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捧着鸡蛋糕的小伊利,忽然出声问道:“姐姐,爸爸要来这边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爸爸?”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沈青黛忽然反应过来,儿子还在屋子里呢!有些后悔刚才没控制住情绪。
就见伊利望着她们,又问道:“妈妈,是爸爸得救了吗?”
这一句,让屋里的三个大人都面面相觑起来,她们从来没在孩子跟前说他爸爸的事,这孩子竟然像全知道一样。
沈青黛想到先前儿子也有问她,“妈妈,我们能不能回申城看看爸爸?”她每次都有些敷衍地说:“最近妈妈工作忙,走不开。”这孩子也就不吱声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孩子大概是在试探她,小小的人儿,也不敢问妈妈,自己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沈青黛没忍住眼泪,又不想让孩子看见,转过了身去。
爱立蹲下来,摸了摸伊利的脑袋道:“对,你爸爸快过来了,等9月伊利开学的时候,爸爸就过来了。”
小伊利的眼睫毛微微垂下,伸手拉了下姐姐的袖子,轻声问道:“姐姐,那爸爸能跟我和妈妈住一块儿吗?我们这儿的床够大,能睡三个人,不行的话,可以让爸爸在地上打地铺。”
伊利说着,抬起了头,眼含期待地朝爱立看着。
对上这样的眼神,爱立迟疑了一下,缓声和他道:“伊利,你爸爸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来,到时候,伊利和妈妈可以去看看爸爸。”
伊利的眼睛里立即就起了一层雾濛濛的水汽,有些哽咽地问道:“那爸爸是要去农场种地养鸡吗?爸爸从来没有干过,他会把小鸡都养死吧?人家会不高兴的。”
一旁的沈青黛,眼泪越发汹涌,起身到里间去了。
爱立耐心地和伊利道:“他和你妈妈一样,也是过来当医生的。”
伊利进一步问道:“也是棉纺厂?”
“是!是姐姐单位的厂子,要在祁县那边建分厂,建分厂也是要时间的,在没建好之前,你爸爸就去农场那边帮帮忙,等厂建好了,他就到厂里任职了。”
小孩子的世界,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又很简单,确定爸爸会和妈妈一样在厂里工作,伊利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他妈妈在厂里可受人尊敬了,从来没有人会欺负他妈妈,爸爸过来以后,也不会有人欺负的,和姐姐道:“那我以后放假可以去爸爸那住几天吗?”
爱立摸了摸他的头,“可以的!”
这时候隔壁的小虎来喊伊利玩,沈青黛也缓了情绪,出来抓了几颗糖给伊利,“分小虎两颗,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等孩子出门了,沈青黛才叹道:“也怪我,有时候忧心瑞庆的事,在孩子跟前可能带了一点出来,你说这孩子,从来没问过我一声。要是今天我俩不是当着他面聊,我都不知道,这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爱立安慰道:“小姨,这是伊利聪明,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就只知道吃和玩。”顿了一下又道:“小姨,还有一个半月,小姨父就能过来了,我刚才也不是哄伊利,我们厂马上就要在祁县建分厂,负责人的是我以前科室的主任,我上周给他践行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他说9月破土动工,11月大概就会有第一批工人进厂,卫生室肯定得在明年给配备了,到时候小姨父可以选择来这边农村落户,或者是在祁县棉纺厂工作。”
沈青黛光听着,都觉得心里满是希望,和爱立道:“虽然不一定能成,但是爱立,我听你说这条路那条路的,心里都觉得敞亮很多,总不会没路走的,是不是?”丈夫是“现行反`革命”,能少受些苦,沈青黛已然觉得是万幸了,不敢再想还能有一份正式的工作。
爱立笃定地点头道:“是!”她觉得小姨父去分厂工作的问题不是很大,到时候让祁县农场那边,给小姨父出一个表现良好的证明,分厂那边打个申请,应该就差不多。
但是确实也得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
沈青黛又问爱立,“你还没说,这事怎么和谢微兰扯上关系的?”
“她从她干妈那得知的吧,主动去找了贺叔叔,说可以帮忙。贺叔叔拍电报问了我的想法,我觉得可以试下。”
沈青黛点点头,叹道:“她现在这样子,倒不像是张伽语的女儿了。这事,算我欠她一个人情,等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还她。”
“小姨,我已经给她写了一封信过去,表示她那边要是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来信。”爱立见她哭了这么一会,眼睛就红肿了起来,劝道:“小姨,现在小姨父的事情初步定了下来,你就安心地照顾好自己的伊利,我看伊利这孩子有点早慧,你还要多注意他的心理健康。”
沈青黛应道:“好,也就幸好我提前把他带到这边来,不然看着他爸每天受苦的,这孩子心里怕是更受不住。”儿子的变化,实在是有些出乎沈青黛的意外,在申城的时候,这孩子每天就知道傻乐呵,到宜县以后,看着是听话很多,人也坐得住了。
和爱立道:“放暑假以来,他每天跟着我在卫生室里,写作业或者自己玩游戏,我先前只以为是离开了申城的缘故,孩子还没适应的缘故。”可是刚刚看着他飞一样的跑出去和小虎玩,沈青黛才发觉并不是这样的,他或许是看到了妈妈的难处,不想给妈妈添事儿。
樊铎匀在一旁提醒道:“小姨,我和爱立准备去一趟陆厂长家,妈妈说,他爱人对你和伊利挺照顾的,我们想着,既然过来一趟,也去谢谢人家。”
沈青黛擦了下眼睛道:“是,许姐人很客气,她每次过来,伊利都围着她,问长问短的,小嘴叭叭个不停,她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沈青黛立即把爱立带来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递给他们道:“都带给陆厂长家吧,我和伊利也不缺吃的。”
爱立把妈妈准备的东西,单独拿了出来,“小姨,这是我妈让我捎带来的,有凤凰蛋、鱼干和酱菜,凤凰蛋我妈一早就用五香煮了,说怕你不会搞,在水里煮炸开了。”
沈青黛笑道:“我确实不会,我以前做饭少,也就会摊个鸡蛋饼,还好这边有食堂,不然伊利可得跟着我吃苦了。行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去陆厂长家,一会回来再聊。”
爱立忙道:“小姨,中午我和铎匀做饭吧,我们尽量早些回来。”
“好,那我去附近的供销社看看,买些菜回来。这边有时候有附近的村民,拿蔬菜和鸡蛋来供销社换东西,这个点不知道还有没有。”
俩人刚刚出棉纺厂,就听到后头有人喊“爱立,樊同志!”
回头一看,发现竟是程潜,几个月没见,程潜比先前黑瘦了一些,人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爱立不由笑道:“我刚还和铎匀说,这次过来见不到程潜了,没想到咱们就碰上了。程同志,最近工作是不是比较顺利啊?我刚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意气风发’这个词。”
程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还行,”旋即就换了语调问道:“就是你们到宜县来,怎么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这是看了沈同志,要回去了吗?”
爱立笑道:“不是,我们准备去陆厂长家拜访一下。”
程潜立即笑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吧,我这边刚好有份文件,需要厂长签个字。”
一路上,程潜和爱立说起陆白霜来,爱立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忽然想起来,陆白霜估计快生产了,随口问了程潜一句。
却不妨听程潜道:“已经生了,月初的时候,是个男娃,听说姜斯民挺高兴的,还给陆厂长送了喜蛋来。陆奶奶连门都没给人进,当时闹得不是很好看。”
爱立算了下,现在是7月中旬,如果足月生产的话,去年10月到11月左右怀上的?
陆白霜胆子是真大。
眼看着快到陆家,大家都很默契地中止了这个话题。
来开门的是许嘉怡,看到爱立和樊铎匀,立即笑道:“是你们小俩口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看了青黛和伊利没有?”
“看了,我小姨说,您对她们很照顾,谢谢婶婶!”
许嘉怡笑道:“你小姨可是棉纺厂的员工,给你陆叔帮了不少忙,应该的。”又朝里头喊道:“妈,有桥,爱立、铎匀和程潜过来了。”
陆有桥在书房里,一出来就和樊铎匀握手道:“欢迎,欢迎,咱们可许久没碰面了。”
又问爱立最近怎么样,得知爱立已经升了中级工程师,笑道:“是个好消息,但是我觉得爱立同志,迟早是高级工程师的,就是总工程师,也是能看得见的。”
老太太正在楼上晒被子,下楼来就拉着爱立的手道:“中午可得留在这儿吃饭。”又忙乎乎地道:“我和小陈说声,中午多做些菜。”
爱立忙道:“奶奶,您不要客气,我们答应小姨,中午去她那边吃呢!”
陆老太太笑道:“哎呦,这不就在棉纺厂里吗?”转身和儿子道:“有桥,你给厂里打个电话,让人喊爱立小姨和伊利一起过来吃个饭。”
陆有桥当即就应了下来,给今天刚好值班的秘书杨荞荞打了个电话过去,让她去和沈青黛说声。
旁边沈爱立正和许嘉怡、陆老太太随意地聊着天,忽然见陆有桥站了起来,身姿紧绷,语气有些严厉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送到卫生室没有?”
大家立即都停了下来,朝陆有桥看着,就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情况比较严重的样子。
等他挂了电话,许嘉怡立即问道:“有桥,是厂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陆有桥道:“一批中学生冲了进来,说我们厂负责剃头的张师傅,是坏种的儿子,要拉出去批判。”陆有桥冷嗤了一下道:“什么坏种,张师傅的父亲以前开了个洋车厂,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知道被谁揪了出来。”
许嘉怡轻声问道:“是张平吗?他家不是建国前就落败了,他爸被军阀给蹦了脑袋,怎么这会儿还揪到他身上来了。”
陆有桥道:“我得去看看,这帮孩子,真是越闹越过火。”又让妻子和母亲好好招待爱立。
程潜和樊铎匀都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许嘉怡和爱立解释道:“张平的爸爸,对老陆有一饭之恩,所以后来见张平饥一顿饱一顿的,老陆把他搞到厂里来跟着老师傅学理发,张平人倒算老实和勤勉,所以,即便出身不好,厂里也没人提这茬。”
就是不知道,这回怎么学生还闹到厂里来了?
爱立却想到了她小姨,小姨父还是“现行反`革命”,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受到冲击,但是又想,申城和这边离得这么远,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小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