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伊利从跟前跑过,樊铎匀一把捞起了他,问道:“伊利,去哪呢?”
伊利还有点懵,看清是姐夫,立即露了两排小牙齿出来,“姐夫,小虎哥捉到了一只知了,让我回来拿盒子呢!”说着,把手里的木盒子拿给樊铎匀看。
听到陆厂长说喊他和妈妈去陆家吃饭,伊利的小脑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陆叔,我妈跟着李爷爷一起,送张叔叔去医院了,让我中午在小虎家吃饭。”
说完,就蹬着小腿要下来,一沾地就一溜烟跑走了。
陆有桥看着,不由失笑道:“还是这么大的孩子最可爱,心里头就惦记着,一点吃的和玩的。”
樊铎匀提醒他道:“陆叔,可能门卫这边要多安排一个人,或者是让保卫科的多巡岗,今天的事情,怕是以后还会有。”樊铎匀觉得今天算是运气好了,事情没有失控,少年们也没有做出更恶劣的折磨或侮辱人的行径来,他在京市的时候,听姐夫和他聊过几次,那边就发生了几起比较恶劣的案子。
听起来都不是头皮发麻,而是让人胆寒了。
程潜也道:“厂长,我也觉得在这事上加派人手,是有必要的。”少年们冲进来就跟一阵风一样,一个人根本拦不住。
陆有桥点点头,应了下来。
几人到家的时候,许嘉怡帮着陈姐把饭菜也做好了,问他们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陆有桥道:“还成,一群半大的孩子,学习了一篇课文,憎恶旧社会的洋车老板,跑来找张平出气。领头的是保卫科顾准华的小儿子,把人揍了一顿,带回家了。”
陆老太太听得都咂舌,“现在学校里都不好好上课,孩子们可不是乱窜吗?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许嘉怡招呼道:“铎匀,程潜都快坐下来吃饭吧,这么热的天,你们赶着跑了一趟,热坏了吧?”说着,给几人端了几杯凉茶来,和爱立道:“这还是你小姨配的方子,我们喝着也不错,每天中午让陈姐备一点,下午和晚上消暑喝。”
爱立只喝出来甘草、金银花和菊花的味道。
许嘉怡笑问道:“怎么没把青黛喊过来?这么热的天,让她也少做一顿饭啊!”她和沈青黛比较投缘,平时周末,就爱去找青黛聊天,但是最近厂里太忙了,卫生室里常有人过去看病,她也不好耽搁青黛的工作。
樊铎匀回道:“小姨跟着去医院了,把伊利托在隔壁吃饭了。”
许嘉怡才没说什么。
饭桌上,陆有桥得知爱立他们前段时间去了京市,就问了问京市那边的情况。
樊铎匀道:“那边比汉城这边,还要喧闹得多,十五六岁的孩子,不是很好管。我知道的,有些干部子弟组织了保卫队,内部还比较有组织和纪律。一说保卫队集合,就能快速纠集一群人。”
陆有桥抓住了“一群人”这个重点,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保卫队多吗?”若是换在以前,他还不觉得半大的孩子们,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来,但是今天给顾建国他们一闹,陆有桥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樊铎匀点头,“大部分学校都有,少年们跟风快,都爱扎堆凑热闹。”
陆有桥却是越听越觉得胆颤心惊,这么一群热血又有纪律的愣头青,还不是指哪打哪?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怕是得乱成一锅粥啊!
爱立一旁听着,忽然出声提醒道:“陆叔,这群孩子们今天能冲进厂里来,明天也有可能冲进家里头,你和婶婶要早做准备。”
陆有桥光惦记着厂里那边,还没有往自家想,闻言不由看了爱立一眼,见她面色沉重,心里也不觉“咯噔”一声。
陆老太太见气氛有些沉闷,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咱们先吃饭,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爱立,你们几个尝尝这腊肉豆丝和萝卜炖牛腩。”
用公勺给程潜和樊铎匀舀了一大勺牛腩和萝卜,“你们小伙子胃口好,多吃一点,”又给爱立舀了一碗排骨藕汤。
“爱立,这是新鲜的洪湖藕,你尝尝看。”
爱立忙站起来接了。
陆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快吃快吃,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陆有桥见母亲高兴得很,也不由笑道:“下回你们再来汉城,把沈医生带着,一起到我们家来吃饭,让我们家也热闹热闹。”
吃完饭以后,爱立和樊铎匀也没有在陆家多待,今天厂里的事儿,也让他们警觉起来,准备回去好好叮嘱下小姨。
陆厂长一家把他们三送到了大门口,嘱咐爱立夫妻俩,下回再来汉城,一定要来他们家吃个饭。
陆老太太还分了半小盒自己搞的茶叶给爱立,“你啊,带回去喝个新鲜,不值什么钱儿,但是给别人我还不舍得,给你我是舍得的。”
爱立忙道谢,陆老太太笑道:“真要谢的话,一会就多来玩儿,我还给你攒点好东西。”
许嘉怡知道爱立家喜欢吃豆丝儿,把家里剩下的豆丝,都让爱立捎带上。
爱立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陆有桥笑道:“没事,拿着吧,拿着我们高兴。”
等人走了,陆老太太还叹道:“你们说,这么多优秀、懂礼貌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多我家那一个呢?”
许嘉怡心想,要是陆白霜像这几个年轻人一样,别说住在陆家了,就是以后东西都留给她,自己心里也甘愿。
陆有桥宽慰母亲道:“我们家没有,我们这不也遇到了?”
陆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但也没有再说,怕说多了,让儿媳心里多想。现在她和儿媳关系融洽得很,连带着有桥也不用在她们中间为难,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等回了房里,陆有桥轻声叮嘱妻子道:“今天爱立说得很对,家里的东西要归拢好,你让小陈回家休息两天,这两天和妈妈在前院后院的,找一个别人翻不到的地方,把东西用铁皮和油纸包着藏起来,现在局势一天一个样,难说哪天那些孩子就闹到我们头上来了。”
陆有桥可不愿意,都到这把年纪了,还让妻子跟着他过苦日子。
许嘉怡忽然道:“有桥,我这一辈子要是能有个像爱立那样的女儿,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婆婆对爱立的喜欢,她也看在眼里,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
陆有桥望着妻子道:“嘉怡,有没有孩子,是缘分,妈妈也放下了,我们来世上,也不就是为了生孩子来的,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有需要自己去实现的人生价值。”
许嘉怡点点头,轻声道:“那我一会和陈姐说声,让她休息两天。”
***
爱立回到小姨住处的时候,发现小姨人还没回来,小伊利倒是老老实实地在家睡午觉,开着电风扇,肚子上搭着块毛巾护肚子,还知道给他们留门。
爱立看着,都觉得这孩子来汉城以后,自理能力强了很多。
伊利听到点动静,睁眼就看到他们回来,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就把今天自己捉到的知了,那给他们看,“姐,这个可以卖钱,十个可以卖到五分钱,我再抓俩只,就能跟小虎去卖了。”
爱立好笑道:“你卖了钱,想干嘛?买冰棒吃吗?”
伊利仰着头道:“姐,我已经八岁了,也要学着挣钱了,我不想妈妈那么累。她以前在申城的时候,每天坐坐班,就回来了,现在有时候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家里的变化,就是大人不和他说,他也发现了一点,首先,他们家肯定缺钱了,妈妈现在连给爸爸写信,都算着邮票钱。其次,爸爸一个人在申城的日子,大概不好过,不然妈妈不会经常半夜里头哭。
爱立心里也有些酸涩,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想说些糊弄他的话,指着窗外的太阳道:“一会等太阳下去一点,伊利跟我们去商场看看好不好?”她这次过来,发现伊利个头窜了不少,去年的短袖和裤子,穿在身上,差了一大截,爱立想着带他去买两块布,回头让人帮忙做两身衣服。
小伊利一听就来了精神,忙应道:“好,姐姐!”他妈妈工作一直很忙,很少有时间带他去厂外面看看,又和姐姐道:“不用给我买东西,姐姐,我什么都不缺,你要是给我乱花钱,回头我妈妈得批评我的,你带我去看看就好。”
爱立笑问道:“什么都不要吗?”
小伊利正准备点头,就听姐姐又问他道:“汽水也不要吗?冰棍也不要吗?”
毫无悬念地,爱立见他咽了口口水,忍着笑,摸了摸他头道:“那你洗个脸,咱们就走吧?”
宜县这边的商场比不上汉城,但也有两层,爱立先去给伊利买了一瓶橘子味的汽水,就带他去买布,售货员拿着尺子在伊利身上比划了几下,给裁了两块布出来,一块绿色的,一块蓝色的。
等付了钱,离开了柜台后,伊利耸拉着脑袋道:“姐姐,我这回回去,估计得被我妈说。”
爱立问道:“那你的衣服是不是小了,是不是得换大的?”
伊利点头。
爱立才道:“你都知道,你妈妈不知道吗?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急着,要给你换新的呢,也就是最近厂里工作忙,她腾不出手来,我们这是给她排忧解难呢,她说你几句就说呗,而且,我们是不是一家人?以后伊利长大了,是不是也得给姐姐买汽水喝,买新衣服穿?”
伊利又点头。
爱立笑道:“那不就对了,所以现在姐姐给你买两身衣服,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樊铎匀见她把伊利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心里都有些好笑,想着,要是等他们有了孩子,爱立大概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妈妈吧?
东西都买好了,爱立就准备回家,看到伊利晒得黑黝黝的,想想又带他去买一顶帽子。
樊铎匀见伊利汽水喝完了,说他去买两根冰棍。
爱立选了一顶小草帽和蓝色带帽檐的小帽子,她觉得俩个都不错,草帽一毛钱,布帽三毛钱,价格也不贵,而且这个都不要票,爱立准备俩个都买了。
伊利拉着她手道:“姐姐,不要浪费,买顶草帽就行了,这个挡太阳。”
爱立把蓝帽子在他头上戴了一下,可可爱爱的,正准备说一起买了,不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姐,我不要棉布的,棉布有什么好穿的?给我买件的确良衬衫,你答应过我的。”
“杨三妮,你要是不要,我们现在就走!”
“行,行,棉布就棉布呗,那上回那个军绿色的帽子得给我买了,不要草帽。”
爱立回头一看,果然是杨冬青,两年多没见,她好像稍微长胖了一些,脸上也有些肉了,就是有些黑眼圈,像是经常熬夜一样。此时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的确良格子长裙,一双浅咖色的包头皮凉鞋,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她旁边的杨三妮,爱立倒没什么印象,她记忆里,自己和杨三妮也就见过三四次,这姑娘现在看着,像是有十九岁左右了,抽条得很好,依稀可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站在杨冬青身边,一点儿都不逊色。这个年纪的姑娘,是要更爱打扮一些。
售货员给开了小票,杨冬青拿在手里,正准备去前面付钱,杨三妮慌忙伸手,又把人拉住道:“姐,不给我买衬衫,那买双凉鞋吧,就你脚上这式样的就可以。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去找姐夫要!”
爱立看着杨冬青额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一样,望着妹妹的眼神都有些发冷,杨三妮却丝毫不怵。
沈爱立看得有点迷糊,哪来的姐夫?杨冬青总不会又结婚了吧?难道是和安少原还有牵扯,可是就算安少原愿意,钱婶子也不会同意吧?
这时候樊铎匀买好了冰棍过来,递了一根给爱立道:“刚好有玉兔雪糕和五羊雪糕,买来尝尝看。”又给伊利把包装纸撕掉,才递给他。
小伊利舔了一口,好吃的小耳朵都要竖起来一样。
爱立问道:“这个比冰棍贵点吧?”现在的糖水冰棍三分钱一根,但是眼前的这个,怕是得贵好几倍。
就见铎匀点头道:“这个一毛五一根。你们买好没有,我们回去早点?一会还得赶车。”
杨三妮本来在跟她姐姐磨着嘴皮子,忽然闻到一股奶香味儿,忍不住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一毛五的冰棍,光是闻着味儿都不一样,杨三妮又拽了拽姐姐的袖子,指着她看过去道:“姐,买根这样的冰棍可以吧?”
杨冬青顺着妹妹指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觉得那女同志看着有些眼熟,猜是不是自己在黑市上见过?
瞥了一眼,就没再看,她每次去黑市都做了些伪装的,也不怕人把她认出来。正准备应付三妮,就听那边的女同志道:“铎匀,你看看伊利,我说把两个帽子都买了,他还说我浪费。”
杨冬青顿时一怔,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女同志是沈爱立!她对沈爱立的最后印象,还是得着浮肿病,气色差不说,脸也有些肿,和跟前面貌秀气、脸色红润的女同志相比,几乎不像是一个人。
自己和沈俊平离婚的时候闹得那样难看,有沈爱立一大半的功劳,就是自己在西北军区家属院待不下去,及至和安少原的感情破裂,她沈爱立也是功不可没的。
没想到,时隔今日,她竟然还能在宜县看见沈爱立。
若说一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是并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