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大学生的经历, 让祈行夜格外警惕了起来。
污染源会大规模对周围居民下手,不仅意味着小区内的人们已经不安全,更说明那些污染物,很有可能埋伏在每一缕黑暗中。
“但污染物竟然还能交流, 这是我所没想到的。”
祈行夜希冀的看向商南明:“他们还有神智, 这能说明他们还有救吗?”
商南明专门看了祈行夜一眼, 确认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发现祈行夜是认真的之后, 他沉默半晌,提醒道:“他们没有头。”
商南明:“如果你觉得有无头颅,不是人类存活与否的必要条件的话, 那我们可以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祈行夜:“……草,被那倒霉大学生带歪了。”
“不过, 严格来说,他们确实不算是完整的污染物。”
商南明淡淡道:“正如你之前猜测的,他们根本连自己的死亡都没有意识到。”
对污染物的判定中, 有一条重要标准, 就是堕化。
污染物会在痛苦中主动放弃自己的神智, 以此换取更轻松的“幸福”。
但刚刚那位大学生,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从遭遇污染源之后的经历。
“污染源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所以所有污染物, 也跟随源头, 一并忘记了真相。”
商南明环顾四周,心中有了猜测:“在安平区绕的那一圈, 不是污染源在按照生前的轨迹移动,而是在寻找。”
忘记了家在哪里, 忘记自己其实已经死亡的事实, 但依旧在污染本能的支配下杀死所询问的人, 壮大自己的力量。
污染源是否居住在这个小区,商南明不清楚。
但他确定一件事:缝隙在这里,并且还没有彻底关闭。
污染粒子的存在吸引了污染源,让它返回这里。
而高浓度的污染粒子,这也是小区会扭曲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
祈行夜皱眉:“缝隙并没有消失?”
商南明点头:“恐怕是的。”
一般缝隙都会像播种期的花苞,完成任务就会衰败,消失。但这次,不知是什么刺激使得它再次出现,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消失过,只是像其他那些无法被检测的污染粒子一样,潜藏了起来。
“我们需要找到缝隙,如果它自己不肯闭合,那就需要我们手动闭合,祈行夜。”
商南明声音低沉:“放任下去,只会使污染粒子浓度上升。”
现在还能维持在小区的范围,但浓度超过某个限度,就会形成渗透压,向外溢散。
这附近居住人口密集,一旦被影响,后续难以解决。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源头斩断问题。
祈行夜点点头,不需要再多说,已经明白商南明的想法。
“只是。”
他有些担忧:“这么高浓度的污染粒子,那暴露在缝隙旁边的人或污染物,不会变成第二个污染源吗?”
有的案件中,祈行夜很喜欢享受做渔翁,看两个污染源互相吞噬争抢。
但这次案件中,会被波及影响的人数太多了,整个小区上万人都处于波及范围,并且无法清空。一旦两个污染源打起来……
祈行夜只能希望缝隙在小区里人迹罕至的空地,千万不要是在某一栋楼里。
尤其是那种住满了人的。
“那就看找到缝隙的速度了。”
商南明看了眼手表,心中估算:“按照你最后一次电话专员的时间,假设当时缝隙已经开始作用,则预计两个小时后,会有污染物接受足够的污染粒子而成为污染源。”
小区内没有光亮,安静得甚至能够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祈行夜只能按照自己白天时在小区里走过的记忆,重新回忆每一条路径的地图,摸索着绕过停车场和游乐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时不时被地面上的东西绊住,踉跄着差点摔倒,还是商南明眼疾手快将他拽了回来。
他忽然很庆幸白天来过一趟,不然现在可真是想走也做不到。
祈行夜紧紧握着商南明的手,小声向他说明自己印象中的地图。
但小区内环境复杂,总有些可移动的东西突然增加减少,比如居民的车和其他物品,总是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祈行夜想要快步前进也做不到,只能慢慢向前挪动。
还要注意有可能突然从某处出现的无头人。
不过有两个人完善地形,总好过一人。
他们的目标,是专员之前在电话里提起的那起目击者突变。
那是目前可以确认的,在小区出事前,最早且最被怀疑的事件。就是从那开始,情形急转直下,进而扩散到整个小区。
“但我们白天时去过那位女士的家,所有能做的检查都没有落下,污染粒子显示为零,墙壁等也没有破损。”
祈行夜皱眉:“当时的检查很细致,不可能会有遗留。你觉得缝隙会出现在那吗?”
商南明不置可否:“缝隙并不仅指墙壁上有实际载体的缝隙,它可以是任何的形态。”
“实际再去看一次,就知道了。”
那位中年女士是独居,她所居住的楼栋靠近最初求救的公园,反而离小区大门很远。
以祈行夜他们进入小区的路径看,就是地处小区最深处。想要抵达,要穿过十几栋居民楼。
不见了往日万家灯火的温馨,只剩下荒山野岭鬼哭般的恐惧,一栋栋居民楼矗立黑暗中,晃动的枝条和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全都成了可怀疑的对象。
越向内行走,祈行夜越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无声却沉重的压力。
像套在脖子上收紧的锁链,逐渐压抑,窒息。如同站在断头台上,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都是在看热闹起哄的视线,以他的死亡取乐,等待人头落地的瞬间鼓掌大笑。
“咔嚓……”
轻微的响动令祈行夜偏了偏头,本能循声想要转身看去。
却被商南明反手攥住了手掌,他摩挲祈行夜的手腕,落下的手指在皮肤上写字:不要,回头。身后,有“人”。
祈行夜微微垂眼,浑身肌肉紧绷,警惕性拉升到极致。
他快速而无声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姿势,依旧是寻常走路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但实际上,他的手已经缓缓伸向怀中。
风衣下,遮掩着交叉绑缚的武器带。
长刀无声无息落入手中,牢牢握紧。
有“人”跟了上来。
它就走在祈行夜身后,脚步落下时,声音与另一重足音重叠,好像只是黑暗中细碎的回音,耳边应该被忽略的噪音。稍不注意,就会忽略。
祈行夜握紧长刀,本想要回身猛然发难,却在真正动作的前一秒愣了下,随即皱紧眉头。
……不止一个。
他听到了有人跟上来的足音,就下意识以为是一个人。但如果细听,却会发现那声音虽然细小,却并不统一,反而像是很多道纤维拧成一股的绳子。
不止是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不止一个方向。
他像是走进了这汪养鱼池的最中央,自己就是充满了血肉味的鱼饵,勾得四面八方的“鱼”,都统一向最中间游来,想要争夺鱼饵。
而他,则陷入了汪洋大海的包围中。
每多停留一分钟,都会吸引来更多的“鱼”紧紧跟着他。
祈行夜说不清那些东西是在忌惮他和商南明,还是对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有天然感知的恐惧,它们一时间并没有攻击,更像是紧紧跟随在猎物身边,寻找脆弱之时,伺机而动。
但这也让祈行夜找不到切入的气口,在身后数量不明的情况下,他只能先维持原状继续向前。
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四周空气都仿佛跟着一并压抑。
压力越来越重,甚至祈行夜连迈开双腿都费劲。不像是在行走在空气里,反而像是在深海里,每一次动作都能感知到“水流”裹挟着压力,从他腿边席卷而过。
阈值在提高,临界点仿佛就在眼前。
“咔嚓!”身后忽然传来杂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了树木,清脆的折断声中,枝叶晃动。
祈行夜猛地攥了下商南明的手指——就是现在!
瞬间,祈行夜迅速转身长刀送出,风衣弧度凌厉拂过如流风回雪,先一步率先发难,直击向身后紧跟着的身影。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来不及反应,只能硬生生挨了祈行夜的攻击。但等想要回击的时候,身边却已经不见了祈行夜的身姿。
他速度很快,像一尾游鱼,在根本无从看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干脆彻底舍弃了对视觉的依赖,完全转化为对声音和风的感知。
这一刻,祈行夜有如风的君主。
他与风同行,顺着风出击,所有无头人掀起的风都逃不过他的细微感知,乘风而行,风为他指引敌人的方向,长刀在他手中化作钢鞭,刀背连击下去的清脆声音如战鼓擂响。
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祈行夜微微侧首,顺着风倾身,敏锐躲避开冲向自己的手臂,随即反手抓握对方手臂,一折一推——“咔嚓!”
他从最前方一路冲到最后,完成一击后立刻脱离,毫不恋战,杀穿到底,直到感知到空气重新变得清冽轻盈,似乎已经没有了无头的污染物带来的压力,他才慢慢停下脚步,重新折返回来,处理这些污染物。
污染物无法被用物理手段杀死,外勤调查官遭遇污染物后,只能将其拘束并送回总部,由科研院的科技完成最终打击。
不过对祈行夜来说,带着这些污染物移动也不现实,他只能使用外形与铁链一致的简易拘束设备,将这些污染物一个个串联绑缚起来,再与旁边的重物相连,像给自行车上锁。
准备等处理完污染源的事情之后,再来解决这些污染物。
先前大学生袭击时,祈行夜就因为对方没有头而计算错误,他这一次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慢慢的,他却疑惑的“嗯?”了一声,察觉到手感不对劲。
“商南明!”
祈行夜拎着手里的人形,“咚咚咚!”敲西瓜一样敲得毫不客气:“这人有头诶!”
商南明皱眉,立刻回身走过来查看:“目前的污染物都表现出一致性状,头颅是重要标识,不应该有头。如果有,那就不是……”
“谁,谁没头!没头怎么活,有没有礼貌!”
一道声音忽然弱弱响起,打断了商南明的话。
祈行夜:“……不是我,我没说话。”
商南明:“除你我之外,这里还有谁?”
两人齐齐低头,一致向祈行夜手里拎着的那人形看去。
果然如那“人”自己所说,他确实有头。
不止是他,祈行夜反击倒地被铁链串成串的那一排人形里,有头的占大多数。
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脖子。
他们整个脖子都红得发紫,像是被谁用红药水满满的刷过一样,混杂着血腥气味,分不出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伤,还是别人的血。
这些人形象狼狈,衣服上也残余着滴落在其上的红黑血迹,状况算不上好,浑噩如大梦初醒,迷茫看向四周,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还有人在看到祈行夜时,指责他没有礼貌就攻击人。
不过,这些人却丁点力气都没有。就算祈行夜放开他们,他们也软烂得肉泥一样,瘫在地面上起都起不来。
祈行夜愕然看向商南明,喃喃:“这是怎么回事?”
商南明在这些人身边半曲下长腿,平静翻看他们的情况,向他们进行简单询问。
如姓名住址,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看起来情况还好,但一问起这些基础信息,却连连茫然摇头,头疼欲裂,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住在哪。
“我这是怎么了?我头好痛!”
有人痛苦呻.吟出声:“我的头,头!”
祈行夜连忙过来帮忙,他本想要查看这人是否脑袋撞伤或有其他伤势,想用自己的医疗备品帮忙包扎。
但是,就在两人面前,喊着头疼的那人却像是在遭受着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力气之大甚至挣脱了祈行夜和商南明联手的制止,在地上翻滚哀嚎。
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头颅,竟然像融化的红色冰淇淋一般,缓缓化开,红红白白的条纹相间,血肉和油脂都变成了堆在脖颈上的一滩面糊,滴答下落,化了那人满身,白色上衣变成红白相间,像颜料泼洒。
只剩下从脖颈断裂面向下的躯体幸存。
刚刚还完整的人形,竟然就这样在惨叫和翻滚的挣扎中,大脑生生变成了一滩流质,像被消化后的粘液,流淌满地。
而他本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地面上哀嚎抖动,蜷缩成一团。
祈行夜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无法找回声音。
这,就是污染物的头颅,消失的原因……吗?
商南明在那人喊头疼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果断将那人从铁链里解开拽向旁边,远离了其他被锁链绑成一长条的人们。
“不要碰到那些油脂,祈侦探。”
他平静得仿佛人体自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如果污染粒子隐藏在这些人身体里,那也在他们的大脑里,那滩东西现在是污染系数最高的。”
其他人同样看得目瞪口呆。
听到商南明的声音,他们立刻争先恐后向旁边缩去,拼命想要远离地面上那滩呕吐物一样的东西,刚刚还接连向祈行夜抱怨质问的话,现在一句都没有了。
谁能想到,那滩青黑带红的东西,一分钟之前还是一个人的大脑和五官?
就算是将浓硫酸倒进大脑里也做不到这么快且彻底的腐蚀——尤其是那个失去大脑的人,竟然还“活”着。
那人在剧痛翻滚后,慢慢平静了下来,像是伤病痊愈。
他迷茫的转身往四处看去,又自己奇怪:“我好像不疼了?我的头,好了?”
众人:“…………”
他们看了看大脑融化的无头人,又看了看旁边人,不敢说话。
祈行夜:“……这个要看你对‘好’是怎么定义的。”
他诚恳道:“虽然我知道有的庸医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实在不行就割以永治,从源头解决问题。但我还没听说过谁家治头疼,把整个脑袋都治没了的。”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庸医啊?庸到极致,就是天才了吧?
祈行夜感慨。
其他人看见祈行夜两人如此淡定,他们更惊恐了,拼命往后退缩成一团,像要惨遭毒手的小可怜。
祈行夜一转身就看到那些人恐惧的眼神:“…………”
他无语:“应该是我害怕你们才对吧?你们才是污染物好吗,这个地位是不是反了?”
商南明却道:“这些人严格来说,不算是污染物。”
祈行夜疑惑回身:“啊?”
“那个是污染物。”
商南明指向那位为他们完整展示了失去头过程的无头人,又指向其他人:“其他的,是处于污染阈值界限上的。”
“祈侦探,你带了多少阻断剂在身上,都稀释了喂给他们,他们中有些人的污染还来得及清除。”
商南明话音未落,祈行夜迅速反应,从自己身上掏出阻断剂。
他身上没有携带器皿或水,但他记得白天在小区看到了自动贩卖机。
祈行夜四下看去,快速凭借着周围标志在脑海中对照,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和自动贩卖机的距离,他匆匆嘱咐商南明在这里等着自己,然后快速跑向印象中自动贩卖机的位置。
“咔嚓!”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远处传来。
有人忍不住嘟囔:“真没素质。”
商南明的视线平移向那人,眸光沉沉,压力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有素质的死,你觉得怎么样?”
商南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既然看不惯救你的人,那可以拒绝被救。”
那人缩了缩,不敢再多话。
其余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多一个字质疑都没有——有人要素质,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要命。那大脑化成一滩的人就在旁边,没有人想要也变成那副模样。
祈行夜脱了风衣当包袱,包着几大瓶水乐颠颠跑回来,本想要询问商南明按照什么浓度配比,却忽然敏锐发觉气氛僵硬,尤其是其中某人,看自己时目光躲闪,好像自己是鬼一样。
祈行夜:“?发生什么了?”
商南明平静从他手里接过水瓶,熟练的敲开阻断剂,倒进瓶子里摇晃,然后分发给那些尚处于被污染边界的人。
刚刚还喊着“没素质”的那人,现在反而比谁都更积极,冲过来想要抢,被祈行夜条件反射的利落一脚踹回去:“卧槽大哥!你这是已经异化了吗?”
商南明接过话道:“不,他只是单纯的有素质。”
祈行夜:“?”
但见识过祈行夜的武力之后,这些人确实变得有素质了很多,不争不抢排队等,领到自己那一份时还连连向祈行夜道谢。
祈行夜挠了挠头,一脸疑惑:“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错觉吗?”
他在街巷里混习惯了,正常的友爱关心是什么样的,他很清楚。但现在这?他怎么觉得像有人逼着这些人友好呢?
商南明却道:“嗯,不必在意,问题已经解决了。”
被稀释后的阻断剂不会让这些人获得调查官的及时恢复精力,以及短时间内的爆发力。稀释到足够的倍数之后,阻断剂最大的作用被凸显了出来:防治污染。
调查官很多时候的状态不佳,是防护服破裂导致的污染入侵。阻断剂能提供的并非瞬间清空污染系数,而是让本来处于临界值的污染,退回一部分。
即便不多,也足够撑到支援,延缓污染的速度了。
等这些人喝下稀释阻断剂后,状态肉眼可见的转好,脖子上赤红发紫的颜色也慢慢退下去,变得像正常人了。
但另外几个已经失去头颅的,祈行夜也爱莫能助。
那条看不见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过去了,就无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
祈行夜一边从这些好转的人身上拆卸拘束装置,边询问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否还记得被污染前的经历。
有人茫然摇头,有人努力回想。
“我记得,好像是小区里有人先尖叫的。”
其中一人模模糊糊回忆道:“有人喊,鬼,有鬼,然后更多人跟着喊。”
一切起始于晚间小区里的骚动。
他们有的人刚下班回家,有的还在广场上闲聊,忽然就听到有人惊恐大喊,然后整个小区里,尖叫声此起彼伏。
太阳像是从天上掉了下来,眨眼之间,小区就坠入黑暗。
他们慌张想要转身奔跑离开,但是身后的黑暗更快速的扑过来,吞噬了他们。
印象中,有人走向他,弯下腰静静的在黑暗中与他对视,像是在确认他的五官。
他想起儿时听到过的故事,大气不敢出,却还是在那人伸出冰冷的手摸向他的脸时,被吓得张嘴大喊。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听见身前人失望:“这不是我的头。”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就是在黑暗中浑浑噩噩睁开眼,就遇到了祈行夜两人。
其他人的经历也大差不差。
祈行夜很快比对出了这些人话语中的统一点:由尖叫开始的黑暗,以及有人向他们索要头颅。
他压低声音向商南明道:“这些人都遇到过污染源,我可以根据他们遇到污染源的先后,搞清楚污染源的移动轨迹。或许能从这里找到污染源当时的位置。”
但另一人的经历,却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巧的是,这人是昨晚事件的目击者之一,他虽然受惊不小,昨夜也做了噩梦,但是今天他还是强撑着出门上班。
“请假一天要扣三百块钱,都是要打工挣钱的,哪有那么娇贵做个噩梦就请假?”
这人犹豫道:“但是我晚上并没有回家,我下班时间很晚,这个时间还在厂子里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照他所说,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上班的地方。前一秒还在和人说话,却看到有一个没有头的人,直直穿过车间走廊,从人群中向他走来。
他惊恐大喊,试图求助,但身边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个无头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发靠近自己,然后向自己伸出手。
再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但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回忆。”
他心有余悸:“我稍微想要回忆那时候的事,就本能的觉得很恶心很厌烦。”
祈行夜点点头表示理解,低声安抚了几句。
“商南明,现在怎么办?”
他皱眉,压低声音:“把这些人送出小区?”
所有人的言语交点,就是无头人,并且听起来都是同一位无头人——也就是污染源。
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比祈行夜之前的猜测要好不少。
只有污染源一个会导致无头的情况蔓延,至于其他污染物,倒是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攻击性。
最起码这使得污染物被制造出来的速度,要比预计的慢上很多。
但问题仍旧存在:这是数万人的小区,每一个人都会面临污染源的伤害威胁。
祈行夜很想把所有尚未被污染的人送出去。
商南明拒绝了他。
“时间不够,人手也不够。”
商南明反问:“想要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内疏散数万人的小区,即便是最理想的情况,也需要上百人,并且你要能够保证上万人全部信任你,不会有任何一秒钟浪费在无意义的反复解释拉扯上,也不会有人想要返回家中取值钱物品,或其他浪费时间的行为。”
“你浪费原本可以针对污染源的时间去救人,效果也很难说好。不如直接从源头防治。”
祈行夜点头,认可了商南明的说法。
他们将刚刚救回来的这部分人就近送到旁边的岗亭,至于那些依旧保持着被污染状态的无头人,则重新被祈行夜用简易拘束装置绑起来。
“等,等等!你们这就走了,不管我们?”
有人愕然叫住祈行夜。
祈行夜摊手:“时间紧任务重,我这还另有任务要做,并且比这里危险很多。你们是想要跟我一起往更危险的地方走,还是留在这自力更生?”
那些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祈行夜摇摇头,转身和商南明继续向黑暗中前进。
“他们刚刚还想要我的头呢。”他小声抱怨。
商南明眼眸中染上笑意,安抚式拍了拍祈行夜的肩膀。
祈行夜很快发现,他们走在黑暗中就是活标靶,即便没有声音和光亮,气味也能吸引来很多“人”。
尤其是正处于污染转变过程中的那些人。
就像破壳的幼崽会本能寻找自己第一顿饭保证存活,这些被污染后处于临界值上的人们,以及另外那些刚刚被污染而失去头颅的人,也将祈行夜当做了食物,在黑暗里,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困而来,浑浑噩噩只有吞噬的本能,想要吃掉两人。
祈行夜:“……看来太有魅力有时候也令人头疼。”
他吹了声口哨,指向周围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轻松笑着向商南明道:“爱妃快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西瓜田!”
商南明:还有开玩笑的精力,看来精神状态依旧稳定。
有了第一次救人的经验,祈行夜很快熟练起来,但他顾忌着这些人中很多还没有被彻底污染还能救回来,因此不敢大开大合,唯恐伤到他们,于是反而伤到了自己,手臂上多增加了两道挂彩。
祈行夜“嘶!”了一声,嗷嗷叫得像被踩了脚的狗子。
商南明眸光沉了下去。
他反手抡飞两个想要从身后偷袭祈行夜的污染物,再看向祈行夜时气压极低:“先顾好你自己,再考虑其他的。”
祈行夜:“?你是生气了?为什么?”
从救回来的这些人口中,祈行夜逐渐问清,拼凑出了小区的情况。
遇到污染源的,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昨夜在公园看到污染源的目击者,他们或许不在小区,但当今晚那一时间节点之后,不论他们身处何处,都被拽回了这里,并且在外也都看见了昨夜的无头人。
和昨夜噩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无头人,前来索要他的头颅了。所有交不出头颅的人,都要以自己的头颅作为赔偿。
还有一类,则是居住在这个小区内的人。
今天黑得格外的早,几乎是一转身的功夫,窗外就黑得什么都看不到,却连家中也停电了。于是有人想要出门看看情况。
但是刚一推开门……有什么东西,一直都站在门后,静静等待他们开门的那一瞬间。
不论是哪一类人,他们统一都不记得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被什么东西控制着行动。
“我感受不到头在哪。”
有人心有余悸:“那段记忆现在让我回忆,就是空。像大脑被人拿走了,根本无法思考,就像冬天出门忘记戴围巾那种冷和空洞。”
祈行夜:嗯,那是,你差点就真的没有头了。
有的目击者今天在祈行夜拜访时不愿意多说,不耐烦的想要赶他离开,但现在危机当前,忽然就变得善谈起来,拼了老命也要回忆昨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记得那张脸。”
有人模模糊糊回忆着思索道:“昨晚在公园的那个人,我有印象。一开始,他是有头的。”
祈行夜:“!!!”
他立刻来了精神:“那他的头是怎么没的?”
那人摇头:“不是正常的那种有头。他的头不是在脖子上,是在手上。”
昨天傍晚,没有头的青年走在人群中,一开始大家明明看到了,但大脑却出乎一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让所有人都认为,那没有问题。
就像那青年只是将帽子拿在手上而已。
他捧着自己的头,走得很慢,很平静。
双手捧着的头同样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即便鲜血从脖颈断面处淋漓滴落,在他走过的路上留下一地血迹,也染红了他的衣服。
但青年像什么也没意识到那样,于是,周围的人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怪异。
一切相安无事。
直到有孩子奔跑着,嬉闹着,从小路上跑过,恶狠狠撞在了青年身上。
青年手里不稳,头颅骨碌碌滚落,顺着小路滚去了不知何处。
他慌乱起来,四下寻找。
而几乎就在那同一时刻,周围所有的人,都齐齐看向青年,他们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没有头的人。
“我的头,在哪里?”
黑暗里,似乎有询问飘来。
我找不到我的头。
但我看到,你的脖子上,有一颗头颅。是你拿走了我的头吗?
我看不清。
让我看得更清楚,让我摘下你的头,好好看个清楚——
不是。
也不是!
一颗,一颗被丢弃。只能寻找下一个头颅。
或许,你的头,是我的……
一股冷风吹过,祈行夜抖了抖,默默竖起衣领,遮好了自己的脖颈。
他转身向商南明问:“你觉得这个听起来像污染源吗?我觉得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人。”
他诚恳问:“你觉得,我们去把他的头找到,再勾引污染源出现的概率,有多大?”
商南明:“只比大海捞针小一点。”
祈行夜:“…………”
“等等。”
祈行夜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拎着的特制金属箱:“虽然我们没有污染源的头,但我们不是找到了另外一颗头?虽然这不是污染源的,但污染源自己又不知道。”
“反正是在找头,只要是头就行,谁的无所谓吧?”
祈行夜晃了晃箱子,笑眯眯道:“引蛇出洞。”
他很快就问清了这些死里逃生的人们住的都是哪一栋楼,在笔记本上草草画出了大致的地图,推算出污染源最有可能的移动路径。
“污染物对于自身生死的认知,现在看来都来源于污染源,它们表现出了趋同性,以污染源的认知取代所有污染粒子的认知。既然污染物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那污染源也是如此。”
祈行夜道:“昨晚污染源会出门,目的恐怕也不是去伤人或吞噬。在他保有头颅时,还维持着身为人的平静。”
只是丢失头颅这件事,打破了污染源作为“人”的常理认知,因此令它焦急,并且具有攻击性。
寻常人在丢失东西后会焦急,但有一定限度,花费一定时间精力去寻找而未果,就会放弃,即便生气,影响范围也不会太大。
但污染源不一样,它相当于将这份焦急扭曲并放大,无法像人一样进行正确的思考。
“头颅”变成了污染源在死亡瞬间,最后一个念头。
像存储在复读机里的最后一句话,不断不断的回响,变成了污染源唯一记得要去做的事情。
而祈行夜怀疑的是,污染源本身就是这个小区的居民,并且有晚上去公园散步的习惯。只不过在被缝隙污染之后,污染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依旧按照往日的规律出门。
如果是这样,那污染源在今晚回到小区后,它也是在按照肌肉记忆,本能行走。
从大门,到小区深处。
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小区深处最靠近公园的那一栋居民楼。
也是专员在电话中说出事的那位中年女人所在的,同一栋楼。
商南明眉目严肃:“缝隙很可能就在那栋楼。”
再狡猾再会隐藏自己的污染粒子,只要它有所求,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而在商南明看来,对方的破绽在于:本能。
它想要吞噬,更快更大的扩张地盘。
但只缩在洞穴里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它一定会有探头出洞穴想要捕猎的时候。
而只要攻击,就同样也是它最薄弱的时候。
商南明向祈行夜点点头:“你手里的那颗人头,可以放出来了。”
打猎,当然要有饵。
祈行夜咧唇一笑,修长的手指灵活翻飞,锁扣开启的声音清脆。
“咔嚓!”
严密的金属箱应声打开。
露出其中的头颅。
那颗被祈行夜在草丛中找到的头颅,眉眼沉静安详,像金身佛像被锯下带走的头,没有痛苦或挣扎,在血腥气之中,只剩平静。
祈行夜弯腰,缓缓将头颅拿出来,举在胸前。
就在他看向头颅的瞬间,头颅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浑浊的青灰色玻璃球,死死瞪向他,凸出到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祈行夜:“卧槽!商南明它活了!”
商南明:“谢谢,我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