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到奶奶的脸孔,但却能无比清晰地听到她发怒时的声音,像刀片一样,四面刮着,用力刮着,入耳生痛。
电视正在播送一则当地新闻。一个宽敞而且灯光充足的房间,一个匍匐在自己床前的少女。短而柔软的头发遮不住她发青的脸,也无法掩盖她那双睁到极限,似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睛。
丁香,这是丁香的家。她已经死了,就在今天。
坟墓似的气息扑面而来。司空琴似乎闻到了尸体上的腐臭。
在她身后,已经打开的电脑演示着她刚刚收到的邮件。黑色的信纸,白色的字体,仿佛在对司空琴的背影发出诅咒的狂笑。
夜已经深了。
家里跟他离开时一样,整齐,安静。没有人出来迎接他。朱丽跟父亲旅游去了,家里没有别人。
朱昔坐到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马路上那一闪即逝的白色影子依然残留在他脑袋里。他自认是个无神论者,彻头彻尾地厌恶所有所谓的灵异事物。但那一刻,他所看到的东西却好像一个无声无息的讽刺,悄悄摧毁他惯有的思想体制。
我不应该这么想的。天下没有那么荒谬的事情。
(真的没有吗?小镇里的那个白衣少女又是什么?)
这仅仅是个巧合,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她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先干掉我的朋友?
朱昔的目光在房间中游移。他不是想要找什么,也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直到他的目光落到那台还没关闭的电脑上。
从他坐着的地方可以轻易地看到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整个房间,所有东西电器都是关闭的。来由地感觉到这安静的房间就像一个死去的坟墓,唯一活着的只有那台还在运作的电脑,以及他本人。
我出门之前没有关电脑吗?
朱昔沮丧地站起来,朝电脑走去。
电脑仍然挂在信箱上。一道蓝色的横条衬托这一封信的标题:“诅咒开始的第一天”。
这是什么?
朱昔随手点开了那封信。
黑色的信纸,白色的字体。一个一个字,优雅而整齐的排列在一起,看得令人晕眩。
“今天的一切都是一个警告。她的影子穿越时空而来,诅咒由你们沾染她气息的那一刻开始。流血不会停止,从边缘逐渐接近核心。她在曾经归来的时刻归来,在她曾经离开的那一天之前,补偿你们曾经毁坏的一切。”
信很短,只有这么几句话。寄信人姓名显示是“降灵网”,也就是三天前他曾经玩过降灵游戏的那个网。
这什么意思?警告信?警告什么?寄信的人把自己当什么?鬼?还是神?
(她回来了。回来了三天之后,第一次引发骚动。一切都如同四年前一模一样……)
(她回到小镇的那一天是七月二十六日。她离开的那一天是……)
狗屁,我在想什么!寄信的人根本什么都没看到,这只是文字游戏,只是用电脑发出的统一信件,故意吓人。把这种垃圾游戏当真的人是蠢猪!
朱昔像摔一样地放下鼠标。就在鼠标跟桌面接触,发出响声的同时,电话铃响了。
“喂?谁啊?”朱昔拿起听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颤抖。他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如果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是那温柔的,悦耳的女声,那该怎么办?
“是我,朱昔。”电话那边的人低声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朱昔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还记得我吗?我是欧阳操。”
“是你。”朱昔轻轻吐了一口气。“还没到约定的日子,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有件事情必须找你核实一下。”欧阳操直接切入主题。“三天前,你是不是也去了?”
“去什么地方?”
“降灵网。那天在线的十个人里面是不是有你?”
“你怎么知道?”朱昔多少吃了一惊。“别告诉我你也去了。”
“我确实去了。”欧阳操的声音越来越沉。朱昔想起了多年之前他们还在那个小镇上学的时候,欧阳操每次要宣布一项重要事情时,总是这种口气。“我怀疑阿琴也去了|Qī|shu|ωang|。邮件呢?邮件你收到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昔紧皱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电脑。对于欧阳操这种认真的语气,他觉得非常厌烦而且可笑。“欧阳,今天我这里出了很多事,我不想跟你扯一些有的没的。那封邮件显然是统一信件,所有在那天登陆降灵网站的人应该都收到了,你根本用不着问。”
“什么叫做发生了很多事?”欧阳操喘了一口气,“邮件上的话已经应验了吗?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人死了?”
“你有完没完?”朱昔憋了很长时间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起来了,“收到一封胡言乱语的邮件你就要打电话来一一确认?你不觉得荒唐?就算死人了又怎么样?不过是巧合!跟邮件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这么认为还能怎么认为?”
“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我身边也有一个人死了呢?”
朱昔一下子愣住了。“你……胡扯什么?”
“朱昔,你仔细想想。”欧阳操还是很平静,仿佛在试图用语气来控制朱昔的情绪。“你登陆网站进行注册的时候,填了邮箱地址吗?”
“我……”登陆网站?注册?对了,这个网站的注册出乎意料的简单,只要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就可以进行注册,不必填写任何表格。
既然没有输入邮箱,那这封信又是怎么发到我这里来的?
难道是组织这个活动的人,那个叫做“Revival”的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邮箱地址?或者是从朱昔本来活动的那个网站的档案里找到的?
这种说法不是解释不通。但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做这种事情?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吓人一跳吗?
“欧阳……”朱昔吞了一口唾液,“你认为是怎样?跟‘她’有关吗?”
“我不知道。”欧阳操顿了一下,“但我不想就这么束手待毙。”
“咔啷”一声脆响,一时截断了朱昔的思绪。他本能地朝身后看去。
朱丽的桔黄色茶杯在茶几上裂开了。早已冷透的红茶从茶杯碎片中漫出来,在茶几上汪成一滩。映着窗外的街灯,反射出一点点晶莹的碎光。
是红茶。这茶杯怎么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裂开?
朱昔厌恶地盯着茶几。红茶从茶几上滴落到白色的石头地面上,一滴滴的暗红色,汇集成一滩。不知不觉地,他又想起了水流躺在马路上的样子。
暗红色的血。这红茶的颜色怎么那么像血,像得令人恶心。朱丽为什么偏偏喜欢喝这么恶心的饮料?
“我不知道这事情跟‘她’究竟有没有关系,可是我们不能这么什么都不干。”电话那边的欧阳操没有察觉到朱昔这边发生的事情,还是继续在说话,“这不是无聊的举动,而是真正的自我保护。‘她’真的是这件事情的主导人,那我们可能都会变成她的牺牲品。别忘了,‘她’是无所不能的。”
“你想怎么做?”朱昔收回了视线。
“我们见一面吧。你,我,还有阿琴。”
见面?三个人,三个拥有同样秘密的人,在事隔多年之后重新见面。这是否预示着什么?
朱昔想到了那个小镇。残破的,没有生气的小镇。就像一个脾气暴躁的垂暮老人,用它的气息死死压迫着在这里生存的所有人,让他们的命运失去了应有的形状,变得扭曲而诡异。
“好吧。”朱昔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怎么见面?”
红茶向她脚下蔓延,清淡的柠檬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就在他后面,如同一片白色的羽毛,随时可能随风而起。静静的,悄悄地,她对他的背影展开一个绝美的笑容。
夜晚,11:30。
欧阳操放下电话,转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意外的发现一个女子正站在自己背后。
“妈妈!”欧阳操吓了一跳。“你还没睡?”
“怎么了,这么晚还在打电话?”母亲温和地笑着,“是不是睡不着?”
客厅里,只有电话旁边的那盏临时灯还亮着。白天炽热的空气囤积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地随着夜色的到来而降低温度。昏黄的灯光越过欧阳操的肩膀照射着整个房间,不够充分的光线隐藏了母亲脸上细小的皱纹。
“嗯。”欧阳操知道母亲是误解了,以为他朋友死亡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难以入眠。但他也不想解释。这件事情他是绝对不想让母亲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我马上就要去睡觉了。”
“真的?”母亲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欧阳操点点头,“快睡吧,妈妈。明天还要上班。”
“……好吧。”母亲挪开视线,从他身边擦过,走向自己的房间。“有心事,记得一定要跟妈妈说。”
“好。”欧阳操轻声答应着。他的目光随着母亲向卧室门口移动。她还没有换衣服,还是那套上班时穿的淡蓝色的裙子。岁月流逝,她却依然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瘦弱,还是那种步态,还是那样一头略带卷曲的长发。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欧阳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她,行走在那破旧的小镇街道上。疲惫,悲哀,但仍然微笑着。
没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