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忘了把给我带的纪念品一并拿过来。我向我妈说了声,跟他一块回去查收我的礼物。出了巷子,我一愣,疑惑地转头,咦,你的保时捷呢?
“处理掉了。我爸请的那个风水先生说那车不吉利,太招摇,容易引火上身。”阿达颇有风度地替我开了银色宝马的车门。
我坐到副驾驶座上,扣上安全带,点点头,正色道,我也觉得保时捷挺邪门的。你看厦门远华案最著名的除了红楼就是那辆红色保时捷。
他斜斜地睨我一眼,似笑非笑,我看你是上次我拉你上高速给吓怕了吧。
“你个混蛋还好意思提,别逼我在车里掐死你啊。”想到这件事我就双膝抑不住地颤抖。这个王八蛋真把车开上了高速,摘了牌,一拉杠,速度飙升到180。下了高速,我扶着车门吐得连隔夜的面条都出来了。从此以后他再跟我提出去兜兜风,我的肾上腺素就立马上升,赶紧逃之夭夭。
他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这车我才刚上手没两天,哪天带着你出去转转,让你也过过瘾。
我敬谢不敏,凉凉道,谢了,大侠,你还是带你老婆奔向爱的怀抱吧。兄弟我尚未娶亲,这么英年早逝了,我们老筱家岂不是要绝后。
“别怕!”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弟,倘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就把我孩子过继给你家。”
“不用。”我笑笑,头靠着软软的椅背,淡淡地看车顶,“我爸妈养我一个已经殚精竭虑,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养的活一个小宝宝。”
“就说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开玩笑都听不出来。”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好了,你跟我赌气呢!专门说这样丧气的话。”他脸色铁青,恶狠狠道,“我帮你照顾你们一家老小总行了吧。”
我撩撩眼皮,很是无辜的看他,干嘛啊你,好好的说话,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要托孤一样。
“你!”他气得捶了下方向盘。
我大叫,你小心点,前面是红灯。
叶子心里不痛快,回家后又开了两瓶红酒。我们敲开门的时候,她醉醺醺地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沙发垫子,双颊酡红,手里抓着酒瓶。家里的阿姨一脸为难,担忧地看她,低声告诉我们,叶子跟阮衡回家以后大吵一场,两人都情绪激动恶言相向,最后阮衡更摔门离去。阮衡人一走,叶子一声不吭拿出酒就喝。叶爸叶妈昨天就出去开会了,最早也得后天才能回来,阿姨一个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叶子——”我心中不是滋味,俯下身半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头,话堵在嗓子眼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筱雅,你来了。呵呵,正好,一个人喝酒好无聊,你陪我一起喝。这可是从我老爸酒柜里偷出来的Martell,你陪我喝,我爸妈就不会骂我了。”她一直不停地笑,直到眼里流出泪水,“我妈说的没错,我就是一傻瓜。筱雅,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一样聪明理智。”
我胸腔被塞进了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涨得难受。叶子虽然瘦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喝了酒身子却沉得很。我示意阿达过来帮忙,先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地板太凉。
“叶子,有事就说出来,不痛快的事情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一点。”我抚抚她的头发,轻轻帮她按摩头。
阿达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以后有些为难地表示,韩璃要他马上过去。
叶子一听“韩璃”两个字立刻暴怒,拿起靠垫狠狠地砸过去,声嘶力竭地骂,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回那个女人身边去,我才不稀罕。
阿达很是尴尬,叮嘱我留下来好好照顾叶子。我点点头,转身打了个电话回家。我妈听说叶子在同学聚会上喝醉了酒,立刻让我给她泡茶醒酒,对我留宿亦无异言。
叶子喝多了不想吃饭,我心事重重,也没什么胃口。偌大的餐桌,两个人挨着坐,越发显得孤单冷清。草草扒拉了半碗饭,胃里便堵的难受。从小我爸妈给我灌输的观念,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可以以此为借口不吃饭。我们已经身无长物,所以一定要身体健康。
“我已经够围绕着他转了,他为什么还是吹毛求疵?跟他出门,知道他不会同意我付账,我从来都只敢提议去吃路边摊。那些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不知道有多少细菌,我看了就倒胃口。每次吃完回去都得吃抗生素,我真怕这样下去我有天真生病了,所有的抗生素都对我失效。我出门打个的怎么了,我又没有花他一分钱。非得等公交挤地铁?我是吃不惯食堂的大锅菜,所以我宁愿吃小炒。你不知道多恐怖,西红柿炒鸡蛋他们居然放糖,这还能吃吗。我爸妈给我的生活费,我高兴怎么花是我的事。我不管他,他能不能也不要对我管头管脚,我买一件衣服他都要说三道四。就算我穿那件衣服没有模特好看,但起码我还有买的权利吧!我做的事情在他眼中就没有一件是对的。他永远都在挑我的毛病,永远都在找我的不是。动不动就阴阳怪调说什么我是千金大小姐。你说这话怄人不怄人?我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吗?我有要求他跟任何人攀比吗?我帮他买衣服是因为我爱他,他为什么非得曲解我的意思呢?以前我总认为是我幼稚不懂事,所以才引得他生气不讲话。真奇怪,高中两年时间朝夕相对都没有任何矛盾。上了大学,反而摩擦百生。”叶子放下筷子,烦闷地扯了张抽纸,却并不擦嘴,而是绞在手里扭来扭去。
我拨弄着碗里剩余的饭粒,字斟句酌,微微笑道,相爱容易相处难。
“高中里虽说你们是朝夕相对,但毕竟生活的重心毕竟是学习。决定我们在学校里地位的绝大部分因素是学习成绩。有了校园那道院墙,穿着相同的校服,我们每个人都看起来青春靓丽朝气蓬勃。可是等到上了大学,很多事情浮上水面。一件白衬衫大概也遮掩不了多少背后的单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就拉远,或者说本来距离就存在,但是原先由于空间小,以为那仅仅是咫尺,等到所处的环境放大,距离也就相应地拉大。方枘圆凿,岂能相安?要么你去改变适应他,要么他来改变适应你。又或者相互适应,相互改造。”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根本就是幼稚可笑,自私狭隘,心理不健康!愤世嫉俗的莫名其妙。我有的时候实在是觉得根本没办法跟他沟通。因为自卑,所以自大。我妈说的没错,跟他这种阶层的人生活在一起完全是自找麻烦。你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会被扭曲成不堪入目的样子。”她拿起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眯着眼透过它看前面的景物。我隔着水杯看她,印在我眼中的面孔亦是模糊不清。
“也许你们俩并不合适。”
“你说什么?”她恹恹的眼睛忽然瞪大。
“既然你说的这么痛苦,那么真的不如分手算了。你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差距太大,沟通都成问题,更别说以后要一起生活了。”
“可是筱雅我跟你就相处的很好啊。你就不会跟他一样阴阳怪气,让人无所适从。”叶子忽然抓起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正儿八经道,“丫丫,你为什么不是男的呢,不然咱们一起该多好啊。我爸妈还这么喜欢你,我们要是生活在一起肯定其乐融融。”
我失笑,叹气道,我要是男的,咱们也不可能这样亲密无间了。这个社会对男女的要求有别。一等男人配二等女人,二等男人配三等女人。一等女人嘛,就得有孤芳自赏的勇气和魄力了。女人倘若比男人出色,那么这个男人承受的压力要远比同等状况下女人承受的压力大。男人有男人的敏感和自尊,他们接受不了别人的施舍。
“我还特别受不了他妈妈。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还能理解她对我冷淡是怕我影响她儿子学习,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她根本就是讨厌我。她还嫌我基因不好,生出的孙子会不够聪明。拜托!不是我打击这位阿姨,她知道基因的概念是什么吗?还这般自以为是!我看她根本就是有恋子情结,跟《孔雀东南飞》上焦仲卿的母亲一样。”
我不禁莞尔,叹气道,叶子,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点。
“真的不是我想太多。寡母多半会有点移情,对儿子独占欲强的变态!我爸有个同事,老公早年外遇出车祸,含辛茹苦拉扯大儿子,事业也颇为成功。现在儿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正式女朋友都没有。人家给他介绍女友,他跟女友出去约会时,当妈的还在旁边监视。是个女的都会崩溃,一拨拨女友全被吓跑了。”
“我的苍天啊。等到她儿子洞房花烛夜的那天,她是不是要端个小凳坐在床边看现场直播?”我摇头,“你这么一说,寡母的儿子还真是不能嫁。”
晚上睡觉的时候,叶子突然冒出一句,可我还是喜欢他,我该怎么办。
我假装已经睡着,我假装没有听见她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倘若知道,我又怎么会这般两难。
半夜我从噩梦中惊醒,一摸脑袋,涔涔的冷汗。我嗓子仿佛冒烟一般,烧的难受。我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叶子动也不动,睡得正沉。我轻手蹑脚出了房间,下楼去厨房找水喝。一杯凉水下肚,睡意已然全无。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幔帘,窗外繁星满天。
不知多久都没有见过这般璀璨的星子,大且亮;满眼都是冰凉的水钻,缀在天鹅绒一样漆黑的夜幕上,熠熠生辉。这块别墅区的绿化都极好,家家带着个花园,美好的奢侈。庭前不知开着什么花,晚风拂过,摇曳生姿。亭亭的,如在掌中起舞的汉宫飞燕。
“啪”,玄关鞋柜上方的壁灯亮了。我愕然地回头,然后肩膀放松,微笑点头,你好,表哥。
他倒被我吓了一惊,怔了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旋即也点头微笑,嗓音温和醇厚,是你,丫丫。
“姑父姑母出差了,叶子一个人呆家里他们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你在,我就放心了。”他穿过玄关,走到客厅的中央。没有开灯,他的面孔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我略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虽是处在暗影里,但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面对异性终究有点不自在。
“叶子喝酒了?”
“喝了点,还好,没有醉。”我斟酌着词句。
“你多陪陪她,她心情不好。倘若方便的话,我安排你们出去走走可好?”高大的身影逼近了一些。我下意识地往后退,脊背靠到了冰冷的玻璃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我狠狠掐了下背在身后的掌心,笑着摇头,轻声道,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你就把它当成打工,我付你工资。”
我轻轻地摇头,咬住下唇,忽而抬起头,无奈地微笑,你这样说,即使没有任何恶意,也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不代表别人也知道。”我别过脸,看着窗外黝黝的树影,淡声道,“我会尽量多陪伴她,她是我的朋友。”
表哥无声地笑了,走到我身边,像是抚慰一般对着灿烂的星空点头,转头看我,肯定道,星星很漂亮。
我笑笑,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睡不着吗,怎么这个时候还站在外面看星星。”
“没有。”我摇摇头,晃晃手里的水杯,“只是有些渴了,起床倒了杯水喝。”
阒然无语,唯有不知名的虫鸣,衬得夏夜越发宁静。我点点头,对他略一欠身,轻声道,那我先去睡了,表哥。
他静默了片刻,点头道,去吧,既然你在,那我也回去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我点头应允,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后半夜睡得分外安稳,寂然无梦。
“筱雅,你跟阮衡比较熟,你去帮我跟他谈谈,看看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早饭时,阿姨端上一碟子小菜,叶子忽然开口。
我抓筷子的手滞了一下,点头道,好,有机会我帮你跟他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