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想那只是一句哄小孩的戏言,外公不可能在临终前,送她这份迟了二十一年的生日礼物,痴心梦想是属于小孩子的。
“他的确很疼你,所以二十年来,他一直不肯原谅我将你带离他身边。”对父亲的愧疚再也无法补偿了。
死亡,终结了父女俩的亲缘。
天人两隔。
“妈,你说得太严重了,女儿不跟着母亲还能跟着谁,魏叔叔可没少疼我半分。”她笑着望向面露深思的中年帅哥,偷偷的扮了个鬼脸。
说实在话,以她的年龄不该做出近乎稚气的举止,可是那张圆圆的苹果脸就是使其不显突兀,叫人看不出她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以为她只有十六、七岁。
所以她常拉着高帅的小弟逛街卖小,他人一误会两人是小俩口便暗笑不已,勾肩搭背地故意做出亲热的举动,让一干小女生羡慕得想砍了她。
别说她童心未泯这类的傻话,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非常爱恶作剧,而且惹祸功夫一流,想要她安份三天等于要猫儿不爬树。
庆幸的是她开溜的本事和她惹祸的功夫一样强,一把火点着了立刻掉头佯装无知,管他点燃的是鞭炮还是害死人的火药引线,反正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很邪恶。
“妳哦!就不能稍微表现成熟的一面吗?都几岁了还像个孩子……”女儿的贴心蓝翎不是不明白,可是自己成了任性的女儿。
对守旧的父亲而言,她的离开等于背叛,用着锋利刀刃切断彼此的血喉,一瞬间夺走表面的祥和。
不曾改姓的蓝喜儿不害臊地赖在母亲身边撒娇。“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个孩子,你能想象我拄着拐杖的模样吗?”
“你这孩子脸皮厚得我都不晓得是不是抱错了,天生来磨人的。”忍不住一笑的蓝翎暂时忘了父丧一事。
“是吗?”她看向无血缘的父亲假意埋怨。“瞧,你是罪魁祸首,惯得我母亲都不认得十月怀胎产下的亲生女呢!”
但笑不语的魏天执手一摆,表明不介入母女俩的战争,明哲保身。
不过他注意到频频调整镜框位置的金律师很焦虑,一副于心不安的模样欲言又止,每回想张口打断两人的交谈又缩了回去。
事情并不单纯,他想。
必有隐情。
“呃!蓝女士、蓝小姐,可否容我打个岔,最多再耽误你们几分钟。”希望如此。
速战速决是最好,他还得赶回华盛顿拟妥过户文件。
“你说吧!”
两母女一是神情凝重微带鼻音,一是好奇的睁大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准备聆听,不相似的面容有着同样深厚的情感在。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更何况是七情六欲并重的人呢?
她们关心着共同关心的人所遗留下来的最后讯息,用着不同的方式去爱其所爱之人,而那人便是立下此令人费思量的遗嘱主人。
一件事她们做错了,以为不会倒的强者还是倒下了,在她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而她们无法挽回已铸下的错误。
“首先是蓝女士,老先生遗嘱明写着这一条,他说,你有生之日不得再踏入迷离岛半步,除非你打算安葬于岛上,与岛同化尘土。”
这点极不合理,可是明了其意的蓝翎只是偎在丈夫怀中掩面轻泣,被抛弃的感觉让她有如刀在割心,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人,一旦作了抉择便是一种伤害,骨肉连心岂有不痛之理。
“还有……呃!蓝小姐,我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令外祖父留给你的恐怕是一种负担而非恩惠,你可以决定要不要接受他的……怎么说呢……”金律师想了半天才语气迟疑地说了“馈赠”二字。
好象言不由衷。
“只要是外公留给我的东西,我想我拒绝的意愿不高。”顶多是外婆生前最喜爱的蓝宝石项链,或是那套颇有纪念价值的钻饰。
尚未意会到将迎接何等风暴的蓝喜儿轻松的说,不将金律师的战战兢兢看在眼里,有些人就爱大惊小怪,看到猫影就当是老虎来了。
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想着。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这样“东西”非常庞大,而且光是税金就足以压得你喘不过气,更别提维修费和一些拉拉杂杂的费用。”
像是工资和薪水之类的“小”事。
“维修费和拉拉杂杂的……费用?!”外公到底把什么留给她,一座旧磨坊吗?
据她有限的记忆,只有旧磨坊才需要进行大规模整修,但它真的很旧了,旧得早该淘汰当柴烧,哪需要拙什么税金。
“不用怀疑,等你看过之后,肯定和我一样大伤脑筋,恨不得从来不曾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而他的建议是卖了它。
满头雾水的蓝喜儿眨眨困惑眼眸。“麻烦你长话短说别吊胃口,短命的会等不及你说完。”
他说得可不只几分钟而已。
金律师下意识地又推推眼镜,感觉不太舒服似。“一座岛,令外祖父将迷离岛的一半产业留给你。”
一座岛?!
她想也没想到是这个巨大的礼物,当年一句不认真的儿戏话居然成真,要她如何不怀疑身处在童话世界之中,拿着表不停张望的白兔先生正在前头催促着。
可惜她不是爱丽丝,不切实际的梦向来吸引不了她好动的灵魂,她只追求真理。
小时候她最爱骑在外公肩上去探险,一老一少欢天喜地的寻遍岛上每一处洞穴,深究里面是否藏着尚未被发觉的海盗宝藏。
没有父亲陪伴的童年并不孤单,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精采,即使与母亲一同眺望晨夕中的港口,她都能自得其乐地玩着外公给她的珍珠贝。
记忆中,高大的身影像棵屹立不摇的参天巨木,风雨来袭时不畏不惧地庇护它枝干下的小树苗,以自身的养份供给小树茁壮,长成和它一般的强壮。
曾几何时,大树在时间洪流中倒了,不再英姿勃发地迎接每一次风狂雨急,安静的躺在地底深处。
乍然听闻外公的死讯,她没有像母亲那种悲痛心情,只是心头酸酸涩涩地想落泪,毕竟她那时不过是七岁大的孩子,再怎么懂事也是个孩子,没法了解大人复杂的世界。
但他却遵守当年的承诺,将自己死也不放弃的心爱小岛送给她,毫不怪罪她舍弃了他。
为了母亲一颗残破不全的心,她必须学会狠心,将爱她的人远远抛在身后,不去倾听那阵阵呼喊,脚步不迟疑的努力跟上母亲的步伐。
二十年前小女孩伤了一个孤单老人的心,二十年后的她绝不让他的希望再度落了空,失望的守着孤岛,不见不肯回家的不肖子孙黯然神伤。
时间的消逝代表智慧的成长,每一次的刻痕都清晰地刻在生命轨迹上,转动的齿轮不曾优待过任何人,一律公平赋子生、老、病、死。
“别踏上那座诅咒之岛,没人逃得开随时欲降临的恶毒。”除非离开。
笑容里含着成熟女子的理智,回过身的蓝喜儿轻拥住眉头深锁的母亲。
“命运是可以由人来改变,我不相信老天舍得诅咒我这么可爱又窝心的甜姊儿。”天虽大,人定胜天。
这孩子到几时才会让她安心?蓝翎愁眉深锁,“乐观是件好事,但是冥冥之中的力量不可忽视,它强大得足以击倒不信服它的强者。”
如她强悍、刚直的父亲。
“不过我不是强者呀!我是风中的芦草,风强时我弯腰,风小时我昂首挺胸,我晓得刚易折、水断金的道理,你就不用担心我这个爱闯祸的女儿了。”
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她有当汉奸的特质,如果她活在二○、三○年代的上海滩,杜月笙那类的军火商早被她干掉了,取而代之成为一代富婆。
风吹墙头两边倒,识时务者为俊杰,硬碰硬的好胜心并非缺少,只是少到几乎要用显微镜观察,否则难以察觉少量且奄奄一息的微小细胞正在苟延残喘。
“你就像你父亲不知道大风大浪的可怕,老以为老天是站在你们这边……”一刹那间,蓝翎的思绪回到芳华届双的年代。
那时她是多么天真无忧,不知人事无常的享受爱人呵宠,镇日作着美丽的梦,以为从此幸福就在身边,再也没有人能令她如此快乐了。
倒卧在野坡上接受阳光的洗礼,沐浴月光下与鱼儿嬉戏,风是他们的信差,雨来通报爱情的叩门,满地花儿是无言爱床为他们开怀着。
点灯的星星在微笑,萤火虫穿梭草丛里,纺织娘的鸣声呼应着草绿色小蛙,入夜的生命力在瞬间活了起来。
而他们却在奔跑着,做着人们眼中禁忌的事……
“妈妈!你在想什么?”未免太入神了吧!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每回只要一涉及与亲生父亲有关的话题,母亲总会陷入亘古的回忆中走不出来,老要人家一再叫唤才清醒似的回过神。
蓝喜儿心里是同情魏天执比较多,他有着十分可敬的伟大人格,明知母亲的心并不完整,仍不改初衷地放下深情,这份真心叫人为他抱屈。
可是他甘之如饴,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爱情的确会让人盲心,她一定不重蹈覆辙。
“啊!我们聊到哪里了?”瞧她又神游了,这毛病老是改不过来。
哪是聊呀!根本是看她发呆。“聊到你要把心放开别为我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舒舒服服地当你的魏夫人就好,喝喝下午茶打发时间。”
静静看了她一眼,蓝翎苦笑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