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百思不解,拿过羊毫,提笔在纸上将这一年来相关人物写在了纸上。
师父遇害,携图找木道人,然后是慕容,四杰,自己南派潜伏三月,与石非前往四方镇,第五,欧阳,红衣,季良……四老……
羊毫突地一颤,一道漆黑墨团滑过雪浪纸。
知节!
她忽略了知节,忽略了知节已经说出了全部的秘密。
就在舞阳夜下沉思的时候,第五所住的院子里一条黑影闪过。
“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不敲门?”第五噙着一脸无害的笑容,双手抱肩看着他。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那个女人是谁?”
“舞阳!”
“你不要命了,没事去招惹轩辕一醉!”
“我这个奇趣阁主有什么不及他的,非要低他一头?”第五满不在乎。“师兄真是越活越小心了。”
“我是为了你好!我已经查得明明白白,舞阳早就是轩辕的妻子,这是轩辕老王爷和天机子早年定下的,他的家事你凭什么管,胡闹!”
“说这些做什么?”
“这里不是咱们荆国,只要女子不满意,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走,这里是堂堂中华,向来是男尊女卑,讲究的是三纲五常。而且你看看现在轩辕对待那个舞阳当成了心尖儿,你不去烧他的香,倒去拆他的庙,他若知道,岂能善罢甘休。”空空儿白了脸,喋喋不休。
“师兄,我早有成算。”第五毫不客气的制止了他的唠叨。“如果不是看着你还算年轻的脸,我以为你八十了。”
“你……不识好歹。”
“行啦 ,行啦,我见利忘义,色令智昏,无耻之徒,卑鄙下流……”第五嬉笑两声,伸手将空空儿按到了椅子上,又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再说我与舞阳暂时什么事没有,她手里有我要的东西……”第五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做了个不可说不可说的姿势。
“逆风执炬,你小心烧了你自己。”空空儿听这一说,无可奈何。
“我已经查清,那个长相酷似季良的已经进了澄州,但是没有发现他进慕容的馆驿。”
“果然是慕容,欺我国小兵微,伤我亲弟,我岂能容他?”
“还有一事。”空空儿一仰脖将杯子里的茶饮干。“雁云山那边动了,除了辽远的军队,还有一哨铁骑,没有查出出处……”
“好……”第五十指交握,笑了起来。
“走,我们出去看看!”
第五双手一扯,里面一套青色夜行衣露了出来。
…… …… ……
轩辕一醉一身雪白襕袍,头发上束着纯金发扣,居高临下站在知节面前。
知节一身镣铐颓然坐在床上,脸色僵硬,撩眼皮望去,只觉那张俊逸无极的脸沁出一丝丝的冰冷,后背开始冒凉气。
“王爷,老朽已经行至末路,当日舞阳故意斜刺了一分,却挑了我的心脉,如今苟延残喘,痛不可耐,只要一个痛快。我已经没有隐瞒了。”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巨浪后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知节全无了从前的阴邪气势,任轩辕的目光如剑在头顶上高悬,猥琐的向后缩了缩肩膀。
“舞阳是本王夫人,她留你一命,本王怎能逆了夫人的意,更何况你这个假冒辽远的奸细!”
轩辕目不转睛盯着知节的浑浊老眼,淡然看着他老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收了去。
“王爷!”知节骇然抬头,惊出一身冷汗。
“季良,大刑伺候!”
“遵命!”
轩辕微微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地牢。
恶魔的回忆
暮风乍起,卷起满园清冷,竹叶扑簌簌落在轩辕雪白的衣袂上,宛似苍茫雪野里掠过的几点飞鸿。他倒剪双手,一身岿然,凝视着眼前的依旧青翠的潢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如寒潭冷清,动若寒星闪耀,全身上下闪着笃定的光泽。
舞阳和他九宫布局的棋子仍在,佳人早已经失去了踪影。太子桓疏璃的一番交代让他漏算了当年。
“舞阳!叶清舞!”轩辕手指一弹,嵌入竹子上的一枚黑玉子纳入掌中,眼神登时穿越了时空,落到了遥远的永不可及的从前。
恩恩怨怨,十几年前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白衣白衫的不过七八岁小小少年,手持蝉翼剑,快似疾风,动如闪电,在水榭游廊,屋脊亭阁上施展着绝顶轻功纵身飞奔,身如流云潇洒,乌发飘扬、意气风发。
一身靛蓝襕袍的轩辕王爷倒背双手看了半晌,眼底暗沉沉好像两潭深井,波澜不惊。一炷香的功夫后,轩辕王爷伸手接过扈从一只苹果,又接过两只会鸣镝的六角铃铛。
“王爷!不可……”扈从骇然轻呼。
“退下!”轩辕王颦眉怒叱。
扈从不敢不从,焦虑不安,退至一侧。
轩辕王伸手将两只铃铛夹在耳垂上,又将苹果托到了头上,这才稳稳站到了演武场中央,大声吩咐。
“一醉,去时‘落雨缤纷’剑挑苹果十六瓣,回手‘梅开二度’挑下铃铛,剑刺铜钱孔!”
“是!父王!”
声音未落地,老王爷袖出一只乾元通宝,手指向上猛地一弹,铜钱“铮”的一声带着响声向空中飞去。
轩辕一醉双目中精光四射,在空中一个翻转。
扈从只觉眼前一花,也不见小公子如何动作,只有一团白雾飞过,铮铮几声响,剑尖串着两只铃铛和一枚铜钱,剑身上托着绽放如花的苹果。
“手慢了一分,铃铛发出两声响,再来!”老王爷眉头锁紧。“你露怯了!”
“父王!”轩辕一醉躬身施礼,偷偷擦去额上的冷汗,心说还不是害怕伤了您。当然不敢当面理论,只是心里暗暗腹诽。
“一醉,你记住,狭路相逢,高手对弈,什么样的危机都会发生,既要保证亲人安危,又要不留痕迹的诛杀敌手,一丝犹豫,慢一分都引来灭顶之灾,重来!”老王爷低声怒喝。
“是!”
演武场上雪白的身影如同一团白雾围绕着靛蓝身影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剑挑铜铃,劈苹果,穿铜钱……
轩辕老王爷的训练如此残酷,一旦轩辕一醉剑锋稍偏,势必会伤了父亲,甚至会危及父亲的生命。
是夜,父子在花园竹林内密谈,自此轩辕王的话便深深刻在小轩辕的耳朵里。
兵者,诡道也!武者,亦然!为将者,亦然。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厉害;
为将者,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故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务求一击而中。
轩辕听后,豁然开朗,父亲这一举措是让他抛开一切杂念,做任何事都要务求谋划精准,只用一招便击碎对手所以的谋略。
从这以后,演武场上,老王爷从来都自己甘做标靶,轩辕一醉也不多问,扈从们成日间胆颤心惊,却不敢在老王爷耳边聒噪。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从白天到黑夜……
轩辕的每次出手越来越凌厉,却也是经过精准计算,生怕刺伤了自己的父亲,
习武读书都是经过这样残酷的煎熬。
少年轩辕一醉一天天长大,功夫也日日增长,性格越来越沉郁笃定,凡事不成竹在胸,绝不出手。
老王爷看在眼底,面上淡淡的,心里还是乐见其成的。
举手投足间淡定自若,挥洒飘逸,自信坚定,颇具指点江山的王者风范。
这一年轩辕一醉……十一岁!
……
次年的三月,杨花飘絮,柳树新芽。
轩辕王受君命远去雁云山暗查辽远奸细,留在京城的只有王妃和小轩辕。小轩辕在府内专心习武读书,时光荏苒,很快到了端午节。
这日户户门外插艾,家家裹粽,出门的妇人们鬓上都插了剪绒的萱草,艾草做应时的饰物,京城节日气氛浓郁,充满了喜庆。
与往年相同,王妃和小轩辕都受邀参加宫中的端午家宴,一早与母亲进了宫。
性格内敛的轩辕懒怠敷衍众世子皇子皇女,一个人趁着乱闪进了御花园。躺在最高的假山上,瞄着空中飞着的雀莺,每有飞鸟掠过,手中黑玉子便应声而起。
不过一刻工夫,太湖石上已经七七八八落下了被击伤左翅的飞鸟,在他的身侧扑棱棱挣扎。
正在这时,花园树下闪过两个身影,一个明黄龙袍,一个宝蓝色锦缎宫装,小轩辕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登时惊出冷汗,双足一点,身子闪进了假山的夹缝中。
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临水阁。
急忙几个飞纵蹿了上去……
一侧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一个是自己的娘亲!
轩辕王妃侧身坐在紫檀雕花椅上,正拿着帕子拭泪,而堂堂皇皇一派天子唯一的文起帝躬身陪在椅子旁,正低低的劝慰着什么。
这一幕实在是太暧昧了,太让人不能不多想了,太让他受不了了。
砰的一声,轩辕只觉心脏不停的撞击着前胸、后背,寻找着任何可能逃出这方寸禁锢的胸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底下再没有一滴半点。
满面通红,瞳仁充血欲裂,额头上渗出一颗一颗大粒的冷汗。他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后背翻出无限凉意,这凉意硬生生自脚底蹿到心上去。
狠狠袖出一枚黑子,嗖的一声射进屋内的房梁上,这才气冲冲蹿上屋顶,消失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