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留在石陂置之不理,显得太过残忍;把她弃于徽山自生自灭,又太过狠心,但带着她,不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有了她,已经开始妨碍他们此行的任务了。
在太阳下山前,他们来到一间破庙后的八角亭,因为荒废过久,野芒遮掩了亭脚,等走近时,才能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破衣乱发,一见他们便热心的迎上来,活像是兄弟重逢地说:“谢天谢地,你来了,我们都快撑不下去了。”
攸君的内心感到一阵不安,难道这里是张寅青的巢穴?
“实在很抱歉,这一路上又是兵灾,又是水患的,脚程要快也快不起来。”张寅青说。
那人看看攸君,“这位姑娘是咱们的人吗?”
“别担心她。”张寅青将他带到稍远处才问:“阿官,张先生还好吧?”
“还好,白铁爪当他是天子,所以对他挺礼遇的。”阿官回答,“安排张先生逃也很容易,但是,他谁都不信任,只说要亲眼看到你,他才肯和我们一起走。”
“清延的官员就要来了,事不宜迟,我们要如何到白铁爪的山寨呢?”张寅青问。
“是有个机会。”阿官抓抓脑袋说:“白铁爪为增加他和清延谈判的力量,近来一直在招收人马,这几日,甚至派人去抓丐公丐婆来,号称数万群众。”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装成被你抓的乞丐?”张寅青立刻反应极快的说。
“呃,问题是,你们三个人目标大了,不但不像乞丐,更压根不像会被我逼上山寨的样子。”阿官说。
“若已安排妥当,只要我一个人跟你去便足够,林杰和李武东就在外围接应。”张寅青提议。
“就你一人也不行,我应该再找几个人凑数。”阿官眼一溜,看见攸君,灵机一动地说:“对了!乞丐婆!我们不是有现成的女人吗?一对流浪的夫妻,总是比较好混!”
张寅青转头看向攸君,只见她静静的站在树下,面向着河的方向,一贯的拒人于千进之外,找她当老婆?不知她听到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哈!原来这就是他留下她的理由啊!老天早算准了他们的任务需要女人,所以,她就阴错阳差地落入他手里。命中注定,他亦无奈,不是吗?
张寅青一脸笑意地朝她走去,旁边的三个男人也兴致勃勃地瞧着这场热闹。
攸君没有动,她自幼的家教,训练她要大方端庄,即使在危急的时候,也要不失身分。她知道张寅青对她有了决定,命运是宽待她,或是要推她到更深层的地狱呢?
这女孩真是与众不同!张寅青看着她柔美带些忧郁的侧脸说:“我们现在要混入一个土匪窝,你得扮成我的乞丐老婆。”
攸君转过头直视着他说:“你自己不就是土匪吗?”
他笑了出来:“你不晓得吗?土匪也分等级的,我是小土匪,正要去大土匪那儿偷一个东西出来。”
“我从不帮土匪,不管大或小。”攸君断然地说。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语气也很坚持,“你,要嘛就当我的假老婆,要嘛我就把你送给大土匪当真老婆罗!”
“姑娘,任何女人落到白铁爪手中,可是惨无天日,会被摧残到死的喔!”阿官在一旁帮腔的说。
“我在你们手上不也一样吗?”她冷冷地道。
“有吗?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你都很好哇!”张寅青夸张地说:“救你的命,给你吃,让你搭船,你的天日既没暗,我们也没‘摧残’你呀!”
攸君讨厌他强调“摧残”二字时的邪恶表情,她恨恨地说:“但你却不肯放我自由!”
“现在你应当明白了,我们的任务需要女人呀!”张寅青出同时看向林杰及李武东,表示自己留攸君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攸君想了想说:“如果我同意当你的假老婆,帮你完成任务,你就会放我走了吗?”
放她走?她这笨女人,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跟他们几个男人走还安全些,她怎么如此没脑筋呢?
张寅青本要再恫吓她,她却先说:“如果你不答应放我走,我就不帮忙,这是我的条件。”
“瞧!她还讲条件哩!”张寅青呛了一下说。
“否则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帮你!”攸君又加上一句。
“你好像都不怕死哩!一天到晚要我杀你。”张寅青最讨厌人家威胁他了。
林杰实在弄不懂,张寅青何时变得这么纠缠不休?他插嘴说:“吴姑娘,我们本来就无意留你,任务结束后,自然会还你自由。”
“真的?”攸君怀疑的问。
林杰无视于张寅青凶恶的目光说:“没错!我们其实并不你所想像的土匪……”
“林杰!”张寅青警告地道。
“老大,张先生的命要紧,时间有限,拜托你别玩游戏了。”林杰提醒他说:“若是误了大事,你三条命都不够赔!”
林杰是他们几个人里年纪最长的,虽然有些古板,但在紧要关头时,都会拉拉张寅青这匹跑过了头的野马,张寅青长久与他相处,也知道要适时听他的意见。
“好吧!我还你自由。”张寅青臭着脸允诺,“张先生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你可不许玩什么害人害己的花样。”
攸君恨他那种毫无敬意的口气,应都懒得应。张先生是谁呢?他们真的不是烧杀掳掠的土匪吗?
无论是与否,他们都绝非安分守己的善良百姓,自己还是离他们愈远愈好,免得到不了苏州,也见不着姨婆。
言妍--夜雨霖铃--第四章感激
第四章感激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朱淑真·生查子
攸君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却仍掩不住她的清秀及娇贵。
张寅青大手一挥,粗鲁地弄乱她的头发,涂黑她的脸说:“这都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为了自由,攸君忍耐着,但当他要拿走她珍藏的串铃子时,她却怎么也不同意。
“那些土匪若看到这些宝石,会相信你是乞丐才怪!”张寅青说着,还故意将它丢到草丛里。
攸君本来是坚强的,但看到串铃子消失,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看了心酸。
一向怜香惜玉的李武东首先投降,跑去搜寻,接着林杰和阿官也熬不住美人的泪水,在草丛里钻进钻出。
只有张寅青黑着一张脸,极不高兴。
“找到了!”林杰手举得高高的,讨好地说:“吴姑娘,我保证把它收好,等你回来再还你,好吗?”
瞧他那谄媚的嘴脸!张寅青一气之下,又借了一个瘦巴巴的三岁女孩丢到攸君的怀里,“多少可以挡住你那张脸,保你的清白。”
攸君心中颇多怨怼,但随着一群人来到白铁爪的山寨后,才发现有个娃儿可以减少许多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贼兮兮、色眯眯的土匪,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不过,她的脚可真的累得磨出泡来,手也酸得抬不起来,从小到大金枝玉叶的身体,此刻简直要散掉了似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白铁爪的山寨坐落在一个突起的山腰上,四周用削得尖尖的竹子密密围起,若非有阿官引路,他们想要进去,恐怕还不容易呢!
面对那绑着白布条,拿着刀剑的土匪,攸君真庆幸自己的脸和衣服都污浊得教人看不出原样;还有,那个三岁的娃娃,老是抓她头发,鼻涕涂到她脸颊,更教人懒得仔细看她一眼。
那所谓的三头目走到张寅青的面前来,叫嚣着说:“你,可以操练打仗。”
张寅青驼着背,拄着拐杖,露出一副畏畏缩缩的讨厌相。
张官忙说:“报告三头目,他是瘸腿。”
三头目往下一看,果真这人的左脚上血迹斑斑,短了一截,他皱眉说:“你怎么老找这种不中用的家伙呢?”
“三头目,我明天就好,马上就能上阵杀敌啦!”张寅青的口吻,像极了卑微的小老百姓,攸君着实惊讶他的演戏天分。
“算了!你去垦田,你老婆去种菜吧!”三头目不屑一顾地说。
“老婆”一词依然令攸君觉得刺耳,但张寅青倒大模大样的牵着她就往山寨后面走,并小声的说:“跟着我,寸步都不许离。”
周围散布了许多游民,他们的情况不比在街头好,为了那一碗混着石子的稀饭,还得要做苦工;到时官兵来了,还得当土匪来办。
但人在走投无路时,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就如她,虽有种过花,但哪曾做过菜园的粗活呢?攸君把孩子放在地上,她哭了两声,就跑去找自己真正的妈妈。
“我真的要种吗?”攸君问。
张寅青拿一把铲子蹲下来,并拉得她差点跌坐在地。攸君尚未开口抗议,一抹土又抹上她的脸,他笑得像个孩子般说:“当然!不想种菜,你尽管可以去伺候那些头目们呀!”
或许被乱马踩死,被大洪水冲走都好,没想到避了半日,她还是进了土匪窝,而且身边多了一个专门找罪给她受的张寅青!
他直视着她委屈的模样,那清雅的眉、灵秀的目,脂粉不施时美,现在脏得狼狈时竟也美,她可以说是他走遍江湖以来,所见过最美的女子。
张寅青咳了一声说,“种菜?还不简单,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嘛!”
他说着,用铲子掘一个洞,要攸君洒些种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