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波才张开嘴想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闲谈莫说人
非。”
啊,翁丽间来了。
本才有点害怕这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大家都是成年人,千万不要太冲动。
不过,她先机灵地退到墙角去。
果然,翁丽间先发话:“你穿插在我们夫妻之间,倒还想破坏些什么?”
何教授如果忍不往还口,一场骂战就要触发。
可是何世坤却一言不发。
本才益发喜欢她。
半晌,何教授唤着护士进来,“送客。”
“慢着。”翁丽间叫住。
何世坤看着她。
“你确是本市最好最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我希望你帮一帮加乐。”
本才吁出一口气,啊,吵不成架。
何世坤看着王振波。
“世坤,请你援手。”
何世坤说:“我收费高昂。”
“不是问题。”
何世坤写了一个数目字,“请先把这笔捐款送到飞行眼科医院。”
“没问题。”
“明早九时把加乐送来。”
“现在开始不可以吗?”
“诊症时间已过。”
王振波说:“那我们先走一步。”
夫妻俩领回加乐。
桌子上有一副七巧板,本才顺手把它们拼成一只大象。
何教授实在忍不住,她说:“加乐,你愿意现在留下来做测试吗?”
本才颔首。
“好,那我就超时加班工作好了。”她抬起头,“劳驾贤伉俪两小时后接回加乐。”
王振波偕翁丽间离去。
在电梯里,两人静默良久。
然后,翁丽间问:“你仍然爱她吧?”
王振波心平气和地答:“不,我一向尊世坤如姐妹,不过,你会在乎吗?”
片刻,翁丽间回答:“你说得对,我们之间已经不剩下什么。”
承认事实之后她反而松弛下来,微微笑,“多谢这几年来关怀加乐。”
“加乐亦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
电梯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翁丽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章
在办公室中,何教授问小加乐:“你还会拼图吗?”
本才迅速将七巧板拼出各种不同的图案,有几个还是自选花式。
何教授不动声色,“试试说话。”
本才取过纸笔:“情愿写字。”
何教授凝视她,“你是谁?”
问得真好,本才双眼红起来。
她想了一想,这样写:“请勿惊疑。”字体歪斜,似孩子书写。
“你可以信任我。”
“我不是王加乐。”
教授笑笑,“那么,你是谁?”
“我是另外一个人。”
“谁?”
“我是杨本才。”
教授悚然动容,“杨本才身受重伤,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怎么会是她?”
“请相信我。”
“你可是怀念杨小姐?我知道她一向关怀你。”
“不,我就是杨本才,你可以测试我。”
何教授遭到迷惑。
“你这个想法,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没有亲友,我不敢向别人披露。”
“加乐,来,我们先做一个脑电波测验。”
教授叫她躺到小床上。
“你记得来过这里吗?”
“不,我没有加乐的记忆。”
“那也好。”
教授把各种仪器搭在她身上。
忽然她说:“听些音乐如何?”
录音带开启,是那首著名的《三小猪与大坏狼》,本才觉得轻松悦耳,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教授笑了,“原来并没有全部忘记。”
“教授,你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好,请过来做智力测验。”
本才自幼被视为天才,这种测试不知做了凡几,父母找了全世界的问卷来,叫她做熟了才去应考,三五年一过,答案早已背熟,她一看就知道问的是什么,不如思索,立即写出。
她的智商分数无与伦比。
此刻见到了大同小异的问题,自然手到擒来,觉得易如反掌。
十分钟不到,已做了一百题。
何教授嗯地一声,“加乐,你应该去上学了。”
本才微笑,写道:“回大学重读?不必了。”
教授只得说:“告诉我关于扬本才。”
“无奈的天才画家,到最近才获得自由,可以
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是一觉醒来,发觉成熟的灵魂竟被困在一具小童的躯壳内,惊骇莫名。”
教授怔住。
如此流利简约的自我介绍,决非孩童可以做到。
她不动声色,过片刻,轻轻说:“我的思想困境与你略略不同:我老觉得我的心灵十分年轻活泼,却被困在一具中年女性的肉体内,故日日忿忿不平。”
本才一听,笑得弯下腰,笑出眼泪来。
何世坤暗暗吃惊,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她曾经替王加乐检查多次,对她印象深刻,加乐不折不扣是弱智儿,坐在一角,独自玩耍,半日累了,蜷缩在地上便睡,害怕时则哀哀痛哭,钻进角落。
王加乐怎么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这是每一个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个案。
一本论文著作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
何世坤尽量按捺兴奋之情,斟出苹果汁给王加乐。
本才却说:“甜腻腻的,谁喝这个,请问有无无气矿泉水?”
她取出各式芝士及咸饼干。
“太好了。”本才欢呼。
他们给小孩的食物真不敢恭维,炸鸡腿、薯条、牛肉茸,吓怕人。
教授说:“加乐,你我谈话内容,可否守秘?”
本才看看她,写出:“你是怕引起惶恐?”
“当然。”
“几时才可披露?”
教授想一想,“等你成年。”
本才发呆,教授仿佛已经做出最坏打算:杨本才精魂配王加乐躯壳,得过上一辈子。
本才忽然对自己原来的身躯无限依恋,怔怔落下泪来。
她写下:“我想去看看扬本才。”
“我陪你去。”
何教授通知王振波半小时后在医院会合。
杨本才仍然昏迷。
最令人不解的是她的面庞明显肥胖。
看护说:“所喂的营养液会产生这种效果。”
将来苏醒了减肥不知要减到几时去。
“她看上去心境十分宁静。”
“是脑部活动几乎完全静止。”
“有无梦的迹象?”
“只是偶然。”
“呵,脑部仍未死亡。”
“是。”
本才想,是谁的梦,是小加乐的梦吗,她梦见些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凝视自己的身体。
何教授要到办公室去查视杨本才的病历。
“加乐,你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
本才表示愿意留下。
“看护小姐就在你身边,不必害怕。”
何教授一走,就有人推门进来。
对方一见她,也同样意外,“咦,小朋友,我们见面了。”
是马柏亮。
看护含笑说:“马先生早。”
可见他是常客,他如此诚心,也真不容易。
马柏亮插好花,“她今日如何?”
“无大转变。”
马柏亮叹口气。
他走近亲吻本才脸颊。
本才一挥手,想挣脱,但她挥动的,只是加乐的手。
马柏亮转过头来。
本才看牢他。
马相亮闪:“你会说话吗?”
本才不出声。
“你有一双亮晶晶洞悉世情的大眼睛,可是,这双瞳孔内没有灵魂。”
本才忽然生气,“马柏亮,不得无礼!”
马柏亮吓一跳,退后一步,“你说什么?”
看护连忙上前来调解:“马先生,孩子没有心思,她听别人说过,鹦鹉学舌而已。”
马柏亮吁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看护小心地把加乐领到另一角落,给她一本图画书。
本才一看封面,见是睡公主的故事,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马柏亮刚想走,何教授迎面而来。
“慢着,这位可是马先生?”
“是,你是哪一位?”
“马先生,刚才我与一位罗允恭律师接触过。”
本才立刻放下画书,罗律师正是替她处理日常事务的负责人,何教授怎么会与她联络?
何教授冷冷地说:“听讲你想以杨本才同居人身分申请领取她遗产。”
本才呀一声站起来。
喂喂喂,杨本才还活着,怎么可以分她的产业?
何教授亦大大不齿马柏亮为人,“罗律师同我说,只要有她在生一日,你莫指望得到一个铜板。”
马柏亮理亏气衰,“你是谁?”
本才忍不住颤声指着马柏亮:“你以后不必假仁假义再来看我!”
马柏亮又吓一跳,“你是谁?”
何教授答:“罗律师手上有充分证据你俩从未同居,你休想染指杨本才名下财产,而且我告诉你,杨本才不是没有复原希望,我倒要看看将来你有什么颜面与她叙旧。”
马柏亮匆匆逸去。
看护在一边轻轻鼓掌。
何教授说:“大家是女性,互相照顾,份属应该。”
她紧紧握住小加乐的手。
看护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教授叹气,“一个女子不知要小心到什么地步才能安然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