧的冷峻男子,粗暖的大手紧握着她的,暖暖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她在心里莫名其妙地偷笑。沈元希朝前走着,注意到身后的人在那里裂着白牙傻笑,他没有回头,只是扯着嘴角,拖着 她,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踱着步。
等到卓玖玉走不动了,沈元希又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就这样两人也不知道在廊道里走了多久,也没走到尽头。
“咕咕。”卓玖玉想捂住肚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沈元希扭头瞥了她一眼,卓玖玉羞红了脸连忙躲到他看不见的角度。
但没过多久,又传来不务实的咕噜叫声。
“这次绝对不是我!”卓玖玉连忙撇清。
这次换某人脸上泛红,卓玖玉假装没看到,心里却早乐开了花,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稍微表现出点人性的可爱。
“看来,我们都有点饿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卓玖玉挣扎着从他的背上爬下来,沈元希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但是,该到哪里弄到吃的呢?”卓玖玉单腿跳着,左右环顾了一眼,入眼的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沈元希趴在墙上静听了会。
“听出什么了吗?”卓玖玉也贴耳朵到墙头。
沈元希皱着眉看挤到他身边的卓玖玉,“你凑上来听什么?”
“你听什么我就听什么啊。”卓玖玉也皱眉瞪他。
“我听到很大的水声。”
“那是自然的啊,这上面本来就有一片很大的湖,走进这个宅子深处必须穿过那湖的,你进来的时候难道没看到吗?”沈元希皱眉看她在一旁聒噪,“我进来的时候眼睛被蒙住了,我只是很好奇这个宅子的主人为什么要在湖底造了这么长的一个廊子。”卓玖玉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却看到沈元希在摸着墙上的缝隙,不时地敲打砖块,她安静地随着他慢慢地向前走。
突然听到一块砖块敲打后传来很清脆的回音。
沈元希连忙敲打那砖的四周,惊讶地发现以那第一块发现的砖为中心有直径两米的墙砖都传来很清脆的回音。
“你退后一点。”沈元希回头朝卓玖玉吩咐道。
接过他递上来的烛台,卓玖玉一跳一跳地站远。
沈元希深呼一口气,他朝后退了几步,突然疾步向前猛地一脚踹向面前的墙,一阵巨响,墙上的砖簌簌地掉下来,漫天的烟尘沉淀下来之后,面前的墙呈现了个巨大的窟窿。呈现在两人面前的一切惊得他们张大了嘴。两人相视对望,扶持地从墙中的缺口走了进去。各色璀璨夺目水晶铺满地的直径几百米的大石房,竟是那般地壮观豪美。水晶散发的光束亮堂堂的照满了整个石室。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高十几米的石房上方各种鱼自由地在空中游动,颜色、形态各异,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仔细一看,才看到空中亦有透明的水晶铺展开来。清晰的隐约可以看到恍惚晃动的太阳印在湖中的倒影。
原来已经天亮了,呆在昏暗的地下,他们不知不觉竟也过了十几个时辰了。
石室中摆着一方石棺。沈元希扶着卓玖玉走上前。卓玖玉见了石棺中的人,直愣愣地望着躺在娇艳鲜花中的人儿,绝美的睡颜沉静地熟睡,雪白通透的肌肤泛着温润的光泽,衣着轻透白纱,白皙的手交错地放在胸前,安详地躺在那里。各色世间罕有的鲜花堆满了她的身侧,水晶的浅蓝的光泽影罩之上。沈元希轻步走上前,他俯身在那熟睡女子鼻前探了下。
“死了。”他低喃道。
“她,她——”有个人,长得太像她了,不论眉眼还是神色。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个闭目熟睡般的女子。
“怎么了?”沈元希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她害怕,于是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别怕,我在这里。”
卓玖玉定定地看着他,眼眶微红。
沈元希见她这般表情,也愣在那里。“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卓玖玉摇头,“没什么。”她连忙背对他掩饰。沈元希直直看她,而后转头,他转过身去找是否又其他的出路,但是石室四周除了打磨光滑的水晶再没别物。倒是石棺的旁边放着坛上等骨灰瓷盒。沈元希探手摸了把,骨灰盒子是满的,他心里一动,看来这石室里葬的不只是他们看到这个沉睡般的女子。
“看来我们可以出去了。”沈元希端详了那瓷盒许久,缓语道。卓玖玉不明白的看着他。
“我们先前在廊道里看到的那些尸体少说也死了十几年了,可这个骨灰盒子明显是近几年才放进来的。既然有人进得来我们就有可能出的去。”
“你怎么知道?”卓玖玉经他这么一提又想到那些令她作呕的死尸心中有时一阵惊悚。这种瓷盒是景德镇三四年前的货,我同天奕曾经去那看过,同一批出来的还有好几种瓷瓶,听说也制了一批这个,是为了达官贵人们烧的。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价值连城。”
卓玖玉咋舌,不过是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瓷盒,竟然也贵得价值连城,她终于知道纸醉金迷的富贵生活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不敢想也想不到的。沈元希扶她走回了廊道,他有心想走下去。就这样,两人又互相扶持着走了下去,迂回的廊道两人静默无声的走着,卓玖玉见他端着烛台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你要举不动我来吧。”卓玖玉上前一步伸手要接过来。
沈元希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