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准备
谢洪不理解:“只是传言可能招皇长孙入宫,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三位皇子竟然愿意联手办这报社?”
他压低声音,揣测道:“他们是为了借助报纸对付皇长孙?”
除了这个目的,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今日才传出消息,此时他们便送信前来,不可谓不急。
如今书房只有他们三人,容屏抿了抿唇,摇头:“不全是,裴怀悲这些年一直在太悲寺,没接触朝政,也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并不是三位皇子警惕的对象。”
容昭放下茶盏,淡定接话:“皇上才是。”
她嘴角微微扬起,凤眼清明,有种看穿一切的了然,声音低沉而有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皇上。”
容屏没说话。
谢洪眼神困惑,半晌后,他突然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刘家。
刘大人刘远方始终有些迟疑,低声道:“当真要合作?之前各个势力掐得厉害,我们伤了郑家根基,二皇子也多次打压我们的势力……这时放出合作信号,恐怕会有依附之人不满。”
他看了旁边坐着的女儿一眼,有些埋怨:“她一个女儿家懂什么,殿下不应该听她的!”
刘婉君微微垂眸,没说话。
今日三皇子过来与刘远方商量这事,刘婉君进来送茶,却突然插话,建议裴钰与裴铮、裴钦合作开报社。
刘婉君分析的理由很对,所以裴钰让人去安庆王府给容昭送信。
但后来,刘远方是越想越担忧。
裴钰拧着眉,“舅舅,我觉得表妹说得对,报社是要办起来,我们只在报社之事上联手,其他时候,依旧如常。”
刘远方:“可是……”
刘婉君抬头,圆润的脸上有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睛,让这张脸失去了妩媚,多了几l分沉稳与犀利。
她缓缓开口,冷静异常:“父亲,表哥,事已至此,不容反悔。”
顿了顿,她补充:“我说过的,二皇子与五皇子也会选择合作,这件事终究是更有利于我们。”
“为什么是更有利于我们?”裴钰疑惑。
之前刘婉君只分析了他们为什么要合作——借助报纸防备裴怀悲被召回,对付裴怀悲,也防备永明帝突然去支持裴怀悲。
三人掐了这么些年,若是有一股势力横插一杠,他们定然是要联手先对付这股势力的。
只是,三皇子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更有利?
“二殿下不受当今宠爱,但他占了最年长皇子身份,又有手段,在朝中颇有威望;五皇子虽然担心当今宠爱皇孙,但他终究有皇上撑腰。”
刘婉君神情清明,紧紧盯着裴钰:“但是我们不同,表哥夹在中间,不像是二皇子占了身份好处,也不像是五皇子受宠,况且,我们身后还有世家大族支撑……”
裴钰声音沙哑:“父皇不喜世家……”
刘婉君沉重点头:“当今一直想要剪除世家,但还未有合适机会,支持表哥的力量,也是当今忌惮的力量。相较于二皇子与五皇子,我们是最该防备皇上、最该拥有独立发言权的势力。”
裴钰神情一凛。
刘大人当即变了脸,呵斥道:“胡言乱语!这些话岂是你能乱说的?!”
这可是对上不敬!
刘婉君垂眸,一脸谦卑,声音却不急不缓:“父亲大人,表哥,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不存在,相反,还要着重防备。”
她的声音带着女子的娇柔,一字一句,缓缓道出:“永明九年,从前朝开始就赫赫有名的杨家,世家第一大姓,通敌,满门抄斩。”
“永明十一年,赫赫有名的王半朝病逝,当今加封其长子,永明十二年,王家长子王大人做官本领一般,却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官位直追其父。同年,张贵妃封后,张丞相与王大人权利厮杀,年底,王大人贪污一案揭露,朝野震动,王家流放千里。”
“先太子妃温家,当年温家赫赫有名,年轻一辈皆能入朝为官,但随着先太子薨逝,温家如今又如何?”
“郭家不知何时退到了江南,守着丝绸生意做皇商,葛家一直在马洲做铁器生意,再无人被选入朝为官,还有……”
她每说一句话,刘大人的脸就白一寸。
刘婉君说完,抿了口茶,缓缓抬头:“刘家这些年若不是表哥,定也是步步后退,世家不知道危机吗?若是不知,他们怎会团结起来支持表哥?”
只有世家的皇子登基,才能保住世家。
裴钰不言,刘大人也沉默着。
——因为,她说的全是事实。
刘婉君放下茶盏,神情凝重:“除了二皇子与五皇子,表哥,我们当更应该防备皇上。容世子支持表哥,报社,就是我们应当抓住的机会!”
书房陷入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裴钰深吸一口气,看向震惊中的刘远方:“舅舅,表妹极其聪慧……若为男儿,我定会委以重任,收为幕僚。”
刘婉君垂眸害羞:“能帮到表哥是婉君的荣幸,日后若是有事,婉君也愿继续支持表哥,给表哥出谋划策。”
她总是说着温温柔柔的话,还极其体谅其他人,让人卸下防备,也愿意信任。
裴钰露出笑容。
而刘婉君垂眸,挡住眼中情绪。
比如容昭,她表哥虽然疼爱她,却始终没有将她当成独立而值得尊重的个体。
她从不比那些幕僚差,而她也喜欢分析与应对权谋之事。
容昭说得对,问自己内心,做自己想做之事,这才是让人心情激荡、亢奋之事。
——比那些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女诫与琴棋书画,更让她热血沸腾。
收到确定的消息,知道如今三位皇子愿意合伙做这生意。
容昭第二日立刻筹备起来。
三位皇子真心支持与随意差别很大,他们送来消息的同时,还提供了许多帮助。
二皇子裴铮提供了一个很大的铺面。
三皇子给了一批匠人。
五皇子则负责将这件事上报给永明帝。
当然,报社主要还是得交给容昭去全权负责,三人合作开报社,但夺嫡的竞争还在,只是因为裴怀悲的消息,他们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是否登基,终归还是要看永明帝的意思。
裴怀悲带给他们的压力不小。
容昭不在意夺嫡之事,她与安庆王府一开始的宗旨便是不参与,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掺和进去。
所以她不再关注朝堂之事,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报社上面。
当朝堂的注意力都在“立储”与“是否接回裴怀悲”之事上时,京中某个作坊,匠人们如火如荼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容昭正在训话。
她面前是一群半大孩童,身上穿着蓝布新衣服,戴着帽子,胸前与帽子上都如同团团衣服一样,绣有字迹——京城日报。
容昭笑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生意,每份报纸两文钱,每卖出一百份,你们就抽十文钱,多卖多得。”
她抬手,摸了摸一个小丫头的脑袋,叮嘱道:“都在城中卖,不许乱跑,注意安全。”
不远处,带着弟妹的木小子眼睛亮晶晶。
容世子没骗他们!
她真的给了他们一份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报酬也丰厚。
不要以为一百份很难卖,京中便有不少人,报纸价格不高,京城就能消耗掉无数份,更别说还有京城周边的百姓,以及那些进京的行商们……
每人每日卖出一两百份,轻轻松松。
而每日十文钱还管午饭,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城活下去。
若是多挣些……
这活计不比成年人上工挣得少。
况且,相较于团团外送员,卖报纸的工作确实更加轻松。
团团外送员是门体力活,他们终究年少。
可报纸不一样,一百张也并没有多少重量,是他们能轻松完成的工作。
也是因此,木小子有些担忧。
他举手:“世子,谁都可以领报纸去卖,若是有人赚了钱不上交,贪了这钱就跑,怎么办?”
木小子是在为容昭担心,怕有人拿了钱跑路。
容昭笑了笑,回道:“一百份报纸不过是二百文钱,你们或许觉得很多,但卖完报纸回到报社,与夫子所学内容,价值数百个二百文。”
报童们卖完报纸回来,报社有一位夫子会教他们识字、学习知识。
这是容昭专门聘请,甚至还为此建了“教室”。
她扫过众人,这些孩童从小缺乏教育,有些是孤儿、乞丐,所以身上有些陋习。
教育了一段时间,也不一定都能掰过来。
她嘴角笑容缓缓收起, 声音平静:“若是想要拿了二百文就走, 不用辛苦去卖一百张报纸,直接去报社找账房领钱吧,就当我做的好事。二百文于我而言,九牛一毛。”
她话音一转:“但是,你们应该明白,你们如今尚小,未来无限可能,想要成为厉害的大人,必须要学会的便是识字与读书,知道越多,才有越多出路。我也希望,报社之于你们的意义不只是赚钱,而是成长。”
说完,她不再说话,看着这些孩童。
京城流浪的贫苦孩童就有不少,后来听说她这里收留孩童,又有不少乡下孩子找了过来,容昭全部收下。
这样寒冷的冬天,她希望他们能不被冻死,而是在心中种下一棵希望的火苗。
——她顺手的一个动作,花出去的一点点钱,可能是某些人生命的转机。
容昭希望,他们都能抓住这个转机。
话音落地,有人便扬声道:“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夫子认字,谢容世子!”
喊出这话的人眼眶已经通红,不难想象,他曾经遭遇过多少苦楚。
在他之后,几l乎所有孩童齐声喊道——
“我们一定会好好识字,不辜负世子!”
穿着崭新的衣服,心中种下希望,一双双眼睛全都热切而感激地看着容昭。
若不是容昭不许他们见面就跪下,他们此时已经全都匍匐在地。
只有挨过饿、受过苦的孩子才知道,吃饱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过早成熟的他们都明白,容昭给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是希望,也是未来。
一些年岁更小的孩童或许还不懂。
但是,他们喜欢这里,喜欢可以吃饱的“食堂”,喜欢可以学习认字的“课堂”……
容昭看着他们,笑了笑,随意挥挥手,“去吃饭吧,明日准备上工。”
“好嘞——”
“耶!”
欢呼声响起,容昭潇洒转身。
刚刚走向大门,便见张长言依靠在大门外,双手抱臂,眼神复杂:“你倒是心善……”
他突发奇想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一幕。
这让他心情非常复杂。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孩童在这里得到了什么?
而做这些事情的容昭,竟然从未借此扬名,完全是发自本心。
容昭:“他们合适。”
卖报纸,怎么能没有报童呢?
张长言心情越发复杂,一双眼睛愣愣看着容昭。
容昭走到他旁边,挑眉:“你找我干嘛?还没有到月底呢。”
张长言:“除了领分红,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他也说不清自己找容昭做什么,但是就莫名想来……
容昭倒也不再追问,突然拉着他的袖子,露出笑容。
张长言:“……”
他被盯得毛毛的,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耳根微红,粗声粗气:“干嘛看我?”
容昭爽朗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真巧,我惦记你,你竟然就来了。”
张长言:“???”
他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却在瞬间脸爆红。
然而,容昭下一句便是:“我记得你认识徐侍读?”
——哦,原来是有事啊。
张长言脸上的红色褪去,面无表情:“他是我以前的一位老师,你干嘛?徐家小门小户,也没钱,你莫不是还想拉徐家投资生意?”
他当年不成器,又不爱读书,张丞相便让诗书世家的徐大人教了他一段时间。
后来徐大人就升官成为徐侍读。
容昭却是笑容满面,拉着他就往前走,“走走走,我们去找徐大人,我陪你拜访你的老师。”
张长言:“?”
他被容昭拉着往前走,继续皱眉:“你到底要干嘛?”
容昭:“听闻徐大人有一女,才情极佳……”
还没说完,张长言瞪大眼睛:“你看上徐小姐了?你莫不是疯了吧,刘家小姐不娶,竟然想要娶徐家小姐?!”
徐家小门小户,在京中算是末等官宦世家。
若不是有书香门第美名,怕是压根儿没人搭理他们。
容昭露出笑容:“我是想邀请徐小姐来报社当编辑。”
张长言:“???”
他一把甩开容昭的手,“你脑子有毛病啊!我不去!!”
虽然不知道“报社”是什么,也不知道“编辑”是什么,但这明显就是容昭想让徐家小姐到这三位皇子联手开的报社“工作”。
这怎么可能?!
容昭拉着他的衣袖,眨眨眼睛:“张兄……”
被她眼巴巴看着,张长言只能投降:“……去去去,被打出来可别怪我。”
——真是脑子有病。
——竟然想邀请闺阁女子出来报社做活??
两个时辰后。
徐大人与徐家小姐笑着将容昭送出府。
两人刚上马车,张长言便骂骂咧咧:“这姓徐的真是不要脸,他根本就是想让你给他当女婿,所以才同意!!”
他气得很。
也不知道是气徐老头不要脸,还是气其他。
容昭一脸淡定:“冷静点,他可是你的老师。”
张长言:“老师个屁,当年就觉得他贪慕虚荣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只教了我一段时间就被撵出去!”
他看向容昭:“徐侍读才学是很好,但人品不行,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支持徐小姐去报社。”
容昭一脸淡定,“那又如何?徐小姐愿意,她父亲也同意她走出闺阁,我便不管他什么目的。”
张长言古怪地看了容昭一眼,喃喃:“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容昭但笑不语。
片刻后,张长言发现这马车方向有些奇怪……
他好奇:“这是去哪儿?你莫不是要请我吃饭?”
最后一句只是随口反问,他知道,容昭肯定不会请他吃饭。
然而,容昭点头:“等办完事,我肯定请你吃饭。”
张长言:“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容昭一脸认真点头。
随后,她露齿一笑,凤眼弯弯,“我们先去吴家拜访,之后再去吃饭,我记得他家嫡长子娶了崔太傅的一个孙女,当年崔五娘也是才名在外……”
张长言直接往马车下翻。
容昭死死抓住他。
张长言:“崔家可不是徐家!你这回怕是真要挨打,崔太傅要脸,绝对打死你,我才不去——”
容昭咧嘴一笑:“崔五娘这不是嫁出去了嘛。”
“嫁出去了她也姓崔!”张长言咆哮,“撒手,你自己去!!”
容昭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摇头:“不撒,吴家三公子与你是好兄弟,你先带我见到崔五娘。”
她显然早有预谋。
张长言:“……”
——他后悔了,他今天就不该来找容昭!!
半个时辰后。
吴家三公子哭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将容昭与张长言送出府。
刚刚走出大门,吴家三公子拉着张长言去说悄悄话,容昭就站在马车旁边等着。
吴家三公子:“你可真是坑死我了,今晚我爹肯定要打我。”
张长言:“……你找容昭去。”
吴家三公子气得磨牙:“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张长言带着容昭来找他,他自然是热情接待。
随后,容昭提出拜见长辈,这是在礼仪之中,吴家三公子没多想,带他们去拜见。
没想到容昭拜见吴家长辈后,竟然转头就对崔五娘发出“报社入职邀请”。
崔五娘一怔。
再然后,他们就被吴家长辈客气“送”出来了。
张长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早点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带我们去。”
吴家三公子恨不得掐死他。
两人说完悄悄话,走向容昭。
容昭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笑道:“明日报社就要开张,编辑之事暂时不着急,报社目前的人还能应付。吴三公子,能否帮容昭向崔五娘子传话,若是改了主意,报社随时欢迎她。”
吴三公子:“……”
张长言推了推他,催促:“还是不是兄弟?这个忙都不帮。”
吴三公子气得磨牙,瞪着张长言:“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又看向容昭:“容世子,你那什么报社虽不知道是作甚,但有容世子美名在外,又有三位皇子合作,想来应当能招到不少男人吧?为何要女子?”
容昭轻声笑道:“因为许多有才的男子将来都会入朝为官,而女子则会安心做编辑,况且,女子们更为细心,也更适合处理报纸之事。”
她摇摇头:“报社也并非只有女子编辑,男子编辑更多,但我希望能多几l名女子编辑。”
——这是一个开始,其他一切解释都是敷衍的理由。
吴三公子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喃喃一句:“容世子,你可真是与众不同,不拘小节……”
聘请女子,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别说,还有已婚女子。
时下大家族已婚夫人日常便是处理家务,侍候公婆,这种再出去做事的,几l乎罕见。
张长言继续催促,没办法,吴三公子只能咬牙答应。
两人这才离开。
张长言面无表情:“我为你都将兄弟给得罪了,你就请我吃这??”
他们两人对坐在一个小摊位上,面前各自摆了一碗面。
是的,容昭请张长言吃面。
张长言气得磨牙。
容昭缓缓拿出一个罐子,露出笑容,“还有团团工坊的萝卜干,配面最好吃,要吗?”
张长言:“容昭!”
他气得拍桌子:“我牺牲一个兄弟,就换碗萝卜干配面?”
容昭委屈地看着他:“我不是你兄弟吗?”
张长言:“……”
容昭把筷子递给他,“兄弟就是要同富贵,共苦难,来吧,吃面。”
张长言忍无可忍,怒了:“苦的只有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钱得很,护卫都能雇一百个!”
容昭委屈:“就是因为雇一百个护卫,又要办报社,所以没钱了。”
张长言:“滚——”
容昭:“你不吃?”
说着,她便要收回筷子。
张长言一把抽过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面铺老板喊道:“给我加一份肉!!”
——他再相信容昭这个狗东西。
——他就是猪!
这顿饭,张长言气得吃了三碗面。
而准备工作做好,第二日,报社正式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