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开门离去。
世贞跑到门前去踢一脚。身后有笑声。
可不就是童保俊,他已关上电视机。
他叹口气,“做小生意最屈辱。”“也不是每次如此。”“十次有九次够了没有?”“不至于吧。”“嘿,已是最乐观的想法。”他坐倒在沙发上,又开了一罐啤酒。
英俊的男人穿便服往往更有魅力,他看着世贞微笑,彷佛已浑忘适才不快之事。
他说:“告诉我,旅途可愉快吗?”“辛苦不要紧,可是没有合约带回去……”“别把这种事放心上。”他摆摆手。世贞吁出一口气。
“家里把这盘生意交给我,我无法不打理照顾,真烦,巴不得一走了之。”“去哪里?”世贞温和地间。
“到波拉波拉那样的岛屿去,在山上盖一座别墅,看着大海,天夭喝果子酒,醉了睡一觉,醒来刚好观赏儿阳。”世贞听了不禁心旷神怡,“那才不枉一生。”童保俊长叹一声,“待家母驾返瑶池后才有希望实践。”世贞骇笑,他在诅咒母亲?
“来,世贞,坐得近一点。”世贞坐到他身边。
“家母一生饱受创伤,我不得不作出让步。”“这叫孝顺。”“世贞,我喜欢听你说话。”他握住它的手,她以为他会吻她,可是疲倦的他忽然松了手,反一个身,睡着了。世贞嗤一声笑出来。
奢望办事至筋疲力尽的他们还有心情浪漫实在是太过天真丁。
世贞回房休息。午夜,他醒来,找她聊天。
“这两年童氏生意并不理想,耍整顿不是不可能,但是我心不在此,有人为着争名夺利愿意斩下一条手臂,那不是我。”世贞叹气,“你还诉苦,那我呢,我还时时庆幸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呢。”
“世贞,你确是可爱。”世贞搓搓手,“好歹来这世上一场,且闯它一闯,光怪陆离,看个饱,当享受。”童保俊笑了。
世贞终于趁这机会问:“你为何聘用我?”童保俊一愣,大大讶异。“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世贞怔怔看住他。
他很平静的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世贞张大了嘴,“那又何必叫我天天上班十二小时。”“相处时间长了,彼此才有了解。”世贞疑心,“你肯定这不是一物两用?”“不,我不会叫心爱的人吃苦。”世贞松出一口气。
“回去我们就宣布订婚。”“我并没有答应呢。”世贞抗议。
童保俊诧异,“签雇员合约之际你没看清楚小字,最后一行说:合约一年后乙方自动成为甲方家奴,不得有二心。”世贞微笑。
她此刻的想法异常实际,她在想:姐姐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将来,小孩读书之时,一定可以报招云台的地址。是她命中该有这颗救星。
第二天早上,她过去敲他房门,找他外出观光,房门打开,她吓一跳。
连忙称呼:“童太太。”一点不错是老太太,双日炯炯有神,穿戴考究合时,语气冷淡客套,“是王小姐吧”,记性十分好。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得老太太说:“我也在等他。”世贞唯唯诺诺。
“不怕你见笑,家就在新泽西,他偏偏要住酒店。”这一切,世贞也都是第一次听说。她装作一早都知道的样子。
老太太忽然转过头来,“王小姐,来,请到舍下走一趟。”世贞为难,她不想去,可是又不能不去。
老太太已经取过外套,世贞连忙帮她穿上,她挽起世贞的手臂,走出房间。
“王小姐,说几个笑话给我听。”世贞暗暗叫苦,她哪里会说笑话,还世上又何尝有什么可笑之事。她只得赔笑。
说也可笑,童家大宅就在酒店不远之处,世贞知道这一区叫玫瑰谷,真没想到童保俊情愿住在酒店,他们母子感情肯定不是最融洽。
屋子有私家路,林荫深处,世贞看到一幢鸽灰色三层楼大宅,车子停下,有佣人来开门。
世贞心想,且看看室内陈设如何,有些大屋只剩一个壳,室内陈旧不堪。
她一踏进门,就知道低估了童家,屋内全部翻新,家具考究新颖,看得出有实力。
童太太说:“请坐。”世贞尽量大方松弛。
“喝完茶,我带你三观屋子。”童太太说话有点像命令,世贞也不以为奇,世上的确有许多能干的母亲,因对家庭贡献甚大,得到尊重,渐渐权威。
就在这个时候,佣人过来说:“太太,国画老师来了。”童太太犹疑,“叫她等一等。”世贞连忙说:“叫老师等,不大好吧,我自己看看杂志好了。”童太太见世贞懂事,倒也欢喜,“那么,我去十五分钟即回。”她一走开,会客室顿时静了下来,花园外鸟语花香,环境清幽,世贞不由得纳罕。
第4章
这样好地方,为什么童保俊不愿居住?
也许,是太静了,再过三十年来定居还差不多。
星期一三学国画,四五练球,上午游泳,下午玩牌,周末到市区见朋友,当然,也得处理财政上问题,不过千万别太操劳。
这样富庶清静地渡过晚年,最好不过。
她溜出会客室,来到花园,发觉蔷薇架后有一座八角亭,她散步过去,看到亭子后边,另有一间平房。一只腊肠犬轻轻走出来,友善地看着她。
世贞对着它笑,“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平房内有声音传出来:“热狗,别骚扰客人。”世贞嗤一声笑出来,多奇怪的名字。
平房门虚掩着,热狗又轻轻回到屋内去。
世贞不知那人是谁,刚预备走开,忽然他问:“可愿进来喝杯茶?”世贞伸出手去,轻轻推开门。她看到平房边摆满青葱盘栽,远处一张大沙发床,近处一张大写字台,一看就知道是位艺术家住在这里。
世贞既意外又欢喜,她说:“我是王世贞,你是哪一位,也是客人吗?”大床侧边摆着一架高大的木制雕花屏风,那人自屏风后边走出来,“我叫童式辉。”既然姓童,就不是客人了。
世贞抬起头,看到他的脸,不由得一怔,他长发,一身棕褐色皮肤,只穿件汗衫,裤子穿洞,手上拿着一支画笔。
那人与她同样讶异,“你是谁的朋友?”世贞看着他那双明亮不羁的眼睛,他长得那么像童保俊,可是比他年轻,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是兄弟。
世贞答:“童保俊是我的上司。”他不信,“你是他的女友?”世贞但笑不语。
他打开一张帆布椅子,“请坐。”他斟一杯薄荷茶给她,世贞一闻,心旷神怡。
这时一只白鹦鹉飞到他肩上轻轻停住。
世贞如进入童话世界中,无限惊喜。
鹦鹉张嘴说话:“欢迎,欢迎。”抖动羽冠,片刻又飞出窗外。
“来,吃点水果。”童式辉一脸笑容如阳光般眩目,他们一家都有魅力,可是在他身上发挥得最淋漓。
“你是画家?”“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喜欢画画。”
“让我看看。”他微笑,“都是见不得人的习作。”
“我肯定都是好画。”他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世贞渐渐觉得她太愉快了,不禁起了疑心,“这茶里……”“有一点点薄荷酒。”就在此际,佣人在平房外间:“王小姐在里边吗?”
世贞连忙放下杯子,“是童太太找我?”
童式辉失望,“这么快要走了吗?”世贞依依不舍,“下次再见。”他送她到门口。世贞老远便看见童保俊站在长窗前等她,一脸阴霾。
世贞不知做错了什么事,她不想看这种面色,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来了这?”他责怪她。
她低声分辩:“童太太邀请我。”
“你应该先知会我。”世贞本来还想解释,但随即叹一口气,维持缄默,他在气头上。
多说无益,一人一句,只有气上加气。“现在你马上跟我走。”
“我得向童太太道别。”“不用了。”“这好像不大对。”“我说对就是对。”他拉起她就走。
世贞不想同他吵,只得跟着走。
他开的是一辆敞蓬车,天忽然转晴为阴,接着下起小雨,两人头脸都湿了,其实一按钮便可以将软蓬升起,可是童保俊并没有那样做。
世贞忍不住,轻轻说:“童太太邀请我到大屋也是好意。”童保俊把车停在小路上,语气有点沧桑,“你错了。”世贞骇笑,“她总不会害我吧。”童保俊这时才息怒,“对不起世贞,我不该对你吼叫。”世贞揶揄:“不然下属要来何用。”
“我对手下一向十分客气。”世贞不由得说:
“你太认真了,同你弟弟大不相同。”童保俊一愕,脸色突变,“你见到了他?”世贞不满他几次三番反应过激,“是,我见过童式辉。”
“你擅自走上阁楼去?”“不,他住在花园平房。”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异乎寻常地不安。雨下得急了。
世贞擅自按钮,车蓬缓缓升起。
她轻轻问:“你多久没回家了,连弟弟住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没有回答,紧紧闭着嘴唇,像是怕一张嘴便说错了永难挽回的话一样。
年轻的世贞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没有经验,认为使性子是女性的权利,由男友来哄撮才对。小小车厢内气氛尴尬。
童保俊扭开录音机,偏偏是小提琴独奏,世贞不懂古典音乐,越听越烦,是,乐声幽怨,但那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
好不容易熬到酒店,世贞轻轻交待一句“我去休息”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