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定在了冬至的半月后,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虽不比先前云碧的生辰大典隆重,却也一点都不含糊,歌舞、酒食、玩物,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每一件都要层层审核,最后再由应咺视察。
自从上回三人在无忧的院子里分别,十日以来,应咺白日里几乎再没有机会去找白桃和木灵儿,整日埋在奏章中,来回在太和殿和朝阳宫之间,只有晚饭后挤出一点时间,去沭阳宫喝几口茶水,有时候运气好,也能在那里碰到灵儿,三个人坐在雪夜的院落中,就着橘黄的灯火,一起谈天喝茶。
今日趁着天气好,应咺吩咐人给沭阳宫的白桃送了一叠前些日子刚得来的甜食,可宫女提着食盒离开,半个时辰后又把这糕点原样送了回来。
宫女行了一礼,声音有些颤抖:“太子殿下,白桃仙子她说......她说想请殿下亲自去一趟沭阳宫。”
应咺愣了下,随即挑眉笑道:“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宫女低着脑袋,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见她如此,应咺笑了笑,也猜到白桃许是又口无遮拦地说了些什么话,只吩咐道:“你将食盒放到朝阳宫里书房的桌案上就好,我晚些再去沭阳宫,你不必再管此事。”
宫女福身,连忙从太和殿快步走出,出门时,在宫道上还险些撞上了云喜。
云喜对下人向来不是很严苛,本不打算深究,可见她哆哆嗦嗦的护着食盒,还是没忍住问道:“这是什么?”
却见宫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答道:“这是太子殿下的食盒。”
“我当然知道这是食盒。”云喜微笑着,让自己看上去很温和,“我是问,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宫女干咽了一下,跪在地上,嘴巴都在颤抖。
若是平日里普通的食盒,她当然敢说,可这是太子殿下精心准备给白桃仙子的甜食,问话的又是云喜公主,她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云喜心思玲珑,自然看出她的为难,其间的缘由也猜的明白,食盒的去向也不难分析出。
她搭在身侧宫女上胳膊上的手猛地一紧,面上的笑僵硬了许多,“怎么不说话?”
“回、回公主的话,这里面装的是甜食。”宫女以为自己寻了个很好的答案,心里祈求着她不要将主意打到食盒上。
云喜闻言,盯着她,“甜食?喧儿与本公主一同长大,如今这甜食,想必自然是给本公主准备的。”
宫女一颤,猛地抬头,看着云喜唇畔的笑,只觉得冷气从脚底贯穿了全身。
可头顶传来了云喜的声音,似是一道催命符:“既然是给本公主的东西,你交给怜兰就好,不必麻烦喧儿再派人送一趟。”
云喜冲身边的宫女招招手,怜兰走了出来,恭敬地伸着手,等着地上的宫女将食盒递给自己。
“云喜公主。”
云喜闻声,浑身一僵,抬头便看见应喧从太和殿中走了出来。
应咺从台阶上走下,一身玄衣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地金光,乌黑透亮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高束在头顶,即便是琐事缠身,他依旧神采飞扬,眉眼间寻不见丝毫的倦意。
云喜险些呆住,待他靠近,双颊通红,翩翩行了一礼,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见到宫道中的这副场景,应咺不觉蹙眉,只朝她扬了扬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喜连忙道:“云喜此番前来,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得上太子殿下,听闻这是太子要送出去的东西,便想派人替太子送了去,免得太子为了不必要的事情操劳。”
应咺性子直爽,从不多疑,云喜说了,他便也信了,“让皇姐操心了,太和殿中的事务虽繁琐复杂,却也不失为磨练自己的一个机会,无需皇姐挂记,倒是父帝和母后那处,还需要你多多照顾。”
云喜喜上眉梢:“太子无需特意嘱咐,父帝母后的身体一直也是喜儿心头所牵挂之事。”
应咺对云喜作揖,“有劳皇姐了。”
云喜笑着想将他扶起,应咺却先一步起身,她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失神了一瞬,好在身后的怜兰机灵,连忙将胳膊伸到她的手下,沉默着将她往后带了带。
应咺扫了一眼怜兰,对地上的宫女说:“你先下去,食盒留下。”
宫女跪着将食盒递上,在食盒离手的一瞬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连忙离开了宫道中。
云喜的目光一直都在是应咺身上,应咺接过了食盒,唇畔闪过一丝笑意,云喜见后,本就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
应咺没有想要瞒着她的意思,坦言道:“丹阳族大王子从民间寻到了一味甜食,我命御厨房的师傅们制成,眼下准备去沭阳宫送给阿桃。皇姐眼下准备去何处?”
整段话的重点是前半句,可云喜强迫着自己忽略掉,只记住后半句。她笑了笑,依旧姿态优雅,“今日无事,便推了几位友人的邀约,本想在太和殿里帮帮太子,眼下这般情况,那云喜便跟着太子去沭阳宫吧。”
应咺拒绝道:“不必。”
云喜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应咺拒绝得如此干脆,觉得心里头苦涩难奈,“太子可是在担心什么?是......那些流言?”
应咺点头,“如今宫中谣言四起,我实在不忍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耽误了公主。”
“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云喜隐忍着心底发怒意,“更何况,若太子此时再去白桃仙子那处,岂不会助长了流言?”
应咺笑了笑,提着食盒的手抱拳作揖,“皇姐多虑了。”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以为白桃和自己两情相悦。
云喜一愣,再准备说什么,应咺从她身侧离去,只给她留下了一抹背影。
分明应咺身后没有任何宫女相随,可云喜却觉得,身后静默地站了数十位宫女的她,要比应咺更加萧索。
白桃坐在院子里翻看着一本老旧的书册,是黎侑前些天从俞翕那里寻来的阵法书。
应咺提着食盒进门,只瞧见漫天的白里白桃一身粉衣,娇嫩欲滴,嘴角不止地勾着,脚步快了些。
白桃看得认真,忽然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细微脚步声,还以为是黎侑回来了,准备吓吓他,于是装作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模样,依旧垂首阅读。
直到感觉到那人站定在了她的身后,她才猛地站起身,转过身子冲他龇牙咧嘴,大吼一声:“哇哈哈哈!”
应咺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所动作,吓得大惊失色,抱着怀里的食盒往后连退了数步,最后跌坐到了雪地上,面色惨白。
白桃见他跌坐到地上,咯咯地笑着,空旷的院子里回荡着她的笑,似乎要冲破天际。
应咺挠了挠脸,没打算起身,任由雪水浸湿衣衫,红着脸坐在雪地里看着她笑。
她笑,他不知不觉的,也跟着笑。
白桃笑出了眼泪,走到他身前,蹲在地上瞧他:“你快些讨好我,我若开心了,就不对别人说你天界太子应咺被我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应咺笑笑,“你尽管说,没有人会相信我会被人吓得跌坐到地上,因为我是天界太子。”
白桃嘁了一声,瞧他发冠凌乱了些,又忍不住大笑,“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从背后偷袭我,如何?龙腚疼不疼?要不要我药仙来上些药?”
应咺没有说话,看着她笑。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了,白桃并不想停下,即便是发现这件事情并不好笑了,也还是大声笑着。
许久,她才摁了摁眼角,声音平静了不少,伸出手去拉地上的应咺,“地上凉,可不是你太子该坐的地方,到时候被外人瞧见,天宫又有得一阵热闹了。”
应咺盯着那只花白的手,心里一软,只觉得即使是摔倒了也被他护在怀里的食盒并非毫无意义,将手搭了上去,温暖的触感让他失神,全然忘了使力气。
白桃没想到应咺就这样将整个身子的重量交托在了自己手上,用力一拉,见他已有半个身子起来了,就将力气全收了回来,结果他又直直地跌坐回去,牵着她的手却没来得及松开。
白桃只觉得手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径直向地上的应喧扑去。
墙角的梅枝被积雪压弯了,风一吹,雪块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轻盈的笑声戛然而止,此时,院子里安静的可怕。
雪地上,白桃一手被应咺拉着,一手撑在他双腿间的雪地上,冰凉的雪没能让她脸上骤升的温度降下来。
应咺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白桃鼻息间的吐息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他紧张到忘了呼吸,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收紧,又连忙松开,扭过头不再看白桃,“抱歉。”
“没事!”白桃连忙弹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碎雪,脑子里应咺扭过头时脸上的那抹绯红挥之不去。
应咺连忙跟着起身,用灵力将湿透的衣物烘干,将怀里的食盒稳当地提在手上。
二人都没有留意到宫门前闪过的一抹鹅黄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