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了雪的冬夜,天空变成纯净的靛蓝色,既高远,又低低的压下来,星星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样,断断续续的冷风吹过去,高高低低,黑色的树冠片出波浪,绵延到远方。
我看西方魔幻电影的时候,尤其是涉及到北欧那方面,经常会看到这样的类似场景,天地几乎压到一起去,渺小的旅人披着斗篷,兜帽拉得极低,踩在厚实松软的雪地里,匆匆赶路,镜头缓缓上升,拉长,黑夜里的纯白雪原上,松树林投下淡蓝的阴影。
“你怎么了?”
折戟走了两步,转身皱眉,看着我。
我回神,“哈?没什么,走吧。”
这是名为孤独的情绪,大概还有一点点的不安,以及对故乡的思念,或者是没有归宿而伤感?
这到底是我后知后觉的想法,还是北欧英雄故事作祟?
所以小孩子的早期教育是关乎一生的重点啊。像我那种父母为了省事塞给我大部头的做法,实在要不得。
到达静慈堂,院子里架好了柴堆,顶上放置着女孩子的身体,看样子已经洗过了,连同身上穿着的白色布衣一样白甚至有些发青的手和头,在清冽的月光下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意思。
这是新鲜的尸体的风情啊。我之前只见过牛肉干和鸡肉两种,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感叹了两句,我招呼卫安点火,现在他没有之前的抗拒和不解了,十分有效率的点燃大柴堆,温暖的火焰把那上面的人包围起来,女孩子的脸便有了点颜色,站远了看,可以认为她只是睡着了。
心里终于抽紧,原来“她只是睡着了”这句,才是触发我情绪的点,果然我还是有感觉的啊,差点以为我真的对自己也无情了。
看着火光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又跑火车,竟然想到特露之歌去了,不过还是挺应景的,我自嘲了一下,不说歌词,只是旋律也很适合这种时候吧。
转开眼睛,旁边的折戟盯着我,不过具体来说,他是在看我的嘴巴。我眨眼,愣愣一下,才发现是他听到了我在唱歌,这一下,弄得我没了兴致,又转回头,闭嘴发呆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奈良居然从大门口进来,我隔着火光看他,还有点收不回来,半无意识的看着他过来,安静的站在我身边。
我注意到他的白衣,质地好像是布的,收束眼神,又看了一眼,确实是。这是怎么了?难道出差一趟,没捞到油水,反而把钱花光了么?
等等,白布……好像是丧服……呃,他是在参加我的葬礼呀……
这么一想,在场的人好像都是黑白布衣来着,就我是棕色,还绣花了,虽然是黑色的竹枝……
果然我还是不够在意自己的事情啊。
虽然这样汗了一下,我还是很快被此时的气氛感染,肃穆起来,又耐心等火焰熄灭,残骸降温。
“卫安,装起来吧。”
“是。”
卫安站到我身边,递过来一个罐子,我瞟了一下容器,眼角一抽,居然用这么美丽的艺术品做骨灰盒,是井泉的意思吗?也不用这样关心我吧。
冷风刮过,刺痛提醒我集中注意力,我叹气,展了展刚受伤的手掌,两道伤口暴露在寒冬里,还真是疼。
用伤手抓起一把骨灰,我差点就绷不住要呲牙咧嘴,还真是疼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捏紧拳头,暗叹自己真是受虐,然后手中十分应景的滴落两三滴新鲜血液。
卫安本来等着我,见我这种举动,惊到,“杨小姐?!”
折戟几乎在卫安出声的同时就跨步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捏,迫使我松开拳头,又猛的转头盯着我,劈头就是一句,“你干什么!”
这反映真快,我被他吓得一呆,才道,“……没什么。”
沈奈良随后而至,见我血淋淋的手,痛心道,“阿香,你的手……”说着就要拉我走。
我一挣,“不行,这个不能洗掉。”
“什么?”沈奈良瞪过来,“这怎么可以,你伤心是一回事,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
不是呀,我不是伤心到精神错乱才做的,只是我的理由,和精神错乱的做法,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了。
“我要她在我身边。”
我小心擦掉手上的稀泥,甩在卫安捧着的玉盒子里,手心便露出两条黑色的线,说实在的,那些嵌在我伤口里的细小颗粒弄得我疼死了。不过我想过了,只有这样才行,只有在肌肉里才能永远保存,不能放在内部任何一个循环系统里。
抬头看这三个人,大家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所以说是认为我精神错乱了吗?
沈奈良痛心到,“阿香,你……”
“没事,我很好。”我牙痛,别过脸躲开他的注视。
只这一会儿,卫安迅速叫人把骨灰装好,犹豫着递给我。我笑,“你放心啦,我不会再这样了。”
接下来,把一半的分量埋在我住的院子里,剩下一半撒到水里去,那个玉盒子我又还给卫安。他居然就这样直接用手抱着,那东西是浸过冷水的呀,我惊讶道,“卫安,你不冷吗?”
管家这才换手,用袖子包起来。
这么呆滞。我的做法仍然不能叫人接受么?可我觉得很好了。
“你这是干什么?”
不满的声音,是折戟啊。
我转头,啊了一声。折戟皱眉,“骨灰也弄得一点不剩!”
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又转身,看着破开一个洞的冰面,这会儿又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心里想着这条河的流向,慢慢说,“风,土,水,还有我。”
“以后我到哪里,她都在我身边。”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的故乡在别处,这是个陌生的,与我毫无关联的世界,我只是不想太孤单,现在彻底的把身体嵌进这个世界的循环系统里,这样,应该能有一点安慰。
那个和尚说镜花水月也没有关系,我不是修行的人,没有那种豁达的心性,所以,制造纽带,是我选择的方式。
我会相信这个世界,也决定面对现实。
我还要去遨游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