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却不想讨论女子的命运,她想见罗律师。
何教授说:“看是谁来了?”
这时,王振波进来。
本才立刻走过去埋首在他怀中。
王振波穿着一件长外套,本才钻到他大衣里,躲到他腋下,黑暗温暖,真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一辈子不出来也不成问题。
只听得何教授叫她:“加乐,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都笑。
何教授又说:“我也巴不得有一个那样好的地方可以藏身。”
王振波索性把大衣纽扣扣紧,搂着加乐。
“当心摔交。”
父女就这样走出病房。
等她自大衣里钻出来,发觉已经走到新翼那幅空白的壁画之前。
本才感慨万千。
护士长走过来,“王先生,现在我们已经决定照杨小姐的草稿,叫孩子们动工画这幅壁画。”
王振波立刻赞成,“那太好了,需要什么,我当尽绵力。”
“王太太已答应重建护理院烧毁部分,贤伉俪真是善心人。”
王振波轻轻说:“不敢当不敢当。”
“加乐,我们壁画开工时,你记得来。”
本才高兴得手舞足蹈。
“咦,加乐比从前更擅于表达感情。”
王振波感到安慰,“这是真的。”
忽然翁丽间出现了。
“你们还在这里?加乐需要休息。”
何教授说:“我约了杨本才的律师罗允恭谈事情,你们要不要来?”
没想到翁丽间那样爽快,“杨氏本人已不能做主张,她舍己为人,于我有恩,我理应为她出头。”
本才深深感动,她一直相信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果然,那么多人见义勇为。
她没有失望。
“让我们到罗律师写字楼去。”
老好罗允恭。
她一直是杨本才的财务守护。
罗一早在办公室门口等客人,本才一见她便会心微笑,罗还是老样子,名贵套装下是一双球鞋。
一关上门,她便恨恨地说:“那可恶的马柏亮若再敢说一声他有权处理杨本才的财产,我告到他人头落地。”
王振波笑了,“我们鼎力支持。”
罗律师继续说下去:“本才生前并不喜欢我。”
喂喂喂,本才心里嚷:我还没有死呢。
罗律师也发觉说错了,“呃,我是指我们老是争吵,她太喜花费,我管得她太严,许多无谓开支我都禁止。”
本才微笑,罗说得很坦白,她俩的关系一直不算好,曾经一度,本才甚至想开除她,不过由于聘用她的是本才的父亲,本才无权,罗才留得下来。
“现在想来,真觉过分,为什么不让她花呢?”罗允恭十分懊恼,“什么二十五万元一辆的平治爬山脚踏车,一百万元一套名建筑师怀德设计的拼花玻璃窗……现在,送她也不能享用。”
本才觉得不忍,她走过去,轻轻拍罗的肩膀。
“小朋友,你不知我有多后悔。”
本才走近书架,移开两本淳厚的法律参考书,自空格处取出一只装拔兰地的扁银瓶子,递给罗允恭。
罗律师顺手接过打开瓶盖喝一口,觉得不妥,跳起来,瞪着加乐,“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酒放在何处?”
王振波连忙说:“小孩顽皮无意翻动东西,你别见怪。”
翁丽间也说:“加乐,过来这边。”
本才只觉好玩,打开茶几上瓷盒,找陈皮梅吃。
精灵的罗律师处处留意加乐动静。
她蹲下来看着加乐,“小朋友,你对我办公室摆设这样熟,你从前又没来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才一按钮,音乐响起来。
翁丽间笑,“加乐,别多手,我们这就告辞。”
何教授一一看在限内。
至此,她已毫无疑问,王加乐与杨本才的确心灵相通。
这时,众人眼中的小加乐打开了衣柜,取出一件大衣。
罗律师立刻说:“这件外套是上次本才留下的。”
最后,本才方乖乖坐下吃点心。
表演了那么久,本才累了,靠在王振波身边。
王振波原来并非小加乐生父,本才觉得减低不少压力。
她毫无顾忌地紧紧靠他身边。
做小孩也有好处,可以肆意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像握住王振波的手不放,不必怕羞,不用解释。
翁丽间说:“我们要告辞了。”
归途中,本才在车子后座睡着。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本才醒了。
刚刚好听见王振波说:“离婚文件已经做好。”
本才不出声,只觉悲凉,有两个人投资了多年的心血与感情泡了汤。
“欧阳过几天便会叫我们去签名。”
当真无可挽回了吗?
翁丽间说:“离了婚反而轻松。”
王振波问:“你始终对我有误会。”
翁又反问:“还重要吗?”
“不,不再重要。”
“所以,连恨意也无,不分手还待几时。”
王振波又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
糟,本才想,连争都不屑争,可见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多谢你仍然让我们母女住在王宅。”翁丽间说得十分客气。
“你们永远受欢迎。”
“熟悉的环境对加乐很重要。”
她转过头来看女儿。
本才连忙展开一个笑容。
翁丽间心酸,“加乐,再给妈妈一个机会。”
本才伸出手去,何世坤教授说得对,女性应支持女性。
“对了,世坤叫加乐每天下午到她诊所。”
“我会通知司机接送,教授有什么结论?”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看得出加乐此刻起码有三岁智力。”
本才啼笑皆非,太会开玩笑了,杨本才三岁就在做十岁儿童的功课了。
翁丽间拭泪,“她似终于开窍。”
车一到家,母女拥作一团。
翁丽间说:“你对加乐,真是赤诚爱护。”
本才疑惑,那么,谁是王加乐的生理父亲?
这个人身在何处?
保姆出来笑说:“竟去了那么久,加乐,过来洗澡休息。”
本才回到卧室,不知怎么,身不由主,钻进床底,拥着玩具,蜷缩在角落。也没有人来劝她出来。
躺半晌,她安然入睡。
真没想到床底比床面舒服安全。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小小被褥,可见有人照顾她,是谁?
本才伸个懒腰,这样小的手与脚,可以做些什么?平胸,尚未发育,非常方便,毫不费劲可以俯睡。
她自床底爬出,发觉床上有人。
是王振波累极而睡。
床不够长,他的腿伸在床沿外,像巨人到了小人国,英俊的人入睡了也是好看的,青色须根已经长了出来,浓密的头发有点凌乱,眉头紧皱。
领带已经解下,握在手上,来不及放好,已经睡着。
本才愿意多了解这个充满爱心却又得不到爱的人。
房间浅蓝色天花板上漆一朵朵白色的绵羊云,真是一间可爱的儿童寝室。
架子上有音乐盒子、画册、洋娃娃。
本才始终挑了纸笔,打草稿,画床上的王振波。
肯定被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啊,开心得有幸福的感觉。
本才自遭突变以来第一次心境平静。
保姆轻轻推门进来,食指放唇边,暗示本才不要吵醒王振波。
她再招招手,叫孩子出去。
看,人类其实何需说话,简单手势已足够表达心意。
能说善道,反而说多错多。
保姆让她吃点心。
“你是个乖小孩,为什么把你说成低能?”
本才笑笑,不出声。
“是否偏心?”保姆轻轻说,“人的心一偏,难有公道意见。”
真的,朴素变寒酸,聪明变嚣张,勤力变巴结,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件好事。
本才觉得饿,吃得很多,加乐需要发育,她不能辜负孩子,必须吸取营养。
她看了一会电视儿童节目,挂住王振波,走回寝室。
他刚刚醒来。
看到加乐,他微微笑。
本才伸手过去,用小小手指,轻轻揉平地皱着的眉心。
王振波唷一声,“原来我连睡着都满面愁容。”
本才看着他不出声。
“加乐,你看,成年人一丝快乐也无。”
本才握住他的手。
“不过,加乐,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你天真的笑脸可救我贱命。”
他长叹一声。
本才骇笑,人生被他形容得一文不值。
“早上起来,也是为了你,加乐,否则真不愿睁开双眼。”他说下去,“看着你一天一天进步,我心欢欣。”
翁丽间探头进来,“同孩子瞎讲些什么?”又对女儿说:“加乐,换衣服去见老师。”
离了婚,感情反而好转,语气,表情,都减少敌意。
保姆替本才换上蓝白二色的绒线裙,再替她穿上深蓝色大衣。
翁丽间打扮孩子的品味,同本才的母亲一样,不知怎地,觉得幼儿也要穿蓝白灰才好看,本才小时从来没穿过大红或是红,没想到加乐的遭遇完全相同。
本才穿上黑色漆皮鞋,跟着父母出门去学校。
校长出来接待。
“嗯。”她说,“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我已看过有关加乐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