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物可以伪装成人类,潜伏在社会的消息,很快就在调查局上下传开。
虽然连日设关卡筛查,已经找出几十个污染物,最近几日筛查也再难以发现新的污染物,似乎已经暂时落下帷幕。
但隐约的不安,仍旧暗潮涌动。
大家就算彼此不说,也像心上压了一块石头,笑起来时都能看到眼底的暗色。
祈行夜看到了,但并不在意。
明明是第一个因为污染物伪装而受害的,他却只笑眯眯道:“压力总是在的嘛,调查官的工作,什么时候安全过?”
“只是十分危险,和十一分的区别罢了——等于没区别。”
缠着医疗官拆了绷带,他就快快乐乐回了侦探社。
连商南明让他带着万国当守卫的建议都拒绝了。
“带他干什么?助理调查官在总部不是能学到更多吗?”
总教官嫌弃的拒绝了贴身亲自指导:“带着他回侦探社,我还要管饭——多一个人吃饭,多费好多钱呢。没听说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吗?”
最关键的是侦探社有厉鬼和余荼这两尊杀神。
祈行夜很担心,要是万国哪天不小心撞上3队来蹭住,会不会当场被余荼手刃、宴颓流毁尸灭迹。
然后第二天,就多了一个失踪的倒霉新人。
——怎么想都觉得是3队做得出来的事。
“祈行夜,你又说余荼的坏话。”
坐在花园里的厉鬼女士不满:“余队那么温柔,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
已经换上了余荼给她烧的春日新裙子的厉鬼,扬了扬下颔示意自己新栽种的小花园:“要杀也是我来杀。”
“现成的花肥,干嘛要浪费?”
祈行夜:“…………”
“余荼给你吃了什么**药,你是余吹吗?”
但为了避免哪天在自家花园里看到万国的头,祈行夜还是坚定拒绝了商南明的提议。
反正有明荔枝在,他依旧能做个快乐放飞的瘫瘫小狗。
祈行夜:嘿嘿,快乐!
但这也并没有妨碍他的工作。
祈行夜下床能活蹦乱跳的第一时间,林不之就告诉了秦伟伟,以此来平息秦伟伟的怒火。
于是他刚准备起飞,就被秦伟伟的电话拽了回来。
“你给我滚到京大来!”
依旧是中气十足镇山河。
祈行夜揉了揉耳朵,恍然大悟:一定是林不之出卖他——独善其身的叛徒!哼。
但他还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好吃食物,乖乖溜去了京大。
于是还在上课中的民俗学学生们,就忽然闻到了浓浓香气,勾得早八上课的空空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
教室里的学生们转头向香味来源看去,一个个眼巴巴像嗷嗷待哺的鸟。
刚写完板书一回头,就发现所有学生都叛变了的秦伟伟;“?”
他扭头一看——
教室窗户外面那张笑得过于灿烂的俊脸,不是他那怨种学生祈行夜是谁。
手里还拎着满当当的食物。
“伟伟,伟伟我来看你了!”
见秦伟伟看向自己,祈行夜兴奋的摇晃着袋子:“高兴吗!我还活着。”
这么一晃,香味飘得更远,学生们更饿了。
咕噜噜响个不停,就差个维也纳金丝大厅就能演交响乐了。
秦伟伟脸皮抽动,深吸一口气咆哮:“祈行夜——你这孽障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
祈行夜眨眨眼,无辜:“诶??不是伟伟你打电话让我来的吗?”
他委屈道:“我本来在家里躺得好好的,吹着小风赏着花,还有荔枝做的小零食,日子不知多悠哉。伟伟一打电话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你还骂我?”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是常年被秦伟伟压榨欺负的小可怜。
已经有学生目露谴责看向秦伟伟:主任怎么能这样呢?我一看脸就知道,错的肯定不是窗外那人。
秦伟伟:“…………”
后悔,就是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担心这家伙。
也有反应快的学生意识到:“祈行夜?就是那位民俗学传奇学长祈行夜吗?”
祈行夜:“……?”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不知道。
他一撑阳台长腿跃起,鹰一样轻松敏捷的跨进了教室,公然扰乱课堂秩序。
秦伟伟的咆哮被无视。
祈行夜笑眯眯投喂那学生:“说说看,怎么个传奇法?”
——快!夸我,我爱听。骄傲叉腰。
那学生忍不住诱惑,败于一包热乎乎香喷喷的饼上,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主要是生物系系主任太愤怒了,一直对祈行夜从他这撬学生的事耿耿于怀,每逢开会必以骂祈行夜和秦伟伟这对无良师徒为结尾,搞得大家都听习惯了祈行夜的名字。
也因此,勾起了很多人的回忆——这不是当年大闹天宫,啊不是,大闹京大导致很多人挂科的那位吗!
祈行夜本就自带仇恨吸引值,再加上一个京大毕业生竟然找不到工作,跑去开什么侦探社,据说还是个闹鬼凶宅。这本身就已经很吸引众人注意力了。
而且最近祈行夜不知是与谁合作,神神秘秘的,却经常有人来找到京城大学送感谢锦旗,指明感谢祈行夜,要么就是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出现,也是为祈行夜而来。
还抓到好几个翻墙进来偷祈行夜档案的。
京大:麻了,我这学生现在是个什么神仙?
前几日,A国来的考察团特意绕道京城大学,指名要参观民俗学系。几名A国官员都对京大民俗学系赞不绝口,大有这里是人类之光的架势,恍惚让京大以为自己这里是什么诺亚方舟遗址。
还有教授委婉道:要找方舟,你们得去隔壁水木大学,我们这里是青鸟。
考察团:嗯?
京大:啊?
考察团内几名专家用研究外星人的谨慎细致,翻遍了民俗学系每一个砖头缝,终于在京大领导一头雾水的忍无可忍中,也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培养出祈行夜先生的?”
他们发出灵魂拷问:“祈行夜能量产培养吗?”
——要是组成祈行夜军团,每一个士兵都有祈行夜的体能素质,何愁A国不强,特工局也能战胜污染!
京城大学:???
对此,秦伟伟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嗬嗬,一看就是还没被祈行夜毒打过。还祈行夜军团?一个祈行夜都足够折寿了,一个军团是打算魂飞魄散吗?
感谢A国特工局,时隔多年,祈行夜的名字再次在京城大学搅动风云。
虽然他不在京城大学,但已经是年轻一代学生们眼中的“传说”。
尤其是民俗学系的学生们,知道这样的风云人物竟然是本系毕业生之后,简直眼睛亮晶晶的在发光。
活的!传奇!
就在他们面前,还给他们发零食吃!
曾被祈行夜坑到挂科的学长学姐们怜悯摇头:现在的学弟妹,还是太年轻啊。
祈行夜带来“上供”秦伟伟的食物,很快就都分给了教室里饿得咕噜噜叫的学生们,靠着食物成功快速拉近距离。
大家都很高兴。
除了被打断了上课的秦伟伟:“…………”
他深呼吸一口气:“祈!行!夜!”
“——你给我出去等!!!”
只听“咻!”的一声,一道流星雨划过天边。
奉局长之命又来送东西的守卫,一抬头就看到流星向自己冲来,跟着视线缓缓低头——
“砰!”
祈行夜若无其事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眯眯抬头:“诶?你不是局长护卫小组的吗,你不在总部,怎么在京大?”
刚一照面就被认出来的守卫:“…………”
祈侦探!您的记忆力是不是太好了点,我们之前一共只见过一次吧,还是个背影。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祈行夜眨眨眼:“看不见脸那就记身形啊。”
守卫深呼吸一口气:“您只做个侦探,真是屈才了。”
他也不敢说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支支吾吾敷衍过去就赶快跑了。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祈行夜看着守卫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哦~~民俗楼啊。”
林不之这是来找秦伟伟?
不对,是给伟伟送东西来了。
祈行夜歪了歪头,轻笑出声,目光了然。
等心累的秦伟伟终于顶着食物的香气上完课,回到民俗学系所在的红墙绿瓦小楼时,一推门就看到了堆满办公室的东西。
以及似笑非笑,目光调侃的祈行夜。
“伟伟——”
他拖长声音,意味深长问:“春天了,哈?”
秦伟伟:“?你声带坏了?阴阳怪气的。”
他气呼呼一扔教案,上手就冲过去揍人:“还敢来!知道你这臭小子重伤的时候我多担心吗?”
祈行夜赶紧双手捂头也不敢还手,满办公室乱窜,没多时就遛得秦伟伟气喘吁吁。
“下来!”
秦伟伟一挥手,指着站在窗台上大有要翻窗跳下去架势的祈行夜:“胆子肥了,还敢躲!”
祈行夜嘿嘿一笑,很有眼力见的赶紧凑过来撒娇,抱住秦伟伟不撒手,勒得他快要翻白眼了。
也被闹得已经忘了要生气。
“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但祈行夜,你也要顾念着你自己。”
秦伟伟叹了口气。
他想起自己暗中进入调查局总部,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祈行夜时的场景,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个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精力的学生,总是会笑嘻嘻凑过来撒娇卖痴,又会毫不犹豫往他身上扣锅,经常气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亲学生,从没有那么安静的时候。
安静得……像是要离开。
秦伟伟总是会骂骂咧咧的担心,会不会自己哪天就被祈行夜坑进局子里,还说不定会被甩锅的鬼神污染物找上门。
但他从没担心,祈行夜会死,会受伤,会像现在昏迷不醒。
一夜之间,秦伟伟仿佛老了十岁。
——但是骂林不之依旧中气十足。
祈行夜愣了下,笑眯眯在秦伟伟旁边坐下:“放心吧老师,祸害遗千年,就算你死了我都会好好活着的。”
秦伟伟:“…………”
眼泪突然蒸发了呢,嗬嗬。
“快滚!”
秦伟伟面无表情一指门口:“你还是当我死了吧!”
祈行夜一把抱住:“我不!”
秦伟伟: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教祈行夜哟。
“没想到现在民俗学都有这么多学生了。我那一年,只有我一个人。”
祈行夜笑眯眯道:“想逃课都不行。”
秦伟伟冷哼一声,不太愿意承认:“有你这块活招牌在,今年的招生也顺畅不少。”
“这才五月份,已经有不少电话打过来咨询民俗学系的了。”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热闹景象。
民俗学系一直都是冷门专业,秦伟伟当年还没从京城大学毕业,就已经被内定成民俗学系老师。
无他。
因为上一任老师死了。
教到一半的秦伟伟,自然也从学生变成了老师。
难招生到这种程度,秦伟伟已经习惯了。却没想到今年忽然这么热情,反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民俗学系要崛起了。
结果一问,全都是因为先知道祈行夜,后来才因为祈行夜是民俗学系毕业,才对这个专业感兴趣。
秦伟伟:“…………”
教授安慰他:“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当年那一百万花的值啊,你不仅给自己买了个亲学生,还买了个活广告。有祈行夜在,都不愁生源了,多好。”
秦伟伟冷笑:“对,不过就是气死我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个好事。
——最起码被祈行夜气死还能收获点什么。
“当年给你的奖学金也算没白花。”
秦伟伟冷哼,看祈行夜总算顺眼了点:“还算有点用。”
祈行夜托腮,笑眯眯道:“不过当年,就算伟伟你不给我钱,我也会选民俗学系。”
秦伟伟警惕:这孽障又要说出什么气死我的话?
祈行夜诚恳道:“伟伟在民俗学系,我就选民俗学,在太空我就选太空。和专业没关系,和你有关系。”
“也不是为了伟伟你和调查局的关系,主要是喜欢你这个人。”
秦伟伟:“…………”
“那你为什么要奖学金?”
祈行夜摊手:“谁会珍惜免费的呢?当然是买来的才珍贵,越贵越爱护。再说,难得让抠门伟伟放一次血,不得多要点?”
秦伟伟:你一天不气我会死吗?啊!
但就算秦伟伟气得炸毛,祈行夜也有办法顺毛摸哄回来。
“老师。”
他忽然正经唤了一声。
秦伟伟没好气:“干什么?”
他抬头去看,却愣了下。
祈行夜眉眼微垂,柔和沉定。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涟涟如春日水波。
“十八年前,山南地区。”
他轻声问:“那年,您和林局长一起去了一座小城。同年,您与林局长决裂。”
“为什么?”
秦伟伟愣在原地,神情复杂。
良久才问:“你非知道不可吗?”
他追问:“祈行夜,知道真相就没办法过普通人的安稳日子了。我从那个泥潭里出来,你反而非要一头扎进去吗?当年的事,就那么重要吗?”
祈行夜看着秦伟伟,也不说话,只安静微笑。
秦伟伟长长叹息:“怎么就……那么倔呢?”
“怎么几年的时间,也没能改变你呢?”
秦伟伟并非不知道祈行夜的目的。
即便一开始被祈行夜骗过去,但几年相处下来,暗中观察祈行夜的行事,一颗颗珠子串起来,早已经足够指明一个方向。
——十八年前,山南地区污染事件,未知幸存者。
祈行夜,就是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幸存下来的孩子。
那对只能留下一个书面的车祸死因的年轻夫妇,就是他的父母。
也是尚且年轻的秦伟伟,与林不之决裂的直接导火索。
“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科技发达,调查局也不似现在的井然有序。”
秦伟伟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只有一个小小的调查组,来来回回的死……进一个,死一个,有去无回。我和林不之,竟然也慢慢成了调查组里的支柱。”
十八年前,他们接到电话,山南地区出现疑似为污染的事件。
司机早已经死亡,汽车被融化得只剩一半,狼藉的现场,却残留着黑洞样的涡旋,任何靠近它的人或物体,都会被绞得粉碎。
名死者,以及……
一个毫发无损,只是昏迷了过去的少年。
“即便当时污染检测设备简陋,但也足够我们意识到那少年的不寻常。”
秦伟伟慢慢摩挲着手中的水杯,眼神飘忽怀念,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月光昏黄的夜晚。
“所有的检测设备,都在靠近那少年的瞬间爆裂失效。他身上的污染浓度,太高了,远远不是简陋设备能够承担得住的程度。”
在爆裂的电流与火光中,调查组人员们惊呼。
而秦伟伟和林不之敏锐意识到——这少年,已经很难被称为是纯然的人类了。
他是污染的聚合体。
承载超量的污染粒子,却以人的意志力战胜了污染,不仅没有被污染侵吞神智,反而掌控污染为自己所用。
……颠覆了所有常识的存在。
他是奇迹。
在那个被污染笼罩,怎样也无法找出一条通路的年代,骤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少年,更是人类的希望,启明星。
从少年身上,林不之看到了可以被期盼的光明未来。
意识到搭档想法的秦伟伟错愕:“你疯了!林不之,你眼前这个是人,是个从死亡里幸存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你想要干什么?”
林不之却拂开了秦伟伟的手,眼神坚定,明亮到狂热:“我要救世界——这孩子,他是奇迹,所有死在污染中的人都不曾拥有的奇迹。”
“人类不是单独存活的,秦伟伟,那不是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如果牺牲他一个,能够救回所有人,那我的选择是所有人的命!”
年轻时的林不之虽然唇边常挂着笑意,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但他的眼神是锋利的,心是冷的。
掌管着整个调查小组,深知污染是怎样在国内肆虐,迫害生命,林不之就像精准的机器,排除掉所有情绪,只以理智靶向最优选项,取舍生命利弊。
他会保护自己的搭档平安。
但必要时,林不之甚至会将自己的命也填进去。
——只要能堵住污染的漏洞,让人们重新过上平静安全的日子。
秦伟伟据理力争也无效,撼动不了林不之已经冷酷下定的决心。
在车祸现场被发现的少年,很快就有科研人员来接手。
那个人,就是明言。
当时国内最顶级的污染研究学者,悬镜集团科研部部长。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对污染最权威、并且最锋利的一柄手术刀。在他手里,任何的污染物甚至一颗污染粒子,都可以超常规的发挥力量。
只是有一点:所有从明言的实验室再次被推出来的研究材料,都已经被厘清榨干所有价值,奄奄一息连形状都没有的凄惨。
秦伟伟怎么会不知道。
他震怒于林不之的冷酷不近人情,怀抱着深重失望,在少年被明言带走的同时,也与林不之割裂,决绝转身离开。
再没有回过头。
秦伟伟也是狠心人。
明明当年是那样默契亲密,相互信任到足以托付生命的搭档。但十八年来,在祈行夜进入调查局之前,他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自己的过去。与林不之断绝联系,彻底置身事外。
“那个少年,就是商南明。”
秦伟伟长长叹息,目光惆怅痛惜:“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被明言带走时,转身看我的那一眼。”
冰冷,平静,如同死水般波澜不惊。
却剔透得足够看穿他的灵魂。
“噩梦。一生挥之不去,夜夜入梦得见,提醒我,我到底有过怎样的罪孽。”
秦伟伟苦笑,缓缓摇头:“这些年,我都在想。当年我真的是因为对林不之失望,才离开调查局的吗?”
“还是……想要逃避。”
逃避愧疚,没能阻拦林不之,救下那少年的痛苦。
只要看到调查局和林不之,就会提醒他回想,愧疚翻涌。
“我不知道在明言的实验室里都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再有关于商南明的消息时,他已是成年,在京城大学,读天文学。”
“十九岁,已经是博士。”
秦伟伟恍惚,仿佛看到了那日烟雨朦胧,自己站在京城大学红漆的廊下,看到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成长为翩翩青年,身姿修长,沉着安定的撑伞从廊外走过。
商南明注意到了他。
微微抬伞,向他点头致意,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完美仪态。
却令秦伟伟狼狈而逃,不敢面对。
“我不敢想……祈啊,我不敢想。”
秦伟伟眼圈发红,哽咽难言:“以明言出了名的严苛认真,商南明在那里,究竟会遭受怎样的痛苦,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甚至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稍作想象,便是痛苦折磨。”
祈行夜怔愣,没想到那位冰冷理智的特殊长官,在辉光与权柄之下,竟然还有这样不忍卒读的过往。
如果连旁人都会如此痛苦,那商南明呢?
身为当事人,处于一切最中央涡旋的商南明,他又是怎么生生忍受过来的?
办公室内一时安静,只剩风从窗外吹来阳光与鸟鸣。
良久,祈行夜无声叹息,握住秦伟伟的手掌:“老师……有时间,去见见商南明吧。”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他痛苦怨恨与否,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我是他最亲密的搭档,也是你唯一的亲学生。但这份痛苦,是你与商南明之间的。我没有插手的理由。”
祈行夜微微垂眼:“商南明是个过于理智的人。除了我以外,他不曾在乎任何人。不在乎,也就没有怨恨,只剩理智和利弊的判断。就连明言,他也不憎恨,只有为大局考虑下的不信任。”
“老师,没有人能逃避一辈子。逃过了外人,也逃不掉灵魂对自己的拷问。”
站在当时的局面上,谁都没有错误。
林不之是为了污染的大局,牺牲商南明一个,换来对污染的控制和未来,为后来调查局的组建奠定基石。
明言尽职尽责,超常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交上一份超出满分的答卷,也为后面所有调查官的生存率提高,夯实了基础。
在商南明之上,一切得以生根发芽,起高楼,筑长城。
他是腐土,滋养繁花。
可商南明自己呢?
只要祈行夜稍稍想象,就觉心疼不已,甚至想要穿梭回当年,将还是个少年的商南明保护在身后,告诉他不要怕。
祈行夜轻声道:“老师,去向商南明,当面说明你的愧疚和后悔吧。”
秦伟伟沉重点头:“好。”
不论商南明是怎样的反应,愤怒甚至杀死他,都是他应受的惩罚。
“但是老师,你当年在车祸现场,没有看到我吗?”
祈行夜皱眉追问:“在面对衔尾蛇的时候,污染想要动摇我,却让我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我当时,就在现场。”
“就站在一棵树下。”
这也是祈行夜脑海中偶尔闪过记忆碎片时的视角。
衔尾蛇让他确定,自己当时就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父母死于污染。
界壁出现缝隙,两方世界的力量对冲导致时空塌缩,形成的小型黑洞吞噬了靠近的所有生命。
而记忆中的小祈行夜,就站在距离黑洞不过数米之外的地方。
他应该死亡。
有为什么还活着?
祈行夜百思不得其解。
秦伟伟也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吗?我没有看到你。”
“但是,幸好你不在。”
如果祈行夜在现场,那当年被明言带走的,很可能就是两个孩子了。
秦伟伟感慨:“果然祸害活得久。商南明那样的好孩子受苦受难,你这个孽障倒是逃过一劫。”
“……伟伟!我还是不是亲学生了?”
“呵呵,我可以申请换商南明做我学生吗?不想要你,嫌弃。”
“呜呜哇哇!”
民俗学小楼外,经过的教授听到传来的吵闹声,失笑摇头:“看来,秦主任的那个学生又来看他了,秦主任很高兴。”
旁人哈哈大笑:“高兴到骂人吗?伟伟这是请了个祖宗回家啊,哪是来看他,是来催命的。”
看望了秦伟伟,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活蹦乱跳健康得很,不需要担心,又趁秦伟伟防线薄弱时套出不少话,祈行夜此行收获颇丰,心满意足的向秦伟伟告别,离开了京城大学。
正巧是学生们下课的时间,宽阔大道上浩浩荡荡全是自行车大军,林荫道上也满是捧着书挎着包的学生们。
欢笑声不绝,热闹非凡。
祈行夜也不由得被他们感染情绪,唇角勾起笑意,冲淡了商南明过去所带来的沉重疼惜。
他双手插兜,慢悠悠步行到广场上。
商业大屏幕上正放着色彩绚烂的广告。
下班放学的人们正在路口等红灯过去,路边的小吃摊也飘来食物的香气。
昏黄落日下,这座城市逐渐松下了紧绷的弦,被生活的气息所柔软。
春风拂面,花香沉醉。
祈行夜斜倚在栏杆上,托着腮眯了眯眼眸,唇边勾着轻笑,安静看着人间烟火。
“祈先生。”
身后忽然传来温和呼唤声。
祈行夜皱了下眉,回身望去时已经挂上营业笑容。
却讶然看到,站在自己身后,认出自己的人,竟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秋白素。
秋白素依旧穿着陈旧但干净平整的衬衫,挎着同样用了许久的帆布袋子装书,身量瘦削,满身书卷气,神情安定平和。
还是记忆中的干净剔透,不染纤尘。
“秋同学?”
祈行夜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
秋白素抿唇笑了下,抬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京城大学:“刚下课。我在京城大学读书。”
说着,几个走过来的年轻人抬手,笑着喊秋白素:“上次约你出去吃饭你就不去,怎么这次还不去?素素你也多参加些学院聚会啊。”
“是啊素素,前几天的研读会你帮我解围,我都没机会谢谢你呢。走啊?”
言语亲昵,真心邀约。
秋白素抿唇轻笑,缓缓摇头:“不了,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头疼。你们去吧,玩得开心些。”
几个年轻人有些失落:“素素,来吧,我们可以换个安静的地方。”
见难以推拒,秋白素苦恼,握住了祈行夜的手臂指了指他:“我已经有约了,不好意思。”
猝不及防被当了挡箭牌的祈行夜:“?”
离远了看不清,近处时眯眼看了看,其中一个年轻人忽然指着祈行夜惊呼:“啊!你!”
祈行夜:“??”
同伴也好奇:“怎么了,你认识素素的朋友?”
年轻人激动得脸都憋红了,像见到了偶像:“祈行夜啊是祈行夜!就那个在校园论坛上的祈行夜。”
他拽着同伴的手臂狂摇,长大了嘴似乎想嚎叫几声表达激动,又怕在偶像面前丢人,只能生生憋回去。
发而更滑稽了。
祈行夜:“……噗!”
“请问你真的是祈行夜吗?活的?民俗学那位传奇学长,前几天A国考察团想见都没见着那位?”
同伴冲上来想握住祈行夜的手,又在不远处生生刹住脚步。
祈行夜想到先前在民俗学教室听到的话,笑着点点头:“我确实是民俗学系祈行夜,也是活着的。但是不是你说的那位,我就不清楚了。”
“毕竟我没机会见到死的祈行夜。”
年轻人:“噗!”
祈行夜承认了身份后,几个年轻人都激动冲过来,七嘴八舌表达自己的敬佩。
他这才听明白,原来是他之前为许文静处理后事,一部分遗产在京城大学设立成奖学金,帮助家贫但渴学的学生。结果引来了生物科研所的关注,发文缅怀这位天才却早逝的科学家,也表达了对祈行夜的谢意。
大家奇怪,询问谁是祈行夜?
于是之前与祈行夜有过合作,或是被祈行夜帮助过的人纷纷站出来,说着自己所知道的祈行夜。
侦探社贫穷老板,灵魂知音,一生挚友,天才全能的民俗学毕业生,发名片的,甩锅十级选手……
就连很多机构和公司都被吸引来凑热闹,表示自己也受过祈行夜恩惠,如果不是祈行夜,他们根本挺不过当时危机。
也有与京城大学合作的科研所站出来,说自己之所以会主动与京城大学联系,就是因为祈行夜的存在,使得他们认可京城大学的实力与品行,既然是祈行夜的母校,那能培养出这样人物的,一定是钟灵毓秀之地,可堪重任。
生物系的张丽更是现身说法,坚定又热烈的表达了对祈行夜的感谢:“他帮我抓到了凶手,为我复仇,物理系学长救了我的命,祈侦探救了我的灵魂。他安慰我,也给了我新的人生目标。”
一时间,对祈行夜的褒扬感谢,纷纷充溢京城大学。
还有很多学长学姐,甚至是已经做了留校老师的当年同级,笑骂着回忆,对祈行夜又爱又恨。
学长感慨:“能和祈行夜生在同一年代,是最大的幸也不幸。幸运的是你可以得见繁星闪烁,看到他的耀眼光芒。不幸的却是,你会被他遮掩光辉,一生难以企及他的高度,甚至会因此而自我怀疑,卑怯……”
“可最终你会明白,能够得见星芒,是怎样幸运的一件事。”
知道污染内情的合作科研所,却笑道:“祈行夜,救的是你们的灵魂,也是我们的命。”
“祈行夜”几个字频繁出现,塞满了整座京城大学,就连教授们上课时都会笑着提几句,引起了学生们的好奇心。
他们整合了论坛上有关于祈行夜的一切,然后不由惊叹于这位学长的人生之丰富,可堪传奇。
就像另一位教授所说的——“没有人能阻止他闪耀光芒。”
“我看了很多关于学长您的帖子,您真是……太厉害了!!我没想到还能亲眼看到你。”
年轻人激动得语无伦次,赶紧从书包里随手掏出书:“学长,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如果能写几句话就更好了。”
同伴暗暗怼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提醒:“你别把学长吓走了。”
几个年轻人激动之下没收住声音,周围人听到后纷纷转头,好奇看过来。
这里本来就是京城大学附近,很多学生来往。
听到祈行夜的名字,再看到这里聚集起来的一圈,有不少人都小小惊呼出声,猜了出来。
“听说那位学长偶尔会回来看老师,是不是今天又回来了?”
“好像是祈行夜?”
“诶?还在签名?快快快!”
聚集的人很快多了起来。
校园通讯社和记者站的学生也闻讯赶来。
很多学生眼睛亮晶晶的问,论坛上那些经历都是真的吗?
协助破案,抓到凶手,赶跑坏人,帮助落难科学家,完成重要的科研实验……这些都是真的吗?
祈行夜笑着眨了眨眼:“别的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欢迎你给我打电话。”
他递过去一张侦探社名片:“任何时间地点,当你面临生死危机,我会尽全力去寻你,带你回来。”
学生愣住。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郑重收下名片:“我会的。”
等再从人堆里挤出来,已经是快一个小时之后了。
祈行夜拽着秋白素“逃”出来一段距离后,才堪堪松了口气,笑着放松下来。
“真是太恐怖了,好多人啊。”
他侧眸看秋白素,笑着问:“那几个是你的熟人?眼神真好。”
然后就把他钉在那走也走不开。
“是同一个课题组的,算是同学。”
秋白素抿了抿唇,有些抱歉:“我不太关注校园里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对你这么热情。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
“祈先生,你用晚饭了吗?”
他认真发出邀请:“我早上走时炖了一锅肉,打算晚上回去做些好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你吃一顿便饭吗?就当是我的歉意。”
祈行夜讶然,想起秋白素租的那间连转身都费劲的小阁楼。
他很快重新笑起来,爽朗点头:“好啊。那走吧,我正好饿了。”
日落后风冷。
祈行夜脱下自己的大衣,搭在秋白素瘦削肩膀上。
带着的余温让秋白素一愣,随即轻声颔首道谢。
“没什么,送你了。”
祈行夜单手插兜,笑着道:“风冷,我们小博士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秋白素笑了:“哪有那么脆弱?”
两人脱离了人群。
转向安静的居民区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