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杯倒在食品盘旁边,从杯子里流出的果汁沿着茶几表面蔓延,濡湿了那些还留在茶几上的膨化食品。
一双雪白的赤足就站在这一片狼籍的茶几旁,一动不动。昏暗中,这双脚白得仿佛在发光。空气中,淡淡的柠檬香气在弥漫,没有人闻得到。
电话铃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叫喊。没有人去接电话,无限重复的铃声只是在少女的唇边激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二章 回忆中绝美的笑容
“不是你们两个一块来吗?水流那个笨蛋跑到哪儿去了?”朱昔发挥出他最大的音量,对着坐在他身旁的林灵大声嚷嚷。两句话喊完,他累得气喘吁吁,对方却只是勉强清楚了而已。
“我怎么知道?”林灵茫然抬头,“又不是我负责联系他的。可能他突然不想来了,谁知道。”
“混账,他让我请你们的客的,现在又说不来?”朱昔抓住林灵后脑的头发,把他的耳机从耳朵里扯出来,“你什么时候能不听这个该死的英语?”
“明天补习班得考试。我今天是听说你要请客,我才愿意出来。”林灵抢回耳机,又要往耳朵里塞。“明年就要考大学,你们就没想过前途还是怎么着,还跑到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滑什么旱冰。”
“你他娘的是我妈啊?”朱昔一把夺过他的耳机和随身听,随手一卷,塞进林灵随身带来的包里。“说真的,水流今天早上还在电话里说有话跟我说。他到底来不来?”
“你脾气怎么这么急?”林灵无可奈何地放弃了继续用功的打算。“他家离这里远,现在大约还在路上。不然你再打一次电话试试?”
“好啊,把你的手机给我。”
“去,怎么不用你自己的?”林灵一个高跳开,却忘了自己还穿这旱冰鞋,险些滑了一跤。
“我的手机欠费了。”朱昔伸手就抓住他上衣口袋,把手机从里面抽出来。“借用一下,又不会死。”
“你是土匪啊!”
“你才知道?”朱昔一笑,翻开手机,拨了水流的号码。
司空琴的房间并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有条理。浅色的木头地板,四周墙壁贴满各式各样的偶像和卡通宣传画。一排排浅色书架延墙排开,组合音响摆在书架和书架中间的拐角处。
司空琴用来学习的白色方桌就放在房间正中央,那盏漂亮的红色吊灯下面。音乐从她身后传来,脚下的卡通猫型脚垫舒适地托着她的赤足。满桌的作业本和教科书吸引不了这三个女孩子的目光,她们完全沉浸在聊天中,忘了她们聚集到这里来的初衷。
“真的,不骗你们,4班那个女孩子真的会占卜!”温锦兰大声地说,她一发现自己的话被其他人怀疑,声音总是这样不由自主的提高。“丁香被她占卜过,真的很准啊!”
“不信不信,我才不相信你呢!你每次都吹。”夏惠放声大笑。她跟温锦兰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对于温锦兰的个性早就已经熟透了。“你说的最多只有三成可靠。”
“不信的是傻瓜!”温锦兰跳起来了,粗粗的麻花辫在身后摇晃,越发显得充满活力。“你不如打电话找找丁香问她啊!她真的让4班那个女孩子占卜过。”
“废话,你明知道她不在家,手机也没开机,怎么找啊?”夏惠看温锦兰的样子好像真的要认真了,于是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好啦好啦,知道了,下回见到丁香,我一定问问。”
“这才像话。”温锦兰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下。“对了,说到这个话题我想起来了。阿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通灵的女孩子?现在还有联络吗?”
“通灵?谁啊?”司空琴一时茫然,“我认识吗?”
“你看,又扯开了。”夏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不是,是真的。我第一次到阿琴家的时候,听她妈妈说的。”温锦兰横了夏惠一眼,“听说通灵的人如果会算命,准确率比一般人高得多。我很想认识她。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想得起来的。”
“通灵……?”司空琴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一个朦胧的影子。
“想想,想想。你好久好久以前认识的。”温锦兰看司空琴好像快要想起来了,赶紧拼命启发,“你妈妈说,你当年跟她很好。一个特漂亮的女孩子,叫什么菲还是什么芬的……”
菲……飞……绯!
司空琴一下子僵住了。
(绯,红色。红色的天空,黄昏时发红的天空。她沿着碎石小路漫步而来,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缕缕飞舞的发丝中,依稀可见她的嘴唇在微笑。)
(不欢迎我吗?)
(她在夜风中轻声说话。她的声音如水波般温柔。)
(我终于回来了,重新回到你们身边了。)
不,不对,你不应该回来!滚开,远远滚开!永远都别回来!
司空琴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能看见那白色的影子,在她头脑中无限的放大,放大,终于像一片浓雾一样,大得失去了边际,也失去了形状。
空调的冷风从她背后吹过,冰凉的桔子水泼洒在她的脚上。她站在那里,身后的椅子倒了,马克杯在地上摔碎了一小块。眼前,温锦兰和夏惠僵坐着,无言地看着她。
司空琴茫然地抬起脚,看了看。桔黄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脚心滴落,落在地板上,“嗒”的一声轻响。
“你怎么了?”夏惠小声地吐出一句话,“不舒服吗?”
“不,没有什么。”司空琴笑了笑,笑的并不好看。她抽出面纸,擦了擦脚,拾起马克杯,又擦干了地上的桔子水。“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锦兰和夏惠都没有说话。司空琴也希望她们不要说话。她需要一段时间的安静,来让自己的情绪恢复。
她不应该回来的……如果她不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没有做错什么,什么都没有做错。任何人碰到她都无法不那么做,怪只能怪她自己。她不是人类,她生下来就是个鬼。
司空琴站起身来,扔掉了手里已经湿透的纸团。
七月二十九日,上午11:13。
朱昔不明白这时候他怎么会想到看表,但他确实看了。十一点十三分,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时间。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这条商店街的必经之路。这条路朱昔不知道已经走过了多少遍,但此时此刻,这熟悉的街道在朱昔眼里却变得无比陌生。
水流就躺在马路正中。像睡着了一样,舒适地侧卧着。血濡湿了他的白衬衫。
朱昔只能看到他的后背,看不到他受伤的地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很庆幸是这样,他不敢去想象水流此刻的脸。
四周的车辆都停下来了。人群在喧嚣,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片沸腾的音浪。隐隐约约地,他听到出租车司机在大声吼叫:“不是我的错,这孩子突然冲出来,我根本来不及躲……”
燥热,污浊的空气在炽热的阳光下蒸腾而起。血腥和汽车废气的味道无声地蔓延,朱昔只觉得自己的后脑一阵阵的发紧。
他为什么要突然横穿马路?天桥距离他倒地的地方才不过十来米。他到底在想什么?自杀吗?还是有什么东西迫使他必须跑过马路?
出租车旁,白衣少女悄然伫立。热得令人烦躁的街道上,只有她是冰冷的。一个个惊异的人类中,只有她是平静的。死者的血渐渐向她脚下蔓延,她没有去看这失去生命的尸体,只是抬头望着蓝天。
她乌黑的眼睛倒影出蓝天的光彩,日光的精华在她眼底跳动。
朱昔看到她的一刹那,她的双目轻轻阖起。像一片冰做的羽毛,她融化在灼热的日光下。只容朱昔朦胧地感受到她的绝世风华,却不容他看清楚她脸庞的模样。
摄氏三十度的大街上,朱昔整个人仿佛陷入冰窖。从灵魂到肢体,都已被那一瞬间看到的影像冻住。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她,只是幻觉!只是一个相似的人,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不论是什么,不可能是她!
他想要离开,但力不从心。望着少女消失的地方,他的腿已经完全麻木。
(我回来了。我童年的朋友们,请欢迎我吧。我终于回来了。)
第三章 来自过去梦魇的警告
司空琴站在电视机前,耳旁隐隐传来她本来以为早已经从她的记忆中淡出的苍老的声音。
阳光在塑合金的窗户外渐渐淡化,黑夜无声无息的来临。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霉烂的地下室,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破旧而阴郁的小镇。
木制的门,阴暗的楼梯,灰绿色的灯光。阳光从小窗子里一点点退去,剩下的只有黑暗和一片寂静。
童年时的司空琴抚摸着墙壁。有些潮湿,手指稍微一用力,就能挖下一大片石膏。四周堆满了东西,箱子,和早已不用的老式柜橱。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了童话里的鬼婆婆,把骗来的小女孩关在她的地窖里,等到午夜的时候再抓出来吃掉她们的心脏。
她不想去拍门了,因为绝对不会有人来给她开门。她不知道是谁把她关在这里的,可能是奶奶。只有她会想到在孙女进地下室玩耍的时候把她反锁在里面。
这也许是一种惩罚,也许只是这苍老的女人想出的一个玩笑。她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所谓的道理。
幼小的司空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所经受的恐惧。冰冷的黑暗遮蔽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