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清下午三点到达协合医院,方东来同坐在下面听报告,发现领导对护理问题确然十分重视,首先指出目前护士们的问题,从对晨间床铺的整理,到对患者个人卫生及环境的清洁,再到对重症病人的护理,事无巨细地指出了问题。
其次指出医院行政方面的问题:“护理工作的好坏,不完全决定于护理人员本身的努力,同时还要靠院行政、科主任们的领导和支持,以及化验室、药房、营养部、厨房、洗衣房和一切总务方面的协调配合和友谊的合作。”
最后总结道:“我们希望参加学习的护士长们努力学习,学有所用,我们也希望各部门在面向病人的原则下互相的协调和配合。谢谢大家!”
谢镜清话音刚落,礼堂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方东来听旁边的一位护士长道:“谢局长分析得真透彻,句句都砸在了问题上,像是在我们医院待了很久一样。”
另一位道:“可不,人家拿的是货真价实的美国医学博士学位,人家三十年代出国读博前就任京市第二区卫生事务所所长,抗战时期在蓉城的中大医学院任教,建国以后先在我们这里任教,后来调到了卫生局任局长,对公共基础医疗还不是如数家珍般熟稔。”
这些过往,方东来在协合医学院就读的时候,就做过功课,没想到后来成了谢局长的助理,他知道这些荣誉背后,是谢局长三十年来的兢兢业业的付出和坚持,心底也为自己在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干活,而感到骄傲!
却听旁边一位年约四十的护士长悄声道:“你们不知道吧,我有亲戚以前在蓉城的中央医院工作,听说他们那里有个护士长,当时和谢局长产生了感情,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哦,后来呢?”
方东来也不由竖起了耳朵,他见过谢局长的夫人,知道她学的并不是护理,也不在医疗系统内工作,而是在市委办公室上班。
提起这个话题的护士长道:“不清楚,只是说俩个人很快都离开了蓉城,但是我家亲戚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谢局长现在的夫人。”
方东来还想再听,见那边谢局长已经下台朝门口走去。有些遗憾地看了那位阿姨一眼,就立即起身跟上。
谢镜清见他过来,轻声道:“去纺织工业局。”
等车子启动,谢镜清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这时候才发现信封上的字迹和信上的字迹,并非出于同一人之手。信封上的字,他还有点眼熟。
方东来从后视镜里看到,谢局长微微阖目,似乎在思索什么。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闲聊,实在想不到,谢局长这么严肃的人,年轻的时候还有一段情债。正想着,就见谢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注视着后视镜。
方东来吓得一激灵,一时不敢瞎想,认认真真开车来。
却听谢局长问道:“东来,我记得你是前年大学毕业后就过来的,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局长,我是1940年3月份的。”
谢镜清默默念了一下,“3月,她是11月。”后面说什么,方东来没有听清。
谢微兰听到门卫来通知,说家里有人来访的时候,本能地猜到是三叔。
等看见他的助理方东来等在门口,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面上仍旧笑道:“方同志,是三叔过来了吗?”
方东来点头,指着停在路边的车道:“谢同志好,谢局长在车里等你。”
谢微兰点点头,朝旁边的车走过去,先喊了一声:“三叔”,等坐下后,问道:“您今天怎么到我们这来了?”
谢镜清默了一瞬,道:“我这里收到了一封信,听说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着,转头看向谢微兰。
谢微兰没想到这封信来得这么快,几乎和她前后脚到,也没有想到三叔会和她直接挑明!
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是不敢在谢镜清面前再作一点隐瞒,她不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多少,也不知道沈爱立有没有提别的事。
忐忑地应了声,“是!”双手都不由紧张的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刮破了掌心。
就听谢镜清慢声道:“你这两天,抽个空去奶奶那里,和她老人家说一声,她年纪虽大,心里还明白。”顿了一下又道:“你这次去申城是参加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
“是!”谢微兰一听让她和奶奶说这事,头皮都有些发麻,猛地看向了谢镜清,当初她拿着介绍信到谢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包括三叔,只有奶奶相信她,劝着姑姑和三叔将她留下。
这么几年来,每到年底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姑姑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骗子一样,当众摔筷子摔碗给她难堪都已经屡见不鲜,每次都是奶奶训斥姑姑,将她拉到身边。
如果说,在谢家,她真心感激谁,也只有这一位老太太。
而她唯一的保护伞,也是这位老太太,她不敢想象,如果奶奶知道她并不是谢家的女儿,还会不会让她进家里的大门?
她正慌得六神无主,就听三叔忽然问道:“你在申城和她碰到,不过是一面,怎么就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和那张照片长得一模一样吗?”
“不是,沈爱立同志长得和照片并不像,是她小姨和妈妈,她妈妈的照片一模一样。”谢微兰反应过来,随着那封信的到来,她也不能再称呼那张照片上的人为妈妈。
谢镜清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对沈爱立同志,你怎么看?”
谢微兰倒是知道有樊铎匀在,这件事她瞒不住,轻声道:“挺好的,业务能力很强,黎东生叔叔很欣赏她。”
“纺织工业,她现在就职于哪个单位?”
直到这里,谢微兰才警醒起来,意识到谢镜清在套她的话,她忽然想起来,沈爱立不愿意回来,怎么会和三叔透露个人隐私,巴不得谢家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樊铎匀肯定也是尊重她的意思。
所以三叔根本就不知道沈爱立的任何信息,或许包括她的名字!
他刚才故意提奶奶,就是让她紧张、慌乱,失了警惕心!
谢微兰瞬时想咬自己的舌头,对上谢镜清审视的目光,微微垂眼,有些伤感地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天意外看到了她和她小姨在一块儿,她小姨过来挑衅了我几句,似乎是知道我的身份问题,后来我特地去找了爱立同志,她并不愿意和我沟通。”
谢镜清沉沉地看着她的头顶,半晌移开了目光,“这个周末,回家吃饭。”
谢微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周末和家里人摊开这件事。一直到送走谢镜清,谢微兰才觉得头皮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傍晚的风吹过来,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沈爱立一下午都待在了细纱车间,和陈舜两个先在元宝铁上,用压力机一点点地校正弯曲的罗拉,沈爱立负责操作,陈舜负责测量,确保误差控制在0.15毫米以内,最后一个完成的时候,两个人手心都是汗。
陈舜有些激动地道:“沈同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沈爱立忙摇头:“这次运气好,下一次我都不敢保证能不能行。”又道:“轴颈的修复还要麻烦些,还得考虑到轴颈渗碳层的存在和罗拉线有许多支承。”
陈舜也点头道:“是,渗碳层只有1毫米,所以如果改成修配尺寸的过程中,可能会因精磨而损坏渗碳层。而它的修理范围按规定只能控制在0.04毫米内。”
沈爱立道:“先喷镀一点金属,再改为修配尺寸试试。”
等沈爱立从细纱车间出来,晚霞都已经爬上了西边的天空,可能是因为下午过于紧张,身上出了几层汗,感觉头也有点晕,准备到科室里把工作日志写完就回家。
倒是发现钟琪在她们科室里,见到她过来,钟琪立即上前,和她低声道:“申城纺织工业局的信到了,关于王元莉的情况说明。今天保卫科那边喊我和田力过去了解情况。”
中午沈爱立就听说,好像是秦绵绵在被派出所审查的时候,吐出王元莉给她介绍客户,派出所那边立即向厂里反映。
沈爱立怀疑这个客户指的就是她!
发现自己今天没看到王元莉,问钟琪道:“今天她好像没来上班?”
“我听王恂说,厂里让她暂时停职在家,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说到这里,余钟琪顿了一下道:“我觉得这次应该不会轻拿轻放。”
沈爱立点点头:“可能吧,也说不准。”毕竟狡兔还有三窟,也许她能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也说不定。
等写完日志,沈爱立出厂的时候,天都麻麻黑了,庆幸租的房子离厂区近。
却刚出门就被一位男同志拦住了去路,沈爱立一眼就认出来是张柏年,只当做不认识,问道:“这位同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
张柏年笑道:“沈同志你好,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张柏年,一直想认识你来着。”他长得比较俊俏,态度直到这里,谢微兰才警醒起来,意识到谢镜清在套她的话,她忽然想起来,沈爱立不愿意回来,怎么会和三叔透露个人隐私,巴不得谢家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樊铎匀肯定也是尊重她的意思。
所以三叔根本就不知道沈爱立的任何信息,或许包括她的名字!
他刚才故意提奶奶,就是让她紧张、慌乱,失了警惕心!
谢微兰瞬时想咬自己的舌头,对上谢镜清审视的目光,微微垂眼,有些伤感地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天意外看到了她和她小姨在一块儿,她小姨过来挑衅了我几句,似乎是知道我的身份问题,后来我特地去找了爱立同志,她并不愿意和我沟通。”
谢镜清沉沉地看着她的头顶,半晌移开了目光,“这个周末,回家吃饭。”
谢微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周末和家里人摊开这件事。一厂后,经常被一些人看不起,说他能进来,完全是因为他爸爸发生了生产事故,他就一心要找个大学生对象,好扬眉吐气。
另外,他家里负累确实有点重,沈同志的工资也高,而且他打探过,她的业务能力很强,别说助理工程师,就是高级工程师也是极有可能的。
工作上前途一片大好不说,人还单纯,不怎么和人交流,家庭也没有负累。
张柏年后来约了几次没把人约出来,也打过退堂鼓,觉得王元莉也还行,但是这两天听说,王元莉惹了事,怕是在厂里待不下去。
他第一时间又想到了沈爱立。
沈爱立不觉后退了两步,不高兴地道:“这位同志,你真是莫名其妙,天都黑了,我和你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会和你一起去吃饭,麻烦你让下路!”
张柏年对她的不高兴,不以为意,还要再说,就见保卫科的小李走了出来。
问沈爱立道:“沈同志,怎么还不回家?”
沈爱立见是小李,立即指着张柏年,愤怒地道:“李同志,这位是我们厂里的吗?好端端地拦着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麻烦你向领导反应反应,调查一下到底是不是我们厂的同事!”
这时候正是下班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地从厂里出来,见到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停了脚步围观。
张柏年顿时有些讪讪,他是认识李瑞的,微微点点头道:“李同志,这是个误会,”又朝沈爱立道:“对不住,沈同志,是我鲁莽了,我这就走。”
说完,骑着自行车就跑了。心里却又记恨起王元莉骗他粮票和工业票不说,连一句话都没在沈爱立跟前漏,搞得他今天这样没脸。想着,将自行车调转了方向,往王元莉家跑去。
小李见人走了,和沈爱立道:“沈同志,没事了,人走了。”
沈爱立感激道:“李同志真好,你又帮了我一回,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我请你一起吃个饭吧?”还有之前的事,都没有好好谢过人家。
小李忙道:“不用,不用,沈同志千万不要客气,”默了一会道:“章同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这话一出,沈爱立一时卡壳,她怎么忘了,钟琪还和她说过,小李苦恋序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