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走——你可有命走?”轩辕居高临下看看。“隐宗西戎江湖几大门派俱惦记你的东西,不待出城,你的小命就剩下半条。”
“舞阳本没有那东西……奴婢想找到叶相一家的骨灰,送至缥缈峰师父旁边。王爷曾经许了奴婢的!”舞阳低着头,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两只手纠缠在一起,腌臜药渍蹭了满手。
“你再耐烦些几日,本王应承你——”轩辕看着舞阳的模样,心里憋闷。“只要你安心在此,要什么我都应承你。”
舞阳突然抬眸,两汪春水流淌在轩辕脸上,咬住了他的话音。
“王爷,若您不诺呢?”
不见人动,不见心动,落了一子。
“想说什么?”看着舞阳清冷漠然的脸子,心里一哂。今日她是有意为之,故意惹怒自己,轩辕一醉怒极反笑,喉间滚动,咯地一声。
舞阳顺手将蹭上的药膏在袖子上抹了两把。“王爷会对外宣称舞阳已经不是家奴的事么?”
轩辕一醉嘴角一动,看她这一副邋遢模样,气得只想拍她一掌。上上下下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好!如你所愿。不过——”
“谢王爷!”舞阳整理衣衫急忙行礼,脸抬起之际,笑如三月飞花,孟春飘絮,轻轻软软拂过轩辕的脸。
“你忘了后半句。舞阳!”轩辕一醉回身坐到了床沿上,目无表情的受了她一礼。
“舞阳记得,王爷的话舞阳不敢不记得。”舞阳想着方才试探时他的表情,低头走近轩辕,顺从的将手放在他的掌握,一屈膝坐到了他的怀里。
“记得那局棋么——”轩辕的脸子渐渐暗看下去,伸手拈起一缕眼前人青丝噙在嘴里。“舞阳——答应本王,再忍耐一时,我应承你所有的事。”
低眉敛目凝视着眼前的一方吴绫,舞阳不再言语,心思遥遥飞向了缥缈峰,恍惚记起师傅叮嘱自己下山时的殷切表情。
“叶舞清风听荷语……”一道尖利折痕刻在了轩辕眉间。“舞阳,你几时生辰?”
舞阳摇摇头,“不记得了。”
“既是这样,本王看那一池子荷花不错,便以六月六为生辰,如何?”
“谢王爷厚爱!”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过几日,我与你庆生,想要什么?”
“舞阳什么都不需要。”
“禀王爷,莫管家四老等已经回府!”红衣的声音在外书房响起。
“去沐浴!”轩辕横了舞阳一眼,低声喝了一句。
舞阳急忙起身告退,一步步退进了寝房后的汤池。
环顾无人,只解了外衣,便一头扎进了水里。水面一漾一漾,双肩剧烈的抖了起来。
叶舞清风听荷语,叶舞清风听荷语……那后半句她怎么会忘,如何能忘?这个魔鬼居然知道这样一句,自己能否走得出去。
搭上了一身清白,她终于走到了这里,查出了端倪,那又如何?这幕后之人可以只手遮天,是不是还有隐情,很想依赖师傅的判断指点,天人两隔哪里去问,依靠这个魔鬼,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轩辕凝眸望着舞阳的背影,五指合拢,指关节渐渐变得惨白,一对漆黑眸子溢出丝丝焦躁不安,有如槛猿笼鸟。
舞阳退出去沐浴时候,莫问红衣并四老依次走进了议事阁,一个时辰之后,四老等退出议事阁各自按计议行事,唯有冷梅和红衣被留了下来。
桓疏衡手腕一翻,一个收式,蚀风归了鞘。早看见父王桓居正的贴身仆从手毕恭毕敬地垂着,侯在了一旁。手中剑一扬,扔到了冷言手里。袖出手巾擦了擦汗,这才撩起袍摆向后园走去。
“轩辕王爷还没到?”扭头问了一句。
“应该很快!”冷言急忙紧走两步,答道。
“去吩咐石非在水榭边站哨。”桓疏衡仰面看了看天,唇角向下一弯。
“是!”
不过一刻轩辕一醉一身蓝色暗花锦袍,腰束玉带,手中一把泥金扇子,迎着灿灿晚霞走进了桓王府,身后跟着冷梅,红衣。看着轩辕身后的红衣和冷梅,桓疏衡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微微蹙眉。
“怎么不带来?”
“那女子是明珠?”轩辕一醉扫了一眼,眼里缓缓溢出一丝淬炼的冰凉。
“说她是,她便是,不是也是。”桓疏衡淡淡耸耸肩,不置可否。“朝上已经乱了。”
“奏呈似泥牛入海,疏衡。”
“父王已经得知顾中丞的供词内容,这几日情绪低沉,一语不发。”
“老王爷身体如何?”轩辕的眉梢微微一动。
咳——
两大世子互望一眼,并肩向水阁走来,同时停住了脚步。水阁门前一枯瘦羸弱老人,白发如雪,曳杖而立,暮风卷来,似乎便要摔倒。
“本王在等你们两个小子——”
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中大将居然是辽远奸细,一个一向谦恭有礼人缘颇佳的朝廷重臣居然为一己之私成做下构陷太子,诬陷叶相的案子,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在秦王外宅前诡异殒命。这离奇事件一件件一桩桩早已经在朝上传了开来,愈传愈神奇。
马三知和顾中丞的供词一呈上去,朝堂上登时沸反盈天,掀起轩然大波。京中上下,三省六部,一干文武无不惊骇,可谓六月飞雪,冬日惊雷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朝堂内外笼在一片诡秘之中,人人自危,不知身边故交好友哪个可信。
几个不知死活的言官在朝上手持牙笏,口璨莲花,直言进谏,却是微妙的指向了素来不知检点性情倨傲的秦王;更有不见机的言官,直言马三知在军中日久,桓疏衡居然没有查出分毫,主张彻查其失察之过。
唯一不同的是,朝堂上下虽是对顾中丞百般愤怒,万般厌憎,世易时移,也仅仅是三司上奏,立请拔除鸱枭,正国之根本,同时给辽远一个颜色,却终是无人提及当为叶相平反昭雪沉冤。当年苦主均以成尘,曾经故交早因这十几年前泼天大案远远避了嫌疑,左迁的左迁,外放的外放,如今不过三五个留在京中,沧海桑田,鲜有人记得叶相的音容笑貌,除了暗暗感慨叶相一家死的冤枉,没有人进言还叶相一身清白。
文起帝冷眼看着朝上众文武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并未当庭下旨立斩二人,只是不语。依婷公主与驸马刚刚离京回国,齐王奉旨护送至边陲,便有这几重大事发生,上意天心如何,不是凡人可以私下揣摩,只有明眼人早见机闭了嘴。事端如此之大,这在国朝何止是奇耻大辱,有辱国体之事。
听着桓疏衡的讲述,枯瘦如竿的桓居正拖着拐杖笃笃敲打理石地面。三言两语高声飘进侍立在水阁外的石非耳朵里,一张方方正正国字脸紧绷成了弓弦。
交锋(中)
“你可算出来了。”石非掀起帘拢看见舞阳笑着对他拱手,不及客套,冷眼看看她身后无人跟着,一把将她扯进了房间。
“石大哥,出了什么事?”舞阳旁顾无人,除了楼下的冷梅和知节候着,再无其他人跟踪,急忙问道。“怎么非见我不可?”
石非掩上房门,又贴着门缝看看外面,这才示意舞阳坐到靠窗的位置。
舞阳看着他这个大老粗居然如此小心翼翼,嘴角扯动却没有笑出来,心底一沉,阴霾卷了一身。
“舞阳——你听说了么?”石非到底是直爽汉子,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家主是冤枉的。怎么办,怎么办?”
听他困兽般的焦躁声音,舞阳头低了一下,随即抬了起来。
“听说了——”
石非听她声音嘶哑,只是心思正放在这件案子上,没有多想。
“这两日我坐卧不宁,又不敢使燕儿知道,真凶既然已经擒获,皇帝陛下会还家主一个清白么?”石非一手紧紧攥住酒杯,另一只手狠狠砸在了桌子上,三两盘菜肴震得叮当乱响,飞了起来。“清白!清白他娘地有屁用,人都不再了,一百三十四口,整整一百三十四口……包括我爹我娘我妹妹。”
说着说着,石非的眼泪突然砸了下来,伸手擦了一把,再要说什么却又流出了眼泪。
“舞阳贤弟,我憋的慌……”
一时哽咽了嗓子,有一团不知何物堵在了喉间。
吱嘎一声,椅子一个转动,身子一拧,石非背对舞阳,双肩抖动起来,不敢大放悲声,涕泪长流,哽咽有声。
半晌无语,舞阳只是隔着桌子看着,看他实在哭的难以自持,死命吸了几口气,这才据案站起,膝一软,一只手死死压在了桌缘,半晌才抬起右手虚虚伸了出去,伸到一半攥到了一处。
“石……石头……石非大哥。”舞阳的眼圈微微变色,脚一勾,将椅子踢到一边,缓步走到石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总会有雪冤的那一日,会的……石大哥……一定会。”
“舞阳——”
石非憋了几日,今日才得哭了出来,眼睛发酸,浑身疲软,这才展衣袖擦眼泪,早有一方雪白手巾递了过去。
“憋死我了,只能找你说说。”
“这样便好!”舞阳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抚慰,眸子渐渐黯沉如海。“家师临终前一直挂念这个案子,舞阳自会一力承担。石大哥不要担心……”
“舞阳,既然是冤案。我想去鸣鼓喊冤,你说——陛下会昭布四海,还恩主一家清白,能直达天听么?”石非瞪着宣红的眼睛看着舞阳。
“不要去!”折扇打开,舞阳扇了几扇,只觉喘促维艰,胸臆憋闷。“很闷,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