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等一下。镇静下来。想一想,有多少人?你认识他们吗?”
她慌乱地摇摇头。“两个人。我因为一直在跑,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不过他们戴着罩住眼睛和鼻子的头盔,就这样猛追着我。你知道那里很陡,树丛又多,我试着逃跑,但他们就骑马穿越树丛直接冲向我,像狗儿赶羊般驱赶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就是没办法摆脱他们。后来,我的脚绊到一根圆木,然后就跌倒了。他们也跳下马来,一个人把我按在地上,另一个人抓起我的篮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而且他们不断地笑着。我想……”
此刻我的心跳和莫莉一样剧烈。“他们有伤害你吗?”我满腔怒火地问道。
她稍作停顿,好像无法决定该如何回答,然后慌乱地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把我按在地上然后一直笑。另一个人,他说……他说我真傻,让自己被一个小杂种利用。
他们还说……”
她又停了下来。无论他们对她是如何出言不逊,这些话一定难听透顶,让她无法在我面前重述,这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我的心。他们竟然如此伤害她,使得她不愿让我分担这份痛苦。“
他们警告我。”她终于继续了。“他们说远离那个小杂种,别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还说……了些我听不懂的事情,像是讯息、间谍和叛国之类的。他们说会让每一个人知道我是小杂种的妓女。”她试着不说出这个字眼,但她还是用力地说出来了,而且不让我因此退缩。“他们说……我会遭吊刑处决……如果我不小心的话。还说什么帮叛国贼跑腿等同叛国贼。”她的语气顿时怪异地平静了下来。“然后,他们对我吐口水,接着就把我丢在那儿。
我听到他们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但还是很害怕,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爬起来,我真的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她用仿佛裂开伤口般的眼神看着我。“就连我父亲也不曾把我吓成那样。”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都是我的错。”直到她退后用疑惑的眼神抬头望着我,我才知道自己说得太大声了。
“你的错?你做错了什么?”
“不。我不是叛徒,但我是个私生子,也因此连累到你。耐辛警告过我的每一件事,还有切……每个人警告过我的每一件事都成真了,而我也让你身陷其中。”
“发生了什么事?”她睁大双眼温柔地问道,接着忽然稳住了呼吸。“你说守卫不让你出城门,你也无法离开公鹿堡?为什么?”
“我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要保障你的安全。我得远离你一阵子,而你也得远离我,懂吗?”
她的眼神闪出一道怒光。“我明白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趟浑水里!”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吓到你了,而你也听从他们所言,这样你就能安安全全的,让他们找不到理由再骚扰你。”
“他们真的吓到我了,你这白痴!”她轻蔑地说着。“我只知道,一旦有人知道你很怕他,你就永远摆脱不了他。如果我现在听从他们,他们就会再度骚扰我,要我做其他的事情,看看我到底有多害怕,会听从他们到什么程度。”
这是她父亲在她生命中所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让她既坚强却也容易受伤害。“现在不是对抗他们的时机。”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看看她身后,警觉到守卫随时都会过来瞧瞧我们躲到那儿去了。“过来吧!”我告诉她,然后带领她走进仓库和附属建筑物所组成的迷宫深处。她在我身旁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忽然间她甩开我的手。
“现在正是对抗他们的时机。”她如此宣称。“因为如果你现在不行动,你就根本不会去做了。那么,为什么不趁现在?”
“因为我不想因此拖累你,也不想让你受伤害,更不想听别人说你是小杂种的妓女。”我几乎无法说出这个字眼。
莫莉抬起头。“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平静地说道,“你呢?”
“没有。但是--”
“'但是'。你最喜欢的字眼。”她语带苦涩地说道,然后从我身旁走远。
“莫莉!”我冲出去从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她转身打我,并不是赏我一巴掌,而是用拳头狠狠地朝我的嘴揍下去,让我倒退了几步,嘴巴还流了血。她站在那儿怒视着我,看我敢不敢再碰她,而我的确不敢。“我不是说我们不能反抗,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你身陷其中。给我机会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吧!”我说道。我知道血已经流到下巴来了,也顺便让她看看。
“相信我,假以时日我一定用自己的方式找出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现在,告诉我这些人穿着什么样的服饰?骑马的样子如何?马儿长什么样子?他们说话的方式像公鹿公国的人还是内陆人?有留胡子吗?你看得出来他们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吗?”
我看着她尝试回想,思绪也因此转向。“棕色。”她终于说了出来。“棕色的马,鬃毛和尾巴是黑色的。他们说话的方式很普通,就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我想,有一个人蓄着深色的胡子。我脸朝下面对地上的泥巴实在很难看得清楚他们。”
“很好,这样我就知道了。”我这么告诉她,尽管她等于什么都没告诉我。只见她低头避开我脸上的血。“莫莉,”我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到你的房间,而且不是只有一阵子,因为--”
“你怕了。”
“没错!”我嘶吼着。“没错,我是害怕,我怕他们伤害你,怕他们会杀了你以便伤害我,而我不找你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让你陷入危机。”
她静静地站着,让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把我的话听了进去,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环抱着自己。
“我太爱你了,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过于无力。
第139节:亲眼目睹悲剧发生
她转身走远,离我愈来愈远,依然环抱着自己,好像深恐自己会四散纷飞。她看起来非常孤寂,一身脏兮兮的蓝裙,原本骄傲的头此时低了下来。“莫莉红裙……”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却再也看不到那个莫莉。当前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包括现在的她。
麻脸人是六大公国传说中的灾难前兆,只要看到他在路上昂首阔步,就知道疾病和瘟疫即将来到;倘若梦到他,则是死亡将至的警告。关于他的故事总是提到他会出现在该受惩罚的人面前,但他有时(多半是在傀儡戏中)代表灾难的预兆,而悬吊在舞台上的麻脸人偶,则警告观众他们即将亲眼目睹悲剧发生。
漫漫冬日真令人觉得痛苦,每一刻我都在防备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一定在进房之前先仔细观察,也只吃亲眼目睹制作过程的食物,更亲自从井里打水来喝。我睡不好,不断保持警觉,令我感到疲惫。我对那些偶尔跟我说话的人露出火气,在探望博瑞屈时闷闷不乐,和王后在一起时沉默无言,而我唯一能坦然以对的切德却没召见我。我真是孤独到悲惨的地步。
我不敢去找莫莉,和博瑞屈的会晤也尽量简短,深怕把自己的麻烦带给他。我无法公然离开公鹿堡和夜眼在一起,而且深恐别人发现我们的秘密走道。我等待和警戒,却什么事情也没再发生,这提心吊胆的感觉成了一种复杂的折磨。
我天天都去探望黠谋国王。我看着他在我眼前日渐萎缩;弄臣也愈来愈阴郁,他的幽默感也愈来愈尖酸刻薄。我企盼符合我心情的酷寒冬日,但窗外依旧是一片风和日丽的蓝天。公鹿堡夜夜都因庆祝活动和狂欢而嘈杂不已,一场场的化装舞会接踵而来,有钱人也比阔似的不断传唤吟游诗人前来表演。内陆公爵和贵族们与帝尊共进好酒好菜,一起饮酒作乐直到深夜。
“就像垂死狗儿身上的虱子。”有天我帮博瑞屈更换腿上的敷药时愤怒地说道。他表示夜晚看守珂翠肯的房门根本不用刻意保持清醒,因为这些寻欢作乐的噪音令人很难入睡。
“谁快死了?”他问道。
“我们都是。总有一天我们都将如风中残烛,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不过你的伤倒是复原得出乎意料地快,尤其以你之前对待伤口的方式。”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腿,然后谨慎地弯曲它,肌肉组织不均匀地拉开,但也没有迸裂。“或许伤口表面快愈合了,但我感觉伤口内部还没痊愈。”他说道,而这可不是在抱怨。他举起酒杯将白兰地一饮而尽,我也勉为其难地看着他喝酒。他现在的生活依照一定的规律进行,当他一大早离开珂翠肯的房门之后,就到厨房吃早餐,然后回房开始喝酒,接着在我帮他更换腿上的包扎之后,就一直喝酒喝到就寝为止,然后在晚上起床吃东西之后便到珂翠肯的房门前看守。他不再进马厩工作了,把所有的责任都移交给阿手,阿手做这些工作时仿佛觉得这是个不应有的惩罚。
耐辛差不多每隔两天就会派莫莉来整理博瑞屈的房间。我仅知道这些探访确实有发生,其他就不太清楚了;博瑞屈也出乎意料地容忍这样的安排,这对我来说真是百感交集。无论博瑞屈喝了多少酒,他总是和蔼亲切地对待女性,但一整排空的白兰地酒瓶却只会让莫莉想起她的父亲,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彼此认识。有一天,我告诉博瑞屈莫莉因为和我交往而遭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