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一枝梅。
——舒亶•《虞美人》
从管家的口中得知,先前跟随风御轩左右的两名男子是风府的两位总管,表情冷如冰的男子叫雷澈,而那位朝她勾魂一笑的叫莫靖。这两位总管平日里一人习惯于一身黑衣,另一人喜白袍,所以风府上下又称俩人为“黑白总管”。他们俩人可以说是风家当家主子的左膀右臂,生意上的得力帮手,风府的半个主子。
风府很大,尽管扬州华府比一般人家的府邸已经大了三四倍,她还是觉得风府很大——大得惊人。一路走来,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假山流水更是随处可见。
然而,真正令华思染咋舌的是眼前这片假山后豁然开朗的湖面。
湖泊周围柳树环绕,满湖的芙蕖含苞待放,水中的鲤鱼聚集嬉戏。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萦绕心头,突然,如醍醐灌顶:
这……这不是西湖么?望见不远处湖面上架起的青石拱桥,更让她此时宛若置身于西子湖畔。
风家的人真是会享受,但似乎也太奢侈了……
引路的管家,把客人的惊愕看在眼中,似乎习以为常,径自说道:“想必,华小姐已经看出来了。此湖乃是仿造杭州西湖而建。风家祖上有一位当家主子娶了江南第一美人苏雪影为妻。夫人从杭州远嫁洛阳,一直思乡心切。于是,主子便下令大兴土木,活生生地把夫人家乡的西湖美景搬到了洛阳风府,以解夫人思乡之情,取名悦影湖,成为天下的一段佳话。小姐,看到石碑上的字了没有?这石上的‘悦影’二字正是当年圣上亲临风府时所提。” 话说到这里,仆人更是难掩满脸得意之色。
华思染不由得再次感叹风家的家大业大,话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但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吧……
走过了几个回廊,绕过几片假山,终于在一栋宏伟的琉璃瓦房前停下。这应该就是她在风府的住处。
如归居——门额上的刻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
待仆人把行李搬进屋内,管家把仆人们遣退至门外,恭敬道:“华公子已另由仆人引至男宾所住的院落,请华小姐放心。今晚,我家主子将亲自设宴为华公子和华小姐接风洗尘,请华小姐务必赏脸前往。”
“我知道了,今晚定会前往。”华思染柔声答。
“若是华小姐没有什么吩咐,小的告退。”
“有劳管家。”
管家退下,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她和挽翠主仆二人。
看着陌生的环境,她转身问:“挽翠,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大,很宽敞,也很气派。”挽翠据实以答。
“是很大。”差不多抵得上两个她在华府的卧房。客居尚且如此,那主人的屋子会怎样?——恐怕会是大得惊人。
“小姐,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看小姐打量四周,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晚膳前,我来替小姐好好打扮一下。”正式拜见风府的主人,自是马虎不得。
“好。”她对挽翠微笑。她的丫环无时无刻不为她着想。
这风府究竟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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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风家以当家主子风御轩的名义设宴为华家兄妹洗尘。
华思染在房里稍作歇息后,经挽翠的巧手装扮,略施了脂粉,应邀前往。
风家历来男丁淡薄,几乎都是一脉单传。就拿风老太爷来说,风老太爷一妻四妾,正室何氏,生下一子,也就是现在风府的当家主子,风御轩;二夫人生有两女,均已出嫁;四夫人原有一子一女,但幼子早夭,唯一的女儿在去年腊月嫁户部尚书之子为妻;五夫人至今仍未生育。
因此,准确来说,除了已经仙逝的正室何氏和早亡的三夫人,风老太爷如今有三位夫人。
岁月虽然会在女人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但看得出来,这三位夫人年轻时必是难得的美人。这是华思染初见风府三位夫人时内心的评价。
风老太爷身材挺拔,精神矍铄,面貌端正和善但并不俊美,那风家当家主子的英俊相貌想必是遗传自其生母,可见已故的风夫人姑娘时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然而,令华思染更感兴趣的不是风老太爷和他的三位夫人,而是坐在风御轩左侧,年约三十多的美妇人——仆人口中的兰姨。
兰姨,已故风夫人的亲妹妹,也就是风御轩的姨母,风老太爷的小姨子。听说兰姨年轻时孀居,风夫人见可怜的妹子孤身一人,遂邀其来风府做伴。看仆人对兰姨态度甚是恭敬,座位又安排在当家主子的身侧,想来兰姨在风府的地位必定不低。
当然,一餐饭使她认识了风府的主人以及家眷,亦让她见到了久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皇室郡主和相国千金。
一干人正式入座。
“这位是豫王爷的郡主,赵郡主。”今晚宴席的主人——风御轩,起身引见。
“民女华思染,参见郡主。”华思染行礼。
“华姑娘,免礼。”赵凉吟淡道。
身为皇室一员,赵凉吟身上自然散发着一股贵族之气——冷傲的贵族之气。赵凉吟很美,高贵,清丽,冷艳的美。
“这位是杜相国的千金,杜姑娘。”
“思染见过杜姑娘。”她福身。
“华姑娘客气了,华姑娘比月如稍长几月,月如就叫华姑娘一声姐姐吧。以后还请华姐姐多关照哩。”杜月如巧笑倩兮。
“杜姑娘贵为相国千金,思染恐怕受不起……”
“没关系,就这么说定了。”
杜月如,相国千金,虽没有赵凉吟身上的贵族傲气,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闺秀小姐——贵族有贵族之气,官家也有官家之气。杜月如,人如其名,柳眉如月,她的美,艳若桃李。
她知道她不丑,经过丫环的精心打扮,也算颇有几分姿色,但在两位大美人的面前,只有黯然失色,在一旁喘气的份了。
看风老太爷的夫人位位貌美如花,希望这风家的主子也像他父亲一般是个重色之人,那她中选的机会就会小多了吧。
桌下,大哥的手握上她的,似是给予无言的安慰。
是叫她不用自惭形秽吗?大哥真是多虑了呀。
她抬首,报以微笑,用眼神告诉大哥,她不在意,反而安心了很多。
酒席正酣。
四夫人忽然若有所悟,放下碗筷道:“老爷,你可知道,今天可是杜小姐十六岁的生辰呢。”
“哦?真有此事?”风老太爷扬眉问道。
“是呀,老爷。是前些日子,杜小姐和妾身闲聊时无意提起的。”
“杜小姐为何不说?风家真是怠慢了。”风老太爷望向杜月如。
“前些日子,偶尔与四夫人提起,想不到四夫人真是有心。”杜月如眼睛瞟向华家兄妹,“今日是华公子和华姐姐抵达风府的日子,全家上下为华姐姐接风洗尘,生辰这等小事,月如怎好再麻烦大家。”一番话,大方得体,却也恰当地表现出自己的委屈。
“杜小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来人。”风老太爷招来管家,“立刻叫厨房去准备杜小姐平日喜欢的菜色,还有,把地窖那坛十六年的陈年女儿红拿来。”
“是,老太爷。”管家领命。
“真是麻烦老太爷了。”杜月如面色愧疚道。
“不麻烦,不麻烦。若不是淑娴提起,风家怠慢了客人自己还不知道呢。”风老太爷,摸了摸胡须,笑道。随即,转向身边的儿子,问:“御轩,杜小姐十六岁生辰,作为风府的当家你可有所表示?”
“不用,不用,月如生辰一事已经烦扰大家,岂有再收赠礼之说?”听风老太爷这么问风御轩,杜月如赶忙推辞。
“老爷,上次我听说杜小姐路过羽丝阁,直夸那批新进的紫纱缎织工精良呢。”坐在一旁的二夫人开了口,话语中的暗示任谁都听得懂。
羽丝阁,风家名下的绸缎庄,一尺布的价钱能让寻常百姓家花销一个月。紫纱缎更是个中上品,价格不菲。
风御轩示意站立在一边的管事低头,耳语几句。管事立刻退出大厅。
看来杜家小姐今晚一定能心想事成了。
“那月如谢过风老太爷,谢过轩哥哥了。”看着风御轩英俊的脸庞,杜月如不由地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哪里的话,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四夫人打蛇上棍。
“哟——”娇媚的女声插话,“四姐这话怕是说得为时过早了吧。”五夫人在一旁凉凉道,显然和二夫人、四夫人不是一国的。
华小姐才到,一副认定相国千金就是自己人的样儿,不是摆明了不给赵郡主和华小姐面子么?这杜千金暗地里究竟给了多少好处?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了吧。
五夫人的话说得四夫人和杜月如多少有些尴尬。
“管家,怎么酒还没拿来?”。眼见气氛不对,风老太爷立马打圆场吆喝管家。
“来了,老太爷。”管家抱着女儿红小步快走上前。
“来来来,尝尝这陈年女儿红,当年可是专程让人从绍兴请师傅酿的,色浓味醇,香气扑鼻。杜小姐,你可要好好尝尝……”
原本一场特地为她和大哥的到来而准备的洗尘宴,转眼间变成了相国千金的庆生宴。
风御轩,偶尔俯身与风老太爷低语,依旧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到心思。
赵郡主,看着一切的变化,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兰姨,嘴角始终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如同置身事外。
满桌的人表面客道有礼,却各自暗怀鬼胎……哦,不,是各怀心思。
细细品味着杯中醇厚甘甜的美酒,她想,她可能是有些醉了,托杜小姐的福呵。
这相国千金真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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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她不胜酒量,大哥带她先行离开宴席,提前回房。
沐浴完毕,醉意稍退。人,反而异常清醒。
坐在梳妆镜前,挽翠为她梳着长发。
这深宅大院虽比不上皇宫内院那错综复杂,也没有皇帝的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见得就那么单纯。
风家祖训有曰:风家主位,嫡长子继之。
也就是说,风家当家主子的位子历来只能由嫡长子来继承。
所谓嫡庶之分,就是以母亲的身份和子女出生的先后,把所有的子女划分为“嫡”和“庶”两类。正妻为嫡,正妻所生的儿子谓嫡生、嫡子,正宗之意。庶,即为旁支,妾所生的儿子谓庶子、庶出。
换而言之,只有正妻所出的儿子才有资格成为当家主子,子以母贵。其他小妾若要想母凭子贵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即便生了儿子又如何?
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固然有其弊端,可是这种做法平息了妻妾子女之间为了夺取下一任当家主位的相互争斗。也正是如此,对于风家正室主母的人选必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力求门当户对才貌双全,这样才能保证为风家诞下优秀的继承人。
然而,人多之处是非多,更何况是女人之间?妻妾彼此间虽然不用为了当家主位而明争暗斗,但免不了也要明来暗去,斗法一番。
先前宴席上不就是吗?芳华不再的二夫人和四夫人同一阵线,风韵犹存的五夫人明显自成一派。
而兰姨,是否是因为自己不是风老太爷的妻妾之一,没有利益的纠葛,所以才能坦然处之,坐山观虎斗呢?
二夫人和四夫人显然很中意杜家小姐呢,没有她们俩人的推波助澜,杜家小姐恐怕是无法轻易地在今晚的宴席上扭转乾坤的吧。
杜家小姐真是了不起。
反观赵郡主,如同一株冰山雪莲似的美人儿,气质高贵。
席间看风老太爷时不时地向她示好,想来他对赵郡主是十分中意的。一位有皇族血统的母亲,生下的孩子必定是人中龙凤吧。
只是,赵郡主客气,却冰冷。她是怎么想的?风御轩又是怎么想的?——猜不透啊。
这陈年女儿红,真是酒中佳品,酒色纯澈,味道甘甜,就连她也忍不住多贪喝了几杯。但这酒的后劲也是十足。
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唉……不去想了。
“小姐也觉得不公平是不是?”挽翠握着木梳有些许不平。
“什么不公平?”华思染茫然反问。
“风家人厚此薄彼。”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小姐落脚的如归居位于风府的西南角,是客院中离主院最远也是最偏的院落。赵郡主的敬客居距主院最近,仅几步之遥;杜千金的迎宾居次之。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赵郡主和杜家小姐早于她到达,自是会先安排比较方便的住处。
“我就知道小姐不会在意。”小姐说不定还巴不得能远离是非,住得偏远些呢。可是就连洗尘宴也被杜家千金强去了风头,太过分了。
“好了,我累了。挽翠,你也早点下去歇着吧。”
“嗯,挽翠下去了。”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她,略处下风。
往后在风家的这段日子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