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融曾以为这世上没有她不能应对的问题,即使在六岁的时候,她被姊姊推入水池中差点淹死,她依然可以保持冷静,靠着自己的力量摸到池边,成功地爬上岸来,抢救下这条命。
八岁,她已经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现在呢?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在满心都是甜蜜和欢喜的时候,被人当头一棒,不,或者应该说是当胸一剑,刺得她心头鲜血淋漓。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
也因为这种感觉,她才认命的相信―自己真的爱上瑾元了。明明知道,她不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女人,论先来后到,其实是于香香在前。但是,听到于香香娇怯怯、喜孜孜地说出那一句话时,她还是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她失态了。
没办法面带微笑地去恭喜那一对有情人,或是装得和蔼可亲地问候孩子的生产之期,她只想躲得远远的,远到再也不要看到他们,她无法想象,当有一天,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之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于香香、瑾元,面对人家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这天下午她一直没有出房门,也不觉得饿,晚间时候,她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对内对外,她不能突然玩失踪,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荷香来敲门,「王妃,晚膳时辰到了,是给您端进去,还是和王爷一起吃?」
她尽量平静地问:「王爷呢?」
「王爷一直在他的书房里。」
她又问:「于姑娘走了吗?」
「于姑娘老早就走了。」这么说来,瑾元并没有陪着于香香回清音楼,也没有叫她留下来?不过这样也对,难道要立刻把于香香安置在府内吗?只是既然于香香早走了,瑾元为什么没有来找她表态?还是他其实也是在等她的响应?抑或……这本就是他们两人的事情,
与她无关。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荷香又不安地出声问了一遍,雁融才打起精神说:「我去王爷那边吃。」
打开妆盒,看着那些胭脂水粉、金钗耳环,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但是她的容,真的会有人细心「悦」览吗?
瑾元缓缓抬起头,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雁融―她神色很平静,彷佛白天走进王府的那个僵硬背影不是她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她换了一条银白色绣着紫色花朵的长裙,雍容贵气之外还带着一股出尘的飘逸,清灵秀雅得不染纤尘。她的身上似乎就是一直有这么一股气息,清清淡淡却不冷漠,温温暖暖也不热络,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房。
只是,此刻的她却带给她一股寒意,那是疏离的寒意,宣示着两人隔着多远的距离。
「让王爷久等了。」雁融客气地对他躬身,在他的下手位子坐下。
饭菜立刻摆上桌,瑾元却没有动筷子,只是低眉看着她默默地吃着饭,她吃饭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
「雁融……」他先开了口,声音温柔得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的筷子忽然停住,「王爷有事吩咐?」她僵硬地问。
她真的是在乎的。
瑾元盯着她微微垂着的睫羽,希望它能够扬起,让那双乌黑明亮的水眸望自己一眼。「妳生气了?」
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我为什么生气呢?」
「于香香……」
「王爷准备怎样安顿她?」
瑾元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考虑了会,故作漫不经心的懒懒洋洋问道:「贤慧的王妃有什么意见吗?」
「到底是王爷的血脉,不应流落在外。清音楼是个闲杂人等都可以去的是非之地,小王爷的血统必须正统,他的娘亲自然也不能是出身于那种地方。」
他挑起眉,「哦?那妳的意见是……」
「请王爷接于姑娘入府安置,尽快给她一个名份。」
雁融尽量平静的说出这让她倍感心痛的一句话,话一说出口时,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在瑾元的眼中看到的是愕然和怒意。
他为什么生气?因为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吧?只是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一妻一妾,坐享齐人之福,再过些年,都可以子孙满堂了。
真正会痛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缓缓站起身,「王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就请吩咐一声,于姑娘进府时该穿的衣服、住的屋子,我都可以帮忙操持。」
「那就有劳妳了。」瑾元斜睨着她,哼道:「既然妳说的话句句有理,我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妳那院子也大,就让于香香住在妳的院子里好了,妳又这么贤慧,就近照顾她最方便。」
雁融指紧指尖,强自堆笑,「是,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那,我这就去准备。告辞。」
临走时,因为脚步有些踉跄,袖䙓带翻了桌上的茶杯,但她没有勇气回头去多瞧,只是逃命似的赶快逃离。
瑾元伸出手拿起那个杯子,杯沿还残留着她的胭脂印,淡淡的红色,甚是醒目刺眼。
他往杯子中重新注满了酒水,然后嘴唇贴着那个唇印,喝了下去。
火辣的酒意混杂着那一抹唇香,像一把暗刃,扎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