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和商南明很快就将整栋女生宿舍检查了一遍。
污染计数器尽职尽责的将宿舍楼内所有被污染的地点,全部示警出来,形成了一张鲜红的地图。
祈行夜随即意识到,这张“地图”,他见过。
就在告知他闹鬼事件源头的那个男生那里。
遭遇过鬼魂被惊吓又侥幸逃过一劫的,亲眼看到鬼魂害人的,宣称自己在宿舍楼附近看见鬼魂存在的……
每一个人当时所身处的地点,都被污染计数器所示警。
E级,污染残留。
污染物曾经存在于此。
祈行夜立刻联系左春鸣,让他按照自己需要了解的地点,去找当事人。
“当时我和对象在楼下闲聊。”
被问起发生了什么,虽然已经过去数日,但数学系男生还是忍不住后怕:“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后,会跟着一个人……不,应该说,人头。”
隔着假期没有见面,两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站在宿舍楼后的小路上,从太阳下山到黑夜,人影也渐渐散去,只剩他们二人。
冷风从山林吹过来,带着浓烈腥臭,像动物腐烂后的糟糕气味。
对象被恶心得呕吐,男生也是强撑着,安慰说可能是有小动物死在围墙外面了。
他随意转身指向身后,本来想让对象安心,却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的树林里闪了闪,像是反光的玻璃球。
男生奇怪,皱眉靠近想要看个清楚。
但随即,他猛地意识到——那不是玻璃球。
是……人。
被卡在树枝之间的青年,双脚垂在树冠外还能隐约看到,随着冷风微微摇晃。
男生颤抖着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发现那是个年轻男性,头颅卡在树杈中间,一颗脑袋从枝叶间露出来,垂着头,涣散的浑浊眼睛无神看向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对象也因为他长久的僵硬而察觉不对,顺势看过去。
下一秒,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肝胆俱裂。
不知是否是声音引发了雪崩。
就在他们眼前,那具尸体摇晃着,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整具身躯……
竟然就这么从树枝上坠了下来,砸向地面。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尸体被摔成一团烂泥,甚至湿润冰冷的触感也迸溅到了他们身上,恶臭气味挥之不去。
两个年轻人哪里遭遇过这种事,被吓得连滚带爬顾不得形象,往最近的宿舍楼冲去,只剩下一个念头:到人多的地方,找人帮忙。
可是,当宿管大爷叫了安保急匆匆的一起折返回到围墙边,草地上根本没有两人说的什么尸体。
安保翻遍了围墙内外,甚至打着手电挨个检查了围墙旁边的树木,一无所获。
最后的结局,以安保冷着脸训斥两人不要恶作剧这种事情为收尾。
“不管我和谁说这件事,他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我在骗人。”
数学系男生忍不住委屈:“但是我们真的看见了!有尸体在那。那天穿的衣服可能是迸到什么东西了,一直都有下不去的臭味,像尸体……”
左春鸣记录的笔一顿:“衣服呢?”
男生:“扔了。”
“不管我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也没人管。后来宿管大爷劝我去找个寺庙,请个护身符什么的,说我可能是撞见鬼了,毕竟后面是乱坟岗。”
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他惊恐未退的瞪大眼睛:“确实太不吉利了,所以我就听人劝,把衣服扔了。”
左春鸣摇摇头。
有些不快,但也理解。
他将纸笔递过去:“
帮个忙,把你看见尸体的地点在地图上指出来,大概是哪段围墙,哪棵树。”
在看见尸体之后,那数学系男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愿意相信他的人,因此他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过纸笔,忍着恐惧努力回想,将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全部画了下来。
就连那具挂在树上的尸体脚上穿着的运动鞋,都尽最大努力去刻画。
“你说,这世界上真有鬼吗?”
左春鸣临走前,那男生忍不住问:“如果有,那为什么我和我对象一点事也没有?如果没有,可尸体,我们那天看到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左春鸣不知道。
祈行夜给他的污染计数器没有响,眼前的数学系男生身上,没有“鬼”留下的痕迹。
左春鸣将男生的疑问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祈行夜。
他不由皱眉陷入沉思,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左春鸣:“那个看见尸体的……他是在哪天看见的?”
左春鸣翻了下笔记:“一周左右之前。那是云省大学规定可以返校的最早时间。”
商南明垂眸看向祈行夜:“你在怀疑什么。是阿泰?”
祈行夜点了点头,严肃道:“阿泰的行踪最近一直都围绕着云省大学,多数集中在云省大学旁边的村子,少数离开的时间,也多是去买一些巫蛊用品,或是去购买生活用品,这些都只是为了维持他的日常生活。”
“也就是说,除了解决生存问题,他的时间全部耗费在了云省大学旁边。”
但阿泰究竟在做什么?
一个在T国成名已久的黑衣降头师,不仅半隐退回到故土,放弃以往前呼后唤声名旺盛的富裕生活,在此隐姓埋名。
甚至就连阿泰租住村子的村民,都不知道这个古怪危险的干瘪小老头,究竟在搞什么,每天天不亮就钻进山林,直到半夜才回来。
而更多时候,阿泰整月整月的埋头在山林里,只有物资耗尽的时候才会出来。他租的破旧房子,更像是一个仓库。
在祈行夜看来,阿泰和被情侣看到那具尸体,处在同一个时间段。
就连山林,也是同一片山林。
“但云省大学占地面积不小,祈侦探你说的那个村子,我之前去过,我知道那里,离云省大学的大门都有二十公里,更别提这栋宿舍楼了。”
左秋鸣错愕:“祈侦探你是觉得,是那个降头师杀了人,挂在树上?”
“我不知道。”
祈行夜站起身:“但实地看看就知道了。”
“一周之前,那对情侣看到的,很可能是还没来得及被污染的尸体。”
他点头道:“最起码我们现在可以缩小污染源成形的时间范围,就在一周之内,三天之外。”
否则,那对情侣身上也不会一点污染痕迹也没有。
至于其他人,大多数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残留有污染粒子,E级最低。
他们遇到“鬼”的时候,对方已经被污染堕化成污染物,随时都可以轻易污染杀死他们。
只不过与出事的几名女生相比,这些人明显运气好了不少。只是被惊吓,而不是被污染。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只以目前获得的信息来看,所有遇到污染物的人被污染的概率都是一致的。”
祈行夜捏了捏眉心,摇头苦笑:“只是真正被污染的那几人……刚好赶上了。”
而存活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与无望的痛苦擦肩而过。
他们在抱怨着学校,学业,生活,宿舍,讨论着前几天出事的女生,但并不认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女生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只是不忍卒读或毫不在意的轻轻揭过。
“我不觉得有鬼,我
看见的只是树枝的影子,毕竟那天打游戏熬夜太晚,看花了眼也很正常。我还以为没有鬼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左春鸣拜访到其中一个男生时,对方嗤笑着耸耸肩:“说什么胡话呢?没上过学吗,还迷信鬼神的。出事?疯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出事。”
随后,那男生将左春鸣赶出宿舍门,不再过多回答。
但左春鸣低下头,却看到污染计数器上,数值在E级中间反复摇摆。
除了最初看到尸体并向上汇报,却被人无视的情侣之外,还有另外数人,都说自己在那段路途上看到了“鬼”。
左春鸣拿着数学系男生画给他的地图去询问其他人的时候,很多人都同样指认这一段路,恐惧说自己在回宿舍的时候,就看到了从围墙后面冒出来的头颅。
有人说,看到头颅就挂在围墙上面,不管她走得多快多慢,走到哪里,那头颅都始终在看着她,就算她冲回宿舍躲在墙壁后面,也觉得那道视线一直如影随形,穿透墙壁直直看向她。
甚至,就和她背对背,隔着一堵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跟随,等待。
像耐心的狩猎者,潜伏草丛,等待时机,一击毙命。
有人说,自己的宿舍正对着挂过尸体的那棵树,但她没有看到过尸体,只是每次当她无意间转过头看向窗外,或是忽然间毫无防备的抬头时,都能察觉到从眼角余光晃过去的一道身影。
树枝摇晃着,像是一只鸟雀刚刚惊动飞走。
还有人说,他看到的是敏捷从树枝上游走而过的蟒蛇。
只不过,长着一张人脸。
西南多密林,其中毒虫蛇蚁无所不有,更有此诞生过很多奇诡传闻。
因此,那人虽然看到了人脸,但也只以为是什么自己不认识的珍稀品种人脸蟒,并没有多想。
直到有女生遇到鬼被吓疯的传闻传开,那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遇到的究竟是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深深后怕。
“你说,闹鬼这事,会不会是之前跳楼自杀的哥们儿回来找替身了?”
那人忍不住问:“我单知道水鬼会抓替身,跳楼的也会吗?”
左春鸣严肃给他自己的答案:“会不会找替身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带着仇人一起跳楼。”
“自己跳楼多没意思?死都死了,不得多带走几个?比如弟弟的仇人,对弟弟不好的老师同学领导同事。先杀他们,再自杀,黄泉路上不寂寞。”
那人:“……?”
哥们你比鬼吓人啊。
祈行夜:“啊…………”
他默默转头,看向身边的商南明,眼神怜悯:“小秋他领导,你记得对小秋好点。不然他哥说了,要带走你。”
商南明平静:“左秋鸣的治理上司是南方分局蔡琰为,不是我。”
要死也死蔡琰为。
祈行夜:“……什么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行为。”
左秋鸣欲哭无泪,试图向商南明解释自己没有杀长官的意图。
——有个太爱你的哥哥,偶尔也会是甜蜜的负担。
左秋鸣:“我大哥他很善良的,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绝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祈行夜抬头,默默回想了下当年自己在街头看到的左春鸣,浑身是血的狠戾,那股凶狠劲将十几个当地有名的恶霸混混都吓得不敢上前。
——重新定义善良。
但祈行夜再转念一想:咦?我现在也算是左秋鸣的同事诶。
“嗯,你说的对。你大哥烧一烧都能出三吨舍利子,观音菩萨看见他都得给让个座,撒旦都得和向他学习先进经验。”
祈行夜诚恳道:“
你大哥这么善良的人,绝不可能做那种事的。达咩。”
左秋鸣开心点头:“对!还是祈侦探你看人准。”
但他略一思考:嗯……?怎么忽然觉得,祈侦探这话哪里听起来不太对?
不给左秋鸣对质的机会,祈行夜已经加装自己忙得腾不开,打电话给学长,告诉他重点寻找学校开学之前,在宿舍楼附近跳楼自杀的男生。
“嗯?祈哥你怎么知道的?”
学长惊奇:“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说这事。我找到一个符合你描述的档案。”
祈行夜:“猜的,我会远程读心术。”
学长立刻相信:“不愧是祈哥!”
祈行夜无语:“这你也信……骗你的。”
学长大惊失色,心碎:“不可能!”
跳楼自杀的,是个男生。
就住在祈行夜他们调查的那栋男生宿舍楼,顶楼。
上个学期的考试周时,一跃从宿舍窗户跳下,摔死在了围墙外。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自杀。
生活中没有挫折,没有被训斥或分手失恋,也没有贷款或被威胁……连封遗书都没留,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跳了下去。
学校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已经断气了。
好在因为是考试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考试上,除了自杀那人周围几间宿舍的听到了些风声,其他人对此一无所觉。
“这件事也是安保处在办,和学生家长协商好了赔偿金额五十万,同寝室的人保研。”
学长翻了翻自杀学生的档案,疑惑:“奇怪,这人真的看上去也没有自杀的理由啊,档案正常得不能再普通了,生活完全是一根直线。他为什么要自杀?”
总不能是鼠鼠我啊,今天无聊,跳个楼死一死捏。
祈行夜:“……你问我?又不是我自杀。”
学长:“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祈行夜诚恳:“再说,我这辈子最不认同的行为就是自杀了。”
不论何种境遇,主动放弃生命,在祈行夜看来,等同于逃避。
他的人生信条中,永远只有向前和解决。
不论是双亲车祸死亡,寄人篱下被踢皮球般在几个亲戚之间被嫌弃,颠沛流离,未成年就独自求生自立,考取京城大学,握着底牌和院系谈判,进入民俗学……
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
对很多人而言过于艰难到不忍去看的人生,在祈行夜而言——“活着就有希望。不论天大的事,活着,就能找到出路。或早或晚而已。”
祈行夜耸耸肩,仰头看向眼前的围墙:“学长,我们要进山了,山中情况不明,信号可能受影响。你继续查自杀学生的事,看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什么。”
“遇到你打不定主意的就问小左。”
他将自杀学生的宿舍号和姓名发给左春鸣。
“杨阳,707……”
左春鸣小声重复,随即点点头:“交给我吧。”
祈行夜挂断电话的同时,已经迅速抬手扣住围墙砖石缝隙,猛地一发力就借势向上荡去,帆布鞋踩住凸出砖头的瞬间一蹬,轻盈冲向上方。
稳稳落在围墙上。
他缓缓站直身躯,随手将手机滑进大衣口袋,独立于高处环顾四周,山林与宿舍尽落进眼底。
山林之间一片黑漆漆,参天古树层层叠叠,掩盖了所有秘密。
远处偶有动物啼鸣嘶吼,却不见身影方位,不知危险将从何处靠近。
西南密林,十万大山。
历来是杀人越货,埋尸藏脏的好去处。
但对于祈行夜和调查官们,想要从这广袤森林中找出一个人,一具尸体的去向……就变得难如登天。
祈行夜却只轻笑,明知难度却也毫不在意。
他垂眸看向仍旧站在围墙下没有动作的商南明,丹凤眼明亮如月。
“商大官人怎么不上来?”
祈行夜挑挑眉,笑吟吟问:“商老爷伙食太好,上不来了?哦~忘了,商大老爷出门都要坐轿子的,是我疏忽了。”
他伸手向商南明,屈尊降贵:“来吧,我拽你上来。”
左秋鸣诚惶诚恐看向商南明:“商长官上不去吗?那长官要不要踩着我上去。”
说着,他还蹲下身,一副甘愿当梯子的架势。
商南明:“…………”
这是被祈行夜败坏了名声。
“就算以后哪天,调查局都说商南明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我也不太惊讶了。”
商南明仰头,无奈道:“祈行夜,我的名声算是被你败坏了。”
话虽如此,他却稳稳握住了祈行夜伸过来的手,没有拒绝。
两人的温度在冷风中交融。
祈行夜笑意盈盈:“哟,商大官人的清白都给我啦?”
“没事,我会负责的——要不然一辈子怎么样?我养你啊,商南明。”
商南明怔了下。
祈行夜却反而认了真,细细数给他听:“你不能提就我提,你不良于行就抱你走,你是个蠢货我就代替你思考,你不能当长官就我来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行的,全部交给我。天塌下来我来顶。”
“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商南明眉眼间的温柔迅速退去,哭笑不得:“不像是在承诺,你更像是在骂我,准备谋权篡位。”
祈行夜微微弯下腰,丹凤眼中洋溢着灿烂笑意:“怎么可能呢?我才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我这叫——”
他猛地发力,将商南明拽上围墙。
商南明没有拒绝,顺着力道冲向祈行夜,长臂已经落在祈行夜腰间,揽着劲瘦腰肢在围墙上转过一圈卸力,稳稳站住身形。
祈行夜抬眸,笑得轻快:“我这叫,金屋藏娇啊,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