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独自用餐,当然他有这个身份地位这么做,但为何选择如此孤立?他传唤一位最近刚从国外带回公鹿堡的吟游歌者,看起来比其他歌者更谄媚。他们大多来自法洛,歌声都带着当地特有的鼻音,偏好演唱绵长吟咏的史诗。这位歌者唱着一首很冗长的歌,诉说帝尊的亲生外祖父的一些冒险事迹。我听不太懂,好像是提到了有个骑马打猎的家伙,为了猎杀一头当时的猎人都无法捕获的大公鹿,而让他的马儿因奋力追逐而精疲力竭致死。这首歌不断赞扬这匹依主人所愿牺牲自己的好马,却提也没提这位主人的愚蠢,
他居然只为了猎取一些结实的肉和一对鹿角,白白浪费一只动物的宝贵生命。
“你看起来快生病了。”博瑞屈在我身边停下来说道,我于是起身离开桌边和他一同穿越走廊。
“我心里有太多事情了,要同时思考太多东西。有时我不禁觉得,如果自己有时间专心思考一件事,我就能解决它,接着一一解决其他问题。”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但事实并非如此。设法解决掉手边那些你可以处理的事情,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那些让你无可奈何的事情。”
“比方说?”
他耸耸肩指着下方。“就像有只跛脚,或是当个私生子。我们终将习惯自己当初发誓永不接受的事实。但这下子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恼?”
“我还不能告诉你的事情,至少不是在这里。”
“噢,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嗯?”他摇摇头,“我不羡慕你,斐兹。有时候人们所需要的只是对另一个人咆哮出自己的问题,可是他们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但是记住,即使你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但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在一阵从门外吹进的冷空气中离去。惟真说对了,冬季的暴风雪此刻正酝酿着,而今晚的风仿佛也预示了这样的天气。当我走到阶梯中间时,不禁回想博瑞屈已经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话了。他终于相信我是个成年男子;那么,如果我也这样相信自己的话,或许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我挺起胸膛上楼回房。
我比以往更加注重衣着打扮。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想起惟真为了珂翠肯匆忙换上干净的衬衫。他怎么对她如此不了解?我对莫莉不也是如此?莫莉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做了些什么我从不明了的事?我的悲伤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往还强烈。今晚,今晚黠谋和我的会晤结束之后,我不能再让她继续牺牲下去;然而我此刻也只能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把头发向后梳理成战士的发辫,自觉实至名归,接着用力拉直我身上蓝色短上衣的前襟。这衣服贴在肩膀上感觉有点儿紧,最近我不管穿什么都有这种感觉。然后我离开房间。
在黠谋国王居所外的走廊上,我看到惟真和珂翠肯手挽着手走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像这样一同出现,此刻王储和他的王妃却忽然出现在此。惟真身穿一件深绿色的正式长袍,袖口和褶缝有公鹿式样的绣边,额头上戴着镶有蓝宝石的银饰环以代表自己的王储身份。我很久没看他戴这个了。珂翠肯还是一贯的紫色和白色装扮。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紫色礼服,宽敞的短袖子下露出的是比较窄的白色长袖,佩带惟真送给她的珠宝首饰,一头长长的金发用镶着紫水晶的银链子繁复地装饰着。我停下来注视着他们,只见他们神色凝重,所以他们一定也是来晋见黠谋国王的。
我慎重地向他们致意,然后谨慎地让惟真知道黠谋国王也召见了我。
“不,”他温和地对我说,“是我召见你来陪珂翠肯和我一同探望黠谋国王,我希望你亲眼目睹这件事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这和婕敏无关了。“亲眼目睹什么呢,殿下?”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呆子似的。“我来请求黠谋国王恩准,让我动身寻找古灵,带回我们迫切需要的援助。”
“噢。”我早该注意到他身旁那位一身黑衣沉默的侍童,他双手捧着满满的卷轴和石板,脸色苍白且表情僵硬,我敢打赌他从来没做过比帮惟真的靴子上蜡更体面的事情了。梳洗干净的迷迭香也穿着代表珂翠肯的紫色和白色服饰,让我想起一棵紫白相间擦得闪闪发亮的芜菁。我对这个圆滚滚的小女孩微笑,她却神情凝重地回望我。
惟真毫无顾忌地叩了一下黠谋国王的房门。“等一等!”一声叫喊从房里传来,是瓦乐斯的声音。他把门打开一道缝隙怒视着是谁敲的门,然后发现被他挡在门外的竟然是惟真。他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第107节:非常差劲的组合
“殿下。”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知道您要来。也就是说,我没有接获通知国王要……”
“你用不着呆在这里,你现在可以走了。”惟真通常不会如此冷酷地把人打发走,对侍童亦然。
“但……国王可能会需要我……”这家伙的眼神狂乱地游移,一定在害怕什么。
惟真瞇起眼睛。“如果他需要你,我会让你过来的。事实上,你不妨在门外等着,当我叫你的时候,你最好就在那儿待命。”
瓦乐斯愣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站在门边,我们于是走进国王的房里,而惟真本人亲自关紧了房门。“我不喜欢那个家伙。”他大声说道,就连在门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一股过度殷勤的恭顺和油滑的谄媚,真是个非常差劲的组合!”
国王不在他的起居室里。当惟真经过的时候,弄臣忽然出现在黠谋卧房的走廊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突然间欢喜振奋地露齿而笑,接着如同弯腰清扫地板似的对我们鞠躬。“国王陛下!醒醒吧!如我先前的预言般,吟游歌者已经来了!”
“弄臣!”惟真吼着,但语气却挺温厚。他经过弄臣身边,避开弄臣想亲吻他的长袍褶缝的恶作剧,而珂翠肯则举起手遮掩笑容跟随着惟真。弄臣倒是伸出一只腿来想绊倒我,我虽然避开了,却让自己笨手笨脚地差点撞上珂翠肯。弄臣露出牙齿对着我傻笑,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黠谋的床边,举起这位老人的手十分柔和地轻抚着。“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有人来探望您了。”
黠谋在床上微微移动,突然间深呼吸。“这是怎么回事?谁来了?惟真?把床帘拉开,弄臣,我看不清楚是谁在这里。珂翠肯?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斐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微弱并带着一丝怒气,但尽管如此,他的状况可比我预期中来得好。当弄臣敞开床帘将枕头摆在国王背后支撑着他时,我看到了一位比切德还苍老的老人,而他们容貌的相似程度随着黠谋的老化变得更为明显。国王脸上的肌肉松弛,露出和他那私生子哥哥同样的眉线和颊骨。在他眉头下方的双眼看来犀利警觉,却十分疲惫,不过看起来似乎比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多了。他让自己坐得更挺直好面对我们。“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发问一边用眼神扫视我们。
惟真慎重地深深一鞠躬,珂翠肯也随着他行屈膝礼,而我也行礼如旧:单膝跪地停在那儿,低着头--但仍不忘偷窥惟真发言。“黠谋国王,父王,我来此请求您允许我执行一项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国王语带试探地问道。
惟真抬头注视着父亲的双眼。“我希望带着一队精心挑选的人马离开公鹿堡,试着追随睿智国王多年前的旅途,赶在这个冬季前往群山王国后方的雨野原去寻找古灵,并请求他们遵守对我们祖先所承诺的誓言。”
黠谋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诧异,接着又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将瘦削的双腿移到床边。“弄臣,拿酒来。斐兹,站起来过去帮他。亲爱的珂翠肯,麻烦你扶我到炉火边的那张椅子上。惟真,请你把窗边的小茶几搬过来。”
黠谋这一大串吩咐突然间让一切礼节如吹破的泡泡般烟消云散。珂翠肯亲切地搀扶着他,我看得出来她和黠谋之间的确相处融洽。弄臣神气活现地走到起居室的碗柜前拿酒杯,而我就在黠谋房里的小储藏室选了一瓶酒,只见酒瓶上满是尘埃,看来他有好一阵子没品酒了。我狐疑地纳闷着瓦乐斯到底上哪儿弄来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服用,不过至少我注意到房间其他地方都挺整洁的,比冬季庆前脏乱的样子好太多了。令我苦恼的熏烟香炉给冷落在房间的角落,看来国王今晚神志清醒。
弄臣帮国王套上一件厚重的毛料长袍,接着跪下来把拖鞋套进国王的双脚。黠谋坐在炉火前的椅子上将酒杯放在他的手肘边,他看起来更加苍老,苍老多了。此时,在我年轻时经常听我禀报的国王,又在我面前像主持会议般端坐着。我忽然希望自己是今晚的发言人,这位眼神犀利的老人或许真会听完我想和莫莉成婚的原因。但此刻我心中却兴起一股新的怒潮,只因瓦乐斯让国王沾染不良嗜好而感到愤怒。
但这并非属于我的时刻。无论国王多么不拘小节,惟真和珂翠肯依然如弓上弦似的神色紧绷。弄臣和我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可以坐在黠谋的两侧,我则站在惟真身后等着。
“有话直说吧!”黠谋如此要求惟真,而惟真也照办了。珂翠肯的卷轴一幅接着一幅展开来,而惟真大声念出绘在卷轴地图上的相关信道。他们花了好一段时间仔细研究这张古老的地图。起初黠谋只管发问,直到从他们口中得知每一丝讯息之后,才提出自己的评论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