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卫双姐有益的事,惠妃断不会拦,她也并不想看卫双姐太紧,让她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因为她知道卫双姐的性子是带点儿反骨的,管得越严越要坏事儿。
因与延禧宫的这段善缘,让齐东珠这样迟钝的人也对卫双姐和惠妃之事有所知悉。可她也知道惠妃并没有将她的这些在这个时代看起来离经叛道的感情宣之于口,甚至强压着懵懵懂懂的卫双姐,让她怀上了龙嗣。
齐东珠并不知道惠妃对自己感情的本质了解多少,究竟是善意、友谊、姐妹情、或是爱情。现代人或许有千百种定义,但在这个贫瘠和压抑的年代,一切浮华的修饰都显得太过奢侈。
无论如何,她都能理解惠妃。或许在现代人看来,惠妃的做法简直可以上社会新闻,更是对卫双姐的一种身体戕害和对自己的一种精神虐待。齐东珠就并不觉得看着卫双姐多次入内侍寝,惠妃内心会毫无波动,可她却执意要卫双姐怀上康熙的孩子。
惠妃是一个清朝女人。她甚至十几岁就被拘禁在宫墙之中,也是在懵懵懂懂,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拼命生下了两个孩子,才换来了她今日的地位。她并不漫长的一生,都围绕着这样一个浅显易懂的逻辑:诞下龙嗣,取得权位。她看不到别的可能。
惠妃比任何现代人都了解紫禁城内的可怖,亲眼见证了那朱红色的宫墙怎么不动声色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女人的魂魄,吸吮她们的血。
让卫双姐怀上龙嗣,这就是她认定的生存之策。而齐东珠哪怕站在三百多年的时光之外,站在革命烈士的累累白骨之上,也无法堂而皇之、居高临下地说,惠妃这样的法子是错的,她齐东珠更懂这个时代的宫妃该如何生存,更懂这个时代的女人该如何生存。
齐东珠什么都不懂,而她也有自知之明。她不知道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惠妃和双姐来说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危害,或许她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磨镜之好,而就算知道了,真的能对她们有所助益吗?
骚动的欲望会吞噬一个人,而被压抑、被埋没的、不被正视的奢望能将理智的灵魂逼至疯狂。
齐东珠不敢赌,她只想双姐开心一点儿,希望惠妃能如历史中那样,稳稳地坐在宫妃之首的位置上,庇佑着她的哈士奇崽,还有卫双姐肚子里这个尚未出生的宝宝。
齐东珠暗戳戳地希望那是个和双姐一样灵动又美貌的公主。齐东珠的鹿眼眨了眨,又偷偷瞄
了瞄荣妃马佳氏身后小桌上趴着的一只巨型布偶猫,狠狠咽了咽口水。
是的,在齐东珠眼中,康熙的皇子是狗崽崽,公主都是形态各异的猫崽崽。马佳氏亲手抚养的女儿荣宪公主,正是一只油光水滑,姿态优雅的布偶猫,长着一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眸子。
倒是和她的亲兄弟边牧阿哥的天空蓝色眸子如出一辙。
见那布偶公主察觉了齐东珠堪称垂涎欲滴的视线,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机敏扫了过来,齐东珠连忙收回了视线,又继续盯着斜前方的卫双姐高耸的肚腹,心下暗暗许愿:
"一定要是个乖乖猫崽,出生的时候完全不折腾妈妈,母女平安落地!"
她的视线自然也被卫双姐捕捉到了,让卫双姐的鹿眼看过来,在与齐东珠对视的时候,她立刻露出了个极美的笑容。卫双姐总有这种天赋,当她注视着你,对你笑的时候,会让你觉得这世界上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此刻就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刻,云为你驻足,花儿为你盛开。
无论多少次,齐东珠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她见惠妃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连忙对卫双姐打个
手势,示意一切都好。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墨蓝色宫装,旗头整洁的宫妃搭着宫女的手,在寿宴的主人太皇太后和康熙未现身之前,向惠妃处走了过去。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
德嫔福身拜会,踩着又高又纤细的花盆底,动作也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凝滞。
"玛禄姐姐!"
惠妃还未搭话儿,卫双姐倒是先亲切地唤了德嫔的闺名。德嫔轻轻扫了她笑靥如花的面庞一眼,眉心轻轻一蹙。
卫双姐是熟悉她的,见她这样表情,就知道她对自己有什么不悦了,这让卫双姐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勉力弯着唇角,对许久不见的宫中姐姐笑着,眸光里带着一丝讨饶。
她这样自由散漫的性子,在从前在储秀宫中相依为命的时光里,自然是经常被注重规矩的乌雅玛禄念叨的。
惠妃却不怎么喜欢这过分循规蹈矩的乌雅氏,也与她没什么交集,如今见她前来拜见,便也只冷淡道:
“何事?”
“惠妃娘娘容禀,卫氏尚
未晋位,如今虽然身怀龙嗣,却只是个常在,逗留此处,实在不合规矩。还请娘娘让她去庭院中小憩,免得冲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
惠妃听闻此话,胸中骤然涌起蒸腾的火气。她倒不明白这德嫔是怎么回事儿,胆敢如此冒犯她的决定。此处皆是主位妃子,哪怕是温僖贵妃和佟佳贵妃,也没有一个人上前说教,哪儿轮得上她一个刚刚晋升嫔位的嫔妃?
更何况,双姐待她如亲姐,如今双姐怀胎七月,她上来没有一句关怀也就罢了,竟要将人往冷风直灌,人多又杂乱的院子里赶。
"满脑子规矩,体统,乌雅氏,本宫看你这两年蒙受圣宠,心也大了,竟已经迫不及待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惠妃的唇舌一向刻薄得紧,这话儿说得十分诛心,让刚刚迈着猫步,款款而来的宜妃郭络罗氏不自然地抬起帕子,遮住了她潋滟的红唇,继而歇了来给几位姐姐请安的心思,去寻席位中她那个被太皇太后抱养走的五阿哥胤祺去了。
趁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德嫔盯上了别的不守规矩的,她可得好好亲近亲近五阿哥。
当然,宜妃绝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些怵乌雅氏那张冷脸的。作为康熙的宠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乌雅氏那颜色寡淡,一身古板的人为何会得宠,还先她一步生了龙嗣。
皇上生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这入了宫的女子,哪儿有不爱的?宜妃郭络罗氏逗弄着自己诞下的长子,搓了搓他圆乎乎的小脸蛋儿,满心娇羞地想。可即便是郭络罗氏这种满心花前月下的宫妃,也没法儿把德嫔和得宠的妃嫔联系起来,从而生出什么争奇斗艳的心思,只因乌雅氏这个人就没有半点儿宠妃的气质,活像个长得格外年轻的管教嬷嬷。
宜妃踩着悄无声息的猫步来了又走了,在场的气氛冷凝了下来,齐东珠意识到不对劲,紧张地抻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惠妃方向传来的影影绰绰的声音。
“嫔妾岂敢。只是卫氏月份大了,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处,而这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一切都应按照祖宗规矩,皇家礼法,按部就班才是,若是坏了规矩,污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眼,就极为不妥了。"
"放肆!你说谁污人的眼!?"
惠妃大动肝火,当即站了起来,一双冷目喷出火星来。而她身后,自她开始冷嘲热讽就一直拽着她衣袖阻拦的卫双姐也急红了眼,
声音大了不少:
"娘娘!别说了!玛禄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卫双姐双手扯住惠妃的手,方才将她从怒火中扯了回来。惠妃原本脾气火爆,连生二子后修身养性多年,本觉得自己不会再生出这样能劈金断木的火气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有软肋。
勉强压下胸中火气,惠妃冷声斥道:
"再说半个字,本宫让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好好儿显个眼,回去!"
双姐见她这暴烈火气拦都拦不住,忒忒不讲道理,给了德嫔没脸儿,也生了气,抬手打了下惠妃的手背,对德嫔连连解释道:
“玛禄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留在这里确实不合规矩,我一会儿就——”“卫氏,尊卑有别,不可不敬。惠妃娘娘,嫔妾告退。”
这回儿,即使是深知她的好的双姐都有点儿伤心,不管是为了她疏离的称呼还是她冷淡的态度,而惠妃更是握紧了拳,深吸两口气才忍住了发作的冲动。
“本宫的人,轮不到你来管。”
德嫔什么都没说,只是态度恭敬地退了下去,临行时还望了一眼卫双姐的方向。
卫双姐楞楞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了起来。方才其他人恶意或者嘲弄的神色,她可以不以为意,甚至还能仗着惠妃的势,狐假虎威地瞪回去,可如今她却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了起来。
惠妃火气稍降,见卫双姐的表情,便知那搅事精乌雅氏让她心情不佳了,当即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将卫双姐的手握在掌心里安抚。
“我这肚子,确实太显眼了。乌雅姐姐好心提醒,娘娘又乱逞什么威风?在你眼里这肚子金贵,风都吹不得,我看娘娘只在乎这个!"
"瞎说,你肚子里是皇嗣,怎有显眼之说?你最是宝贝,可莫要自怨自艾。"
她是不会让卫双姐离开的。乌雅氏说的那些规矩,她会不知道?只不过她正需要卫双姐留在这场寿宴上,被太皇太后看到,甚至为此不惜冒着让七月怀胎的卫双姐出席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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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奢靡,孩童可人儿,七月怀胎,正要生产的卫双姐坐在惠妃的身畔,自然会有惹眼的机会。太皇太后蒙古出身,最是喜欢多子多福,或许月份大了的妃嫔在旁人看来是不体统,在她老人家看来却是福气。
到时候,从不惹皇帝喜欢,甚至身怀六甲,赶上嫔妃晋升都被落下的卫双姐,才能让皇帝不得不
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驻足。
双姐该有个像样的名分了。
为卫双姐谋划至此,甚至不放过一丝一毫渺茫机会的惠妃却什么都没有跟卫双姐交代,一声不吭地包容了她因为乌雅氏的一番不中听的话儿而起的情绪,一遍遍将她挣脱的指尖儿攥回掌心。
齐东珠胆战心惊地听完了这番交锋,离四阿哥不远的宜妃借着看五皇子的名头,揍得不远,竖着耳朵听了全程,此刻看乌雅氏吃瘪,捂在唇上的帕子就没拿下来过。而齐东珠却看着惠妃和卫双姐几乎明目张胆的温存,替她们胆战心惊着。
这俩人也就仗着宫中没有明眼人看得懂,简直没眼看了。
就在这时,守门的太监高声传唱道:
"太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太子驾到——大阿哥驾到——"随着太监的声音传来,攀谈着的宫妃们表情一肃,皆起身相迎。
齐东珠随着人流一道跪伏,余光却不安分的瞄向了康熙的身后。寻找她曾经照顾过的哈士奇阿哥的身影。
可率先闯入她眼帘的却是走在康熙身后一步之遥的一只毛发闪着幽蓝色光泽的黑色生物。第一眼看过去,齐东珠心跳就漏了一拍,只因那极具威慑力的冰蓝色眸子,微微低垂的大尾巴,和冷峻的面容,实在太像一只健壮的西伯利亚狼了。
而后,齐东珠作为宠物医生和萌宠爱好者的素养才压过了她的恐惧猛兽的本能。她意识到这是一只蓝湾牧羊犬,在现代社会由一位女性培育出来的,和狼的基因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犬种,全世界也没有几头。
因为蓝湾牧羊犬的罕有和稀少,还有它们极为俊朗的外表,神秘的血统,让它们被世人趋之若
骛。齐东珠当然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蓝湾牧羊犬,当即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但准确地说,她见到的是当朝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