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爱立忙站了起来,“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痛?”正要出去喊医生,护士刚好进来换药水,道:“病人醒了?我去喊医生来。”
沈爱立忙道谢,从暖瓶里给沈俊平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喂他:“哥,喝点水,医生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动。”
喝完了半杯水,沈俊平望着妹妹的身影,缓缓地道:“小妹,对不起。”
沈爱立放水杯的手一顿,知道她说得是杨冬青骗钱的事,回身来道:“哥,这些后面再说,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好好住院把伤养好。”医生昨晚说他要是这两天能醒过来,脑部淤血就没有大问题,但是腿确实是断了。
而且,他还不知道杨冬青滑胎了。
沈俊平看了一眼病房,并没有看见杨冬青的身影,哑声问道:“冬青呢?”
沈爱立犹豫了下,低声道:“嫂子在坐小月子,不能吹风,没让她来。”说完又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沈俊平瞳孔一缩,很快联想到小月子是什么意思,上次的信里还没提,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已经出院了,请了嫂子妈妈过来照顾,想着你快回来了,妈妈就没给你写信了。”
沈俊平默默垂眼,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问出这句话,沈俊平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妈妈说,可能是嫂子那段时间情绪不稳。”沈爱立一点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事情已经发生了,越瞒着不说,越容易造成误会。
沈俊平听完,竟然觉得一点都不意外,果然是这样。
说到这里,医生就进来了,问了沈俊平一些头晕不晕,有什么记忆之类的问题,过了一会外科医生来通知,说是下午做腿部的手术。
正说着,序瑜提着两袋东西进来,简单和沈俊平寒暄了两句,和爱立道:“你今天先不急着去厂里,我一会给你请个假,”等爱立送她出来,又递了五十块钱过去,“我看你哥这次伤的不轻,医药费可能不少,你先拿着,不够再和我说。”
沈爱立没有接,“暂时不用,我妈妈在这边上班,可以从我妈妈工资里扣。”
序瑜坚持给她,“你和我客套什么,手里留点钱,办事也宽裕一点,你慢慢还我就是。”
沈爱立没有再推辞,等送走了序瑜,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刚好妈妈来换她,让她回家睡一觉,等下午哥哥动手术再过来。
到家,发现门锁着,杨母不知道去了哪里,沈爱立自己开门进来,屋里静悄悄的,嫂子的房门紧关着,沈爱立也没心思和她打招呼,自己先去睡了。
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外面有絮絮的说话声,估摸着是嫂子妈妈回来了,怕错过哥哥手术,挣扎着起来,正准备开房门,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道:“啊?你亲家母是这种人啊?真看不出来!”
沈爱立拉门的手一顿,就听另一个道:“是吧?我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女婿和他妹妹是一个爸爸,亲家母是寡妇来着,哪想到,原来是两个男人的种。”这声音听着像杨母。
陌生女人道:“不过,你亲家母确实长得标致,这么大年纪了,远远看着,还是个美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更好看,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只听杨母道:“要不说她作风腐化呢,城里小姐,做姑娘的时候读书就是男男女女一块处着,在这事上放得开,不像我们村里的,和男人多看一眼,都怕人说闲话。”
沈爱立气得浑身发抖,“哗”地一下子拉开房门,冷声道:“你怕人说闲话,你说起别人的闲话来,倒一点不打磕巴,这是我家,你们一家都靠我家拉拔着,你在我家说我妈妈的闲话?你靠女婿一家拉拔,你这么要脸,怎么不怕人说闲话?”
江梅花吓一跳,她以为除了冬青,没人在家,讪讪道:“小妹,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别人。”
沈爱立懒得听她扯,发现另一个她一点不认识,毫不客气地问道:“这位大婶,你又是哪位?怎么会在我家?”
江梅花忙道:“这是我们村里柳婶子家的小舅妈,我俩在外面遇到,喊她来家里坐坐。”
“哦?这是你家吗?你女儿在床上躺着,你女婿还在医院,你有心思拉人来我家闲扯?我妈妈哪里对不住你了吗?还是对不住你女儿了?要被你们这么编排?”
那位小舅妈忙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又回头和江梅花道:“梅花,你有空再去我家玩,我今天有事,就先走了。”
沈爱立也不管杨冬青是不是在睡觉,直接过去推开她房门,见她躺在床上,一张脸臊得通红,对上小姑子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沈爱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一早就听到了,却没有出声制止。
沈爱立冷冷地骂了一声:“白眼狼!”
杨冬青躺在床上,气色并不好,嗫嚅了一声:“小妹!”刚才的事她也听到了,她自己心里烦躁着,她以为家里没人在,也没心思管她妈妈说什么。
沈爱立头都没有回,越过想拦住她的江梅花,摔门而去。后头江梅花喊了两声,也怕外面人看见她们闹矛盾,缩头回去问女儿道:“爱立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这可怎么是好?”
说到后面,干脆坐在地上哭。
杨冬青觉得头都大了,耐着性子劝了两声,就听她妈妈忽然收了泪,叹气道:“冬青,我怎么都觉得,这回你和俊平怕是过不下去了。”
杨冬青愣愣地看着母亲,皱眉道:“妈,你怎么说这种话?”
这么一会,杨母反问冷静了下来,道:“俊平这回摔断了腿,不可能治好的,以后最好的情况也是个跛子,矿上的工作也会有影响,而且我冷眼看着,你和你婆婆、小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看她们对你,都不正眼瞧一下,你这还小产呢!”
觑了女儿一眼,“要我说,你这回小产未必是坏事。”
杨冬青心口一慌,立即猜到母亲后面的话,“妈,你不要说,俊平对我好的很,做人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
见女儿明白过来,江梅花反而不藏着掖着了,直接了当地道:“虽说是大学生,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工人,还是矿上的,早晚出事都是正常的,我看安家那个,对你也上心的很,不是还经常给你写信吗?你不知道吧,我听他妈妈说,人家现在升连长了,说是升团长也是早晚的事。”
杨冬青忽然有些心慌,不耐烦地道:“妈,你怎么说这些,俊平对你,对弟弟妹妹们可都上心的很。我底下这串弟弟妹妹,这个上学,那个买衣服,俊平哪回说过一个‘不’字,他现在还在医院住着,你怎么好开口说这种话!”
江梅花脸皮也有一点红,到底觉得自己吃过的盐比女儿吃过的米都多,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虽说我埋汰你婆婆跟过两个男人,可是你看她日子过得多好,两个小孩都培养成大学生,自己又在供应科上班,这么好的肥差,她一个女人,能拼得过那些男人?依我看,这后面肯定有人帮衬着。”
“妈,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刚才和人瞎咧咧,给爱立听到了,回头告诉我婆婆,你还怎么在这里待?”杨冬青想到这些事,都心烦。
没想到江梅花,这次倒一点都不怕了,直了腰道:“大不了,我们娘俩一起回家,”看了一眼女儿的脸色,接着道:“我听说安少原最近刚好有探亲假,要回来一趟呢!”
杨冬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妈妈,“妈妈,你不会真的打着这注意吧?”杨冬青心口都不由怦怦跳,她和安少原以前是中学同学,当时关系还行,后来他去当兵,也给她寄过几封信和布票工业票之类,但是她遇到了沈俊平,一下子就沦陷进去了。
那边倒是一直还给她写信。
江梅花也没打算把女儿逼得太紧,安抚她道:“妈妈不过就是和你说,这有一条退路,你也不要想太多,先好好把身子养好。”
杨冬青狐疑地看了眼母亲,心里总有点不安。
江梅花倒没有再说,出去洗菜,准备给女儿做午饭,心里却越盘算,越觉得安家的不错。
家里也就一个出嫁的姐姐,婆婆虽然不是很好相处,但是冬青嫁过去了肯定是要随军的,住在部队里,和婆婆一年也就见一回,自己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并不比在沈家日子过得差。
而且,安少原身子骨好,升了连长,还有团长,以后把冬青三个弟弟塞到部队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连着两个妹妹也能在部队里找对象。
俊平这边虽说婆婆和小姑子都还行,但是他断了腿,以后怎么说都是个拖累,最多也就能混个温饱。
想到这里,江梅花觉得最近还是要在女儿耳边吹吹风。
沈爱立完全没想到,自己那一句“白眼狼”骂得还是太早了些。
等到医院,沈玉兰正在给俊平喂水,见爱立头发乱糟糟地就过来了,问道:“怎么这么急,也不多睡一会,还早着呢!”
当着哥哥的面,沈爱立没有说刚才的事,只是道:“睡糊涂了,也不知道几点了,就赶着过来了。”
沈玉兰摸着女儿的脸,笑道:“一会去洗洗,今天老姚说,你哥头部淤血的情况还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下午再做一下腿的手术,问题不是很大。”沈玉兰觉得,儿子就算跛了腿也没有什么关系,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沈爱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对哥哥道:“这回真是侥幸。”
沈俊平望着妹妹,微微笑道:“是,”想了一下又问道:“冬青在家怎么样?”
沈爱立淡淡地道:“挺好的,卧床休息,她妈妈陪着她说话。”
沈俊平锐利地察觉到妹妹这话好像有情绪,猜测可能是冬青的妈妈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准备回头找冬青问问,对妹妹道:“你和妈妈先去吃饭,我这边药水还早着,暂时不用人看着。”
沈玉兰想起来还要去拿消炎药,沈爱立接过药方,道:“外面太阳正好,我去走走,顺带拿了。”
等出了住院部,沈爱立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现在觉得,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和杨冬青相处,提到这个人,都觉得反感。
正想着,这事要怎么和哥哥说,就听到有人喊“沈同志”,沈爱立抬头一看,发现是小李,旁边还跟着一位穿军装的男同志,怎么看都有点像昨晚和她问路的那个。
谢林森也在打量沈爱立,梳着两根麻花辫,一身白棉布衬衫、灰色裤子,看起来和京市里大部分女孩儿差不多,和人交流起来落落大方,随意又自然。
和他想象的很有区别,从何姨那里知道,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并且还不愿意回去,他以为她多少会有些自怨自艾,或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他还想着,无论是哪一种性格,只要不是骗子,他都会认!
这会儿,小李对爱立道:“沈同志,我问了章同志,说你在这里,”顿了一下又介绍道:“这位是西北军区的同志,说是有重要的事找你,领导让我带他过来。”
说着,还递过来一封信,“这是今天上午送到单位的,我给你一起带过来了。”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是樊铎匀的,谢林森也扫了一眼,看到樊铎匀的名字,眼睛立即瞪得老大,又想气又想笑,铎匀和人家还通信来着,还和他说不知道!
和沈爱立笑道:“沈同志不妨先看信,或许和我的来访有关系。”他倒想知道,铎匀是不是背着他通风报信!
沈爱立半信半疑地拆开信封,发现里头还夹着一张电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下信。
见上面写着:“爱立,我今天刚从黎族橡胶种植基地回来,一下子收到了你的两封信,非常意外,先前在申城的时候,你说会给我多写几封感谢信,希望爱立同志能够继续履约。随信附电报一份,谢林森是谢振的独子,他可能以为你是他的亲妹妹,他性子执拗,或许会从部队里出来找你……”
看到这里,沈爱立就将信收了起来,问面前的人道:“谢林森同志?”沈爱立断想不到,来找她的人是谢林森!她以为,如果谢家有谁对她的存在上心的,也只有谢镜清,没想到来找她的是隔房的堂哥。
谢林森点头,忍不住问道:“樊铎匀和我是发小,不知道沈同志和他在哪里认识的?”
“中学同学!”
一句话倒把谢林森说懵了,他辛辛苦苦找出来的妹妹,原来和铎匀在多年以前就认识?
沈爱立转身先和小李道谢,等小李走了,又和谢林森道:“首先,我大概会让你失望,因为我并不是你妹妹,其次,我也不想和谢家有任何的牵扯,所以,非常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谢林森对她的排斥并不放在心上,态度诚恳地道:“沈同志,我特地从西北军区跑过来一趟,非常不容易,看在我们都认识樊铎匀的份儿上,不知道能否一起吃个饭,毕竟我连来意都尚没说出口。”他就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沈爱立微微思考一下,“行,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我俩也不是什么仇人,不管怎么说,一顿饭,我还是应该招呼的。你先等我下,我去取个药。”
谢林森立即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和你一起就是。”
沈爱立好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你还担心我见了你,会跑不成?”倒也没有再拒绝,等将药拿回病房里,和妈妈简单说下出去一会儿,半点没提有个姓谢的找了过来。
一路上,沈爱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是谢微兰说的吗?”
谢林森想到这件事,还觉得气愤,冷哼了一声,才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可笑,虽然你是我妹妹,但无论是三叔,还是奶奶,都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就连三叔都护着谢粒粒,就因为奶奶承认她的身份。
又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妥,忙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是哥哥,会保护你!”
沈爱立这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