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晚想了想,叫住她,“等等!”
他走到她面前,放低声音道:“明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纪柔荑抬头,风寄晚的眼神中别有深意,似乎明天此行并不简单?她轻轻颔首,答道:“好。”
旁边惟肖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
这一夜的梦境迷离萧索,整个人像浸在温吞吞的水中,浑身懒洋洋地提不起任何精神。然而总有一种莫名的警觉,时时刻刻压在心上,提醒她有些事情不该遗忘。
她睁开眼睛时,窗外天已浮白。起身下床,走到梳妆镜前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几欲跌倒,连忙伸手扶住桌台,目光看到处,镜子里是张苍白的脸?
好奇怪,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憔悴不堪?放任情绪写在脸上,本是她最忌讳的事情,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需要假装坚强?
视线自镜中移开,淡淡的光线下,屋中的一切看上去都很不真实。像在告诉她再华美舒适,也不是她的家。
外屋的丫鬟见她醒了,便伺候她梳洗更衣,兴许是都知道了今天风寄晚要带她外出,梳起头来也格外细致,另一个丫头问她:“纪姑娘,你今天想穿哪件衣裳?”丫鬟手里叠着好几套衣服,最上面那套,就是风寄晚送的那件白袍。
“纪姑娘,这件好吗?”丫鬟拿了那件白袍问她。纪柔荑盯着那件袍子犹豫了很久,最后却道:“不,要下面那件蓝的。”
刚穿戴整齐,惟妙就来了,“纪姑娘,少爷叫我来请你去的厅,他在那儿等你。”
跟着她走到前厅,一路上心中都忐忑不安,为了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然而见到风寄晚时,他只是淡淡地道:“准备好了吗?马车已在门前等候了,我们走吧。”说罢转身带路,并未留意她的着装和神态有何不同。
纪柔荑跟在他身后。双手在身侧慢慢握紧,松开来时,手心上都是冷汗。
别鹤山庄大门口,停着一辆华盖轻车。正是初见风寄晚时他所乘的那辆;风寄晚回身扶她,手碰到她的胳膊时,纪柔荑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怎么了?”
“哦,没事。”她不自然地笑笑,提起裙子上车。风寄晚站在车外看了她一会儿,目光闪烁若有所思。然后他关上了车门。
车门合上的那一刹那,纪柔荑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她愣愣地望着车壁,再由车壁看向自己的衣服——多么可笑,一早起来就这样遮遮掩掩,步步为营地,孰料对方却根本不在意,枉自心虚了这一场。
“你在想什么?纪柔荑,你到底在想什么?”轻轻低语像是自嘲,却又说不出的凄凉。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夫前来拉开车门,她看见风寄晚正在下马,然后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她将手递给他,这次没有再躲闪犹豫、下车后。环顾四周,映人跟帘的是一条结了冰的河,周围的树木一片萧索,没有颜色。接着地发现只有她、风寄晚和车夫三个人,惟妙惟肖都没有跟出来。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只带地来?
“我们走吧。”风寄晚松开她的胳膊,径自朝河面上走去。
纪柔荑想了想,跟了上去。鞋子踩在坚固的冰面上,踏实,却不安然:如果冰面不够厚掉下去怎么办?如果滑倒怎么办?想的更多的,还是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表情又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跟着他一直前行。
寂寂的一方天空里,除了停在河边的马车与车夫,只剩下了他和她。
太阳慢慢升高,河岸旁的树木在冰面上的投影疏疏,映着两个缓缓而行的人,不知不觉已走了两个时辰。
前方岸边有棵参天古树,粗长的枝干横伸到河中央,离冰面不到三尺。风寄晚突然回身,纪柔荑一怔。他的手就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整个人顿时一轻,未待地意识到怎么回事,人已坐在了树干之上。
树干因突如其来的重量一阵轻颤,身子立刻坐不稳,眼看就要掉下去,纪柔荑不由|Qī-shu-ωang|地紧紧抓住风寄晚,惊叫出声,脸色吓得发白。“哈。”风寄晚笑出声来,扶稳她。“你……”天!这个男人竟然也会有笑得如此开朗灿烂的一刻,像个因恶作剧成功而无比得意的小孩。纪柔荑看着那个笑容,有点发愣。
风寄晚抚摸着树干,感慨道:“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只有这棵树,还是老样子。”
纪柔荑好奇地扬眉。
“你看那边——”风寄晚指向对面河岸,“那里以前是个贫民窟,有很多很多茅屋。后来因为要绐老佛爷祝寿,京城各地粉饰一新,地方官觉得这里有碍观瞻,就全拆掉了,将住在里面的人也都驱逐出京。”
纪柔荑望向他所指的地方。看来拆迁工作做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一丝曾经在那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风寄晚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略带几分沙哑:“三年前的那个除夕,他们跑来求我,求我想办法保住他们的家。我在暖阁里陪皇子们喝酒,故意不出去相见,让他们在前厅等了整整一天,然后时间到了,官差们强制押着他们离京,就这样,一共四十九人,十三个老人,九个孩子,二十个寡妇,再加上两个身有顽疾的男人,全部离开了这个地方。”
纪柔荑几经犹豫,才道:“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给你义务让你一定得帮助他们。”
风寄晚恍若末闻,径自说了下去:“他们之中,有人教我说第一句话,写第一个字。给我做第一件新衣裳,带我一起玩,喂我一口汤。我在这个地方一直长到十二岁,直到我的母亲去世而我的父亲终于肯认找……”
纪柔荑隐约有些知道了今日此行的意义。她迷惑的是——为什么风寄晚偏偏只带她来?为什么会是她?
有关于此的答案在地脑海里蜂拥跳跃,然而,不敢去想。语言是脆弱的花瓶,思维又何尝不是?尤其是面对那样一个男人,浑身的落魄里盛载着无法道尽的沧桑,他的身世、他的心事都是隐晦着的秘密,沉重,不为外人所知。
不想背,太累。而且,即使猜中了,又如何?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风寄晚侧头看了看她,说道:“你真的很静……刚才一路上如果不是能看的到你的影子,找几乎认为你跟丢了,”
纪柔荑抬起头,嫣然一笑,“你之所以带我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安静,不会吵到你吗?”
风寄晚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原本已经柔和的脸又变得深沉,他纵身下树,在冰面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纪柔荑心中一阵不安,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得罪了他,再看他脸上的表情,虽不见得是生气,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和颜悦色。
她试着慢慢落地,裙角却勾住了其中一根枝条,嘶的一声,拉出一道很长的口子。顿时飞红了脸,大感窘迫。
风寄晚望着她,说道:“你不要下来了。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叫马车过来载你。”
纪柔荑低垂着眼睛,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风寄晚走了几步,又回头,“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马车离这很远,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到。”
纪柔荑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风寄晚将一个类似鸣笛一样的小东西递给她,“如果有什么事,吹响它。我尽快回来。”
“好。”按入手中,浓翠欲滴。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显见价值不菲;风寄晚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再抬头看时,那白衣身影已经远去了,终不可见,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树上,景色荒芜,心情也荒芜。低头看看被扯破的裙子,心中淡淡地想——如果今天穿的是那件白袍。毁了的可就是它了。这,算不算是先见之明?
想着想着,唇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天很冷,却不敢揉搓双手呵暖,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于是坐在树上一动不动,身体几欲僵硬;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听一声鸟啼,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白色大鸟飞快的掠过天空,最后“啪”的跌落在她身旁的树干上,翅膀上中了一箭,直往下滴血。
纪柔荑犹豫了一会儿,试着伸手去碰那白鸟,鸟儿耷拉着脑袋,翅膀扇动了几下。却再没飞起来,紧跟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轻骑飞驰而来,全都身背长弓,马背上还有不少猎物,但瞧穿着气质又不像是猎人,尤其是为首之人,一身白孤锦裘、英姿飒爽,眉宇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一种高贵,难道这附近有狩猎场?否则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而且还是这么一大队人。
为首之人奔到树下,轻叱一声勒住了缰绳。他一停步,其他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为首之人看了看那只白鸟,将目光转向她,不掩心中的惊艳与好奇,“姑娘,这只白鹳是你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彬彬有礼地答道:“如果这只白鹳是姑娘的,我要向主人致歉,因为我射伤了你的爱宠:如果它不是姑娘的,那么请姑娘把它还给在下,这是在下射中的猎物。”
纪柔荑轻抚白鹳的羽冀,“现在还只是一月,你的同类们都在温暖的南方越冬,你是没有去呢?还是提前回来了呢?如果你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劫难。还会如此的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吗?”
“哈!”那人很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梢跟角都很温柔。纪柔荑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