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肩膀上鲜血淋漓,赫然被撕咬下一大块皮肉。无坚不摧的蛇形刺剑“噗”直插入地。他忍耐着锥心剧痛,右掌拨开破烂成条状的衣襟探入,再伸出来时,却看不到半点血迹。
极度的高温,早将伤口处肌肉炭化。
黑豹回头,眨了眨它那双莹绿眼眸,吐出被咬烂的肉块,举起脚掌擦去了仍残留在嘴角边的鲜血。纵然野兽不会说话,可是那神态,却已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它心内的矛盾。
灵魂内仍属于人类的部分使它讨厌鲜血的味道,也讨厌这种战斗和撕杀,可是属于野兽的部分却正在享受那快感。
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风雨都已渐小渐消。
快到结束的时候了。
黑豹慢慢伏下,把重心都放在后腿上。腹部剑创不再流血,向外翻卷的肌肉呈现死白色,连森森白骨亦隐约可见。〖审判者〗也喘息着,把剑从泥水中抽出,那微微弯腰下俯的姿势,远远看去,和黑豹并没有分别。
它的伤已经很重。
他也是。
他和它都很清楚,自己剩余的力气,只够再发动一次攻击。
所以谁也不愿抢先把机会浪费掉。
他们都在等待。
今天晚上,注定将有一条生命在此地消逝。
又或许,是两条生命。
远方隐隐传来了警笛的“呜呜”声,手电筒的光芒也开始在黑暗区域边缘闪耀搜索。人为强行制造的与世隔绝状态,显然即将被打破。黑豹小心翼翼地探出右爪,低声咆哮着想要扑出,却又犹豫不决。奇尔拿泰罗斯神色凝重,缓缓直起腰,将剑朝天高举,口中开始喃喃自语。
“摩西牧养羊群往野外去,到了神的山 ,就是何烈山。”
熄灭的银焰重燃,然而本应纯净无暇的圣洁光辉,如今竟带上了缕缕血丝。
“神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摩西前往观看。不料,荆棘被火烧着,却没有烧毁。”
黑豹越来越见烦躁,携带赤灼高热的一双利爪提起又按下,将地面的泥水迅速烤干。〖审判者〗却自顾自地抬起头颅,高声吟诵。
“摩西说,我要过去看这大异象,这荆棘为何没有烧坏。耶和华神见他过去要看,就从荆棘里呼叫说,摩西,摩西,我在这里。”
血丝银光随着吟诵向外扩散,变形。层层叠叠,伸缩不定,赫然也形成了一圈摸不着的荆棘丛。银光荆棘所到之处,枯萎藤蔓抽出了嫩绿新芽,破碎地面也恢复了光滑平整。一切恍若——神迹!
虔诚信徒会在这神迹面前下跪。
不信神者将被这神迹所震撼而折服。
但在野兽眼中……
所谓神迹,只是可笑的把戏。
下压后腿骤然伸展,将储蓄已久的力量猛烈爆发,三百公斤重的身躯似离弦之箭射出,未至中途,竟又忽然隐没于大气。
并非借助黑暗掩饰而造成的效果,而是真真正正地——消失。
严阵以待的〖审判者〗挥剑,银光荆棘收缩回防,旋转不休。交错绞磨的无形光刃,足以将从任何方位进袭的敌人切割成万千碎片。
然而黑豹却没有从任何方位进袭。
它直接越过了荆棘,贴身出现在〖审判者〗怀内。
锐利獠牙距离他的脖子已不足零点一毫米,四只灼热脚爪也按上了他的胸腹。
他遽然高声叫喊,有若裂帛穿云。
“不要近前来,因为你所站之地,乃是,圣地!”
银光荆棘炸裂,无数碎片如银河星屑,四散纷飞。奇妙的运行轨迹仿佛杂乱无章,又仿佛自有定律,牢牢锁住了黑豹四肢,使它无所遁形,无从挣扎。
蛇形刺剑化为毒龙,倒撩上劈。黑豹被人立捆绑,悬空凝固,根本全无反击自卫之能。
胜负已分。
这一刹那,〖审判者〗的眼神坚毅固执如旧,黑豹却已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解脱。
来自黑暗,亦必将归于黑暗。或者,死亡才是她真正的永恒家园。
可是情况忽然再起了变化。
上帝的使徒要将黑豹埋葬,撒旦的使徒却要将它拯救。
呼啸的子弹从黑暗中射出,将束缚黑豹行动自由的光点击碎。修长人影如蝙蝠般掠出,一把搂住黑豹,飞身后退。〖审判者〗倒撩剑势落空,急转拦腰横削。那突然杀出的人影眼眸内燃起了幽蓝魔焰,反臂挥拳。
“铛呜”的诡异之声大作,蛇形刺剑弯曲成“U”字形,堪比反坦克火箭炮爆炸的强大冲击狠狠砸在〖审判者〗前胸。“咔嚓”之声连绵不绝,胸前肋骨也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再也压抑不住的腥甜液体涌上喉头如泉喷出,奇尔拿泰罗斯神甫膝下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泥泞当中。目送着那神秘影子带着黑豹在夜幕下消逝,他的意识也随之远离了躯体……
黑豹恋歌 第六幕:心血来潮(一)
是那晚天气,令我化作蒸汽,软弱的手抱着你。如堕落雪地,怕给你遗弃,竟比烟灰更卑微。
是那晚的雪,令我软软的说,以后都想你令我温暖。无极大志愿,无任何打算,就算想只想两臂围个圈
你当我那夜突然渴望被需要,即使我能没有你,可惜那时心血正来潮。
你当我那夜正陷入最低潮,应该笑而没法笑,才想对你哭一秒。
就当那一次,是我偶尔失重,脆弱的手势让你击中。平日造噩梦,谁又能相信,在那刻只想有个人抱拥。
为什么当冷风吹过我便醉倒,为什么跟你倾诉,原本想你知道,相不相爱也好,如果爱抱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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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AM:00:37、G市中区,警视厅宿舍楼
安芝莉塞隆勉力睁开了眼睛。和以往千百次类似体验没有分别,她依然是躺在陌生的床上、盖上了陌生的被子,枕着陌生的枕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只是又一场梦么?
她并没有多想,更无意细察究竟。置身于混沌朦胧的幽暗间,梦境和现实的界限,早已无法分辨,也无力分辨,更无意去分辨。或许,她是在害怕,害怕一旦认真细究,梦境便会分崩离析,将她再度推回沉重现实。
美丽的碧绿眼眸睁开,目光却茫然涣散,毫无焦点可言。思绪呈现彻底的混乱无序,灵魂却似脱离了沉重身躯,正轻飘飘地在空气中载沉载浮。既像置身云端,又恍若随波逐流的水中浮萍,有着难以想象的平静恬淡。
这份感觉,在现实中她从未能享受过哪怕半秒。
她很想就此停留在此刻,永不要再面对任何人,任何事。
可惜,逃避,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咔”地轻响,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燃起了苍白光芒。那光芒驱走黑暗,同时也把安芝莉的意识赶回现实。她下意识紧紧闭上双眼,长长睫毛轻轻颤动,几点如珍珠般晶莹的泪水,慢慢流淌而下,湿润了脸庞上如巧克力般的细腻肌肤。
是被突如其来的灯光灼痛了眼睛,还是因为……
“醒过来了么,安芝莉小姐。”
淡淡的人影遮掩了那光,重新把阴暗投映在她脸上。熟悉的问候,熟悉的语句,熟悉的气质。唯一陌生的,却是那说话的人。
“你……是谁?”声音空洞,语气疲惫。半睁开眼睛的安芝莉,眼眸内除了漠然,便什么都没有。很显然,她并不真正关心眼前这名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究竟是谁。
“名字不重要,不过妳坚持要知道的话,不妨称呼我作——沙文添(Seventeen )。”
“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应该那么做而已。”
平淡的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安芝莉默然闭上眼帘,把头转向床内侧。碧绿色的枕面,立刻被染上了几点浅浅水痕。
她受的伤确实很重,只不过简单地翻个身,侧腹处被〖审判者〗利剑划开的创口处,立刻传来了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黄豆大小的冷汗不住渗出,片刻间将贴身衣服也弄湿了一大块。安芝莉死死咬着嘴唇,艰难地挪动手臂去摸索剑创,却又在愕然间停止了动作。
薄薄被单下的玉体,除了件宽大的睡衣外,赫然竟是完全赤裸。指尖所触摸到的细腻肌肤,就似一匹刚刚织就的绸缎,光滑而娇嫩,找不出丝毫瑕疵,更摸不到任何伤口存在过的痕迹。
“我的伤口……是你治疗的么?”
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亦发现了女模特的愕然诧异。素来淡然的神色,也罕有地出现了一丝尴尬。
“对不起。妳的伤太重,耽搁下去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不过,虽然外伤都已经愈合,内伤还是没办法立刻就恢复。加上妳又曾经大量失血……要想彻底痊愈的话,还是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万能药。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尽管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好好休养几天吧。”
“这几天可以安心休养,那么几天之后,又该怎么办?”安芝莉惆怅地笑笑,道:“我不会感激你的。为什么要救我,而不干脆让我死去?至少,在死亡的世界里,或许我还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永恒归宿。而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等待我的,就只有……孤独。”
“死亡并没有妳想象中的美好。而且除了恶魔,地狱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归宿。别轻言放弃生命,相信我,能够活着,便比什么都强。”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难道你曾经死过了么?要是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来教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