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怡,总的说来,还是比较镇定的。”
普克点点头,说:“是啊,特别是电影院的事情。其实,那天晚上我在她家碰到她回家时,她那种明显异常的反应,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我想,电影院看电影那些细节,周怡是做了准备的,即使我们去调查,也很有可能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而一些她无法估计编造的细节,她就含糊其辞地搪塞,我们对这种搪塞又很难批驳。”
马维民说:“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是要派人去查一下的。”
说完,马维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普克:“你发现了没有,周怡的外貌,好像变化很明显呀?”
普克说:“今天早上见到她,我就发现了。我想她现在的心理压力一定不小。”
马维民说:“这次谈话之后,她的压力可能就更大了。我们是希望她迫于压力,最终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马局长,刚才我问周怡她与利基公司是否存在经济来往时,您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
马维民点点头,说:“虽然她极力克制,但仍然看得出变得十分紧张。”
普克老有所思地说:“对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会那么紧张?难道除了与欧阳严的情人关系之外,他们之间还有其它什么关系吗?”
马维民也思索了一会儿,说:“今天也快结束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局里的同志会到欧阳严的公司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新的情况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马维民与普克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对方联系,然后便离开宾馆回家了。
晚上吃过饭,普克想起要给米朵打个电话,拨了一次,没有人接。今天是星期天,普克想,也许米朵和朋友在一起。而且普克知道,米朵常会在周末独自去看电影,便决定稍晚一些再给米朵打电话。在这段时间里,普克想到外面去看看,也许书店还没有关门。
果然,白天普克去的那家书店还在营业,普克在里面看了一会儿书,直到书店营业员提醒他要打烊了,才挑了两本喜欢的书。因为没有什么急事,普克就没有乘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回到宾馆房间时,已经十点半钟了。
再给米朵打电话,仍然没人接。普克拿出刚才买的新书,一页页翻着看。过了一会儿,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普克发现自己心里有点焦急,一下子意识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是十分挂念并且想念米朵的。
直到十一点半钟,米朵才接了电话。
“米朵,我是普克,你是不是刚回家?”普克听到米朵的声音,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
米朵也显得很高兴:“呀,总算打电话来了。这几天是不是很忙?我本来以为前天你就会打电话来呢。”
普克笑着说:“别提了,天天忙到半夜,怕影响你睡觉,所以没给你打电话。”
米朵笑着说:“连你都会说假话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一忙起来,连吃饭都会忘,哪还记得给我打电话?你这人呀,简直是个工作狂。”
普克想,米朵真是很聪明,自己的确是因为忙昏了头才没给她打电话,又想让米朵高兴,才随口那么说。没想到还是骗不过米朵。而米朵每每让普克感到轻松的是,她从不会真正因为普克忽略了她的存在,而有所抱怨。如果米朵真的为了什么事情不高兴,她会直接向普克表示自己的情绪,而不是表里不一地进行掩饰和隐瞒。
想到这里时,有一丝火花在普克脑子里一闪。可是普克在与米朵通着话,一时之间没有办法仔细去想,那丝火花里包含着什么内容。
普克认真地说:“米朵,我发现到现在为止,所有人中,还是你最了解我。”
米朵笑了笑,说:“也许因为我比较用心吧。”
普克沉默了一下,说:“这些天你还好吧?是不是很忙?”
米朵说:“不知怎么,这段时间病号特别多,真是忙得够呛。还好前两天晚上你没打电话来,我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星期六值班,那么巧,又是连着几个急诊手术。今天睡了一上午,晚上自己去看了个电影。这个电话之前,你是不是已经打来过?”
普克笑着说:“就请到你是去看电影了。我打了不下一百次电话。”
米朵大笑,说:“越来越夸张了。”
普克不知为什么,与别人在一起时,除非有必要,否则他都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太喜欢与人开玩笑。可是与米朵交谈时,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说话随便起来。而米朵对普克好像也是如此,两人间的交往都是用着自然诚恳的态度。
普克忽然想起来,刚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火花是什么。
从下午在麦当劳里吃饭,想到项青与米朵最大的不同之处时,普克就开始想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米朵。刚才米朵毫不遮掩地揭开普克小小的善意的谎言时,普克隐约感觉到了那个词的存在。而现在,普克明白了,那个词就是:自然。
米朵对普克的所有态度,都是那么自然。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是赞同还是反对,米朵都用自然的态度,直接让普克了解。米朵内心所想的,就不加修饰地让普克看清。在普克面前,米朵是清澈的。
而项青,项青呢?
项青温柔,美丽,大方,优雅。曾克从见到项青的第一面起,就得到项青无微不至的关注和照料。项青自始至终恰到好处地把握着她的分寸,那么柔和,几乎有点温顺。而项青真的是温顺么?普克想,项青的确没有反对过自己的意见,即使普克的意见与她的有差别,项青也木会直接反对,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普克,她内心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这种方式是如此婉转,没有言语上的冲突,却在无声无息中扭转了普克的方向。就像一股看起来柔弱的水流,其中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普克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话:天下之至柔莫苦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
普克又想到,早上在项青房间时,自己对项青说的话。普克说:项青让他相信了女人是水做的。在说那句话时,虽然普克还没有完全明晰自己的感觉,但潜意识中的意念却早已存在了。
普克想得出了神,拿着电话半天没有出声,心里却有种渐渐豁然开朗的感觉。
米朵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喂”了两声后,知道不是电话断线,便明白普克的老习惯又来了。米朵不止一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普克在与她通话时,如果脑子里突然想起某件事,常常会不知不觉地走神。米朵已经习惯了,所以既没有催普克,也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安静地等着普克自己“醒”过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普克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与米朵对话,忙说:“哎呀,对不起,我想到一个问题,一下子走神了。”
米朵笑起来,说:“你呀,还是这样。看来现在这个案子也挺棘手的,是吗?”
普克说:“是呀,不过,和你一打电话,我忽然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但说不定会对案情有很大帮助。如果真是这样,那都是你的功劳。”
米朵说:“好吧,等你回来时再好好谢我。天不早了,又是长途电话,咱们别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对了,最近晚上睡眠怎么样,还好吗?”
普克说:“虽然睡得不长,但还算好,你放心吧。我挂电话了,你也早点睡。”
这一夜,普克的睡梦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试图控制他,扭转他,摆布他。普克在梦里竭力挣扎,然而那种力量没有一种确定的形态,而是透明的,变化万千的,无边无际的,铺天盖地,无孔不久,像空气一样淹没了普克。普克在那种力量中,感到越来越重的窒息,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只陷入蛛网中的昆虫,被越裹越紧,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窒息……
普克想伸手去推,去挡,去搏斗,然而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觉得自己的整个意识都快在这种折磨中爆炸了。他拼命积蓄力量,吸气,吸气,再吸气……终于,普克大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从梦魔里醒来。
在初醒的瞬间,普克忽然想起了两幅画。
那是普克第一次随项青到她家,在大厅墙壁上看到的两幅油画,一幅是西班牙画家达利的《记忆的持续》,另一幅是法国画家卢梭的《被豹子袭击的黑人》。
这两幅画以前普克在美国留学时都曾看过。卢梭的那幅《被豹子袭击的黑人》,整个画面色彩鲜亮,主画面是一片美丽生动、充满生命力的热带丛林。一轮血红的夕阳悬在丛林斜上方。而丛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下,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人,正被一只凶猛的豹子袭击。那种美丽和诡秘中隐藏的危机,带给人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另一幅画《记忆的持续》,普克从第一次看到时,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整个画面像是在梦境里,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汪洋,汪洋的右边,耸立着刀削般的绝壁。左边的海面上,奇异地浮突出一块蓝色的水面;而这矩形板块状的水面,似凝固非凝固,似流动又非流动,隐隐地透露出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气息。画面的近处,一张像是桌子的台面,从左下角伸出一半,桌面上突兀地长出一根弯曲枯死的枝干。画面的中间,一个变形的肢体,所有的线条都是圆滑柔顺的,像是被水流冲刷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