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江雷得倒地不起了。于是,这个番外不得不烂尾了。
“忘了她吧,她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十几年后你若还记得她,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记住一个人不过在刹那,想要忘记却怕要花上一生,当年若非素琴仙如此威慑,我或许就会少关注她几分。他见我如今不但记得,还真真觊觎的厉害,又怎会容我好过?但我知他不至伤我性命,也便毫不犹豫的吃下那药。
素琴仙自然愧不了那医毒双绝的名头。
小小一粒丹药,却在半个时辰之内治好我的重伤,好到除了伤处那一点疤痕,根本不似挨了那么狠一剑。但它更让我生生受了两日的折磨,随着每一次心跳,周身血脉剧烈膨胀,整个人都似要爆裂开一样,比被那金羽箭击在身上还要难挨,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抵御。
我躲在洞府中的莲台上,痛到汗透重衣,每每遍地翻滚,咬牙诅咒的同时,却越来越坚定了求得的决心。明知那厮想要辣手逼我识趣,逼我不要再打扰她的修行,我却偏不是个胆怯之人,熬过两日后命人速速散播消息,然后又制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素琴仙不得不出面解决,我便乘隙潜入他的洞府,明目张胆的看她。我故意吓她,她很害怕,果真当我要报复。其实,我只是想看她有所在意,无论是喜欢、讨厌、生气还是害怕,总比波澜不兴要好。
虽然所用的手段卑劣,但她之于我已没有半点秘密,自然包括如何进出那座仙师洞。莫说毁了一大片白莲,就算毁了整座仙灵洞府,想来都无关要紧,乱了她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境,这才是真正能让素琴仙恼火的。
接下来,我还准备了更加叫他恼火的事情。
我在他与青蚺斗法之时,将她掳到一处化境,命精心调配的数万手下寻衅滋事,最后一拥而上围攻惨败青蚺后的他。他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怕也受不住轮番折腾,若不伤人害命自损功德,便得因耗损巨大而伤己。
但我也料想周全,他竟真有那般高深的修为,于是待众人都依计退走,我便故意让他看到一副暧昧。其实那时他恼火的不是她衣衫不整失了风仪,而是,我竟成了他同气连枝的师弟,往后更要顺理成章的与她亲近了。
他定然不会想到,我竟也能拜入琨瑶仙师门下,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对琨瑶仙师的敬慕始于幼年,除了他在魔界华颠打败神帝与冥阳宗,五百年来我还搜集到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每一种都能叫我神往几分。
世间第一妙疯的绝妙之处太多,最妙的或许就是因他而法化出来的情丝。往日我羡他有一身超绝修为,越来越期盼自己能够有缘也有幸得他几句点化,却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做他门下弟子。
六年前,琨瑶仙师夜夜戌时都会去玄清后山与她相聚。那时我不明白,为何他不肯说明一切,还要用那种方式与她相处,后来得知他已大限将至,这才猛然懂了几分。或者于他看来,不曾忒过亲近,别离时她才不会忒过悲伤。
素琴仙自然知道师尊驾临,却似见他没有任何示下,也便不敢妄自前去叩拜,急急招齐三千弟子,倒又严令众人入夜后不可靠近后山半步,但不过等了九日便都遣散了。那时我便隐隐觉得,这师徒二人之间大有古怪,后来才会竭力搜查素琴仙的来历。
我虽有了便利,倒因当年毁了水央仙子的肉身,始终不敢贸然现身叩拜,只收起所有的放肆不羁,静静藏匿在一处幽僻角落,看世间最洁美的两个人的风仪,听世间最古怪的一对父女闲谈。
琨瑶仙师不会不知我的存在,却不避讳半分,任我每夜待上一个时辰。他没有唤我出去,但也没斥我离开,整整一年,夜夜如此,这已是天大的好处。于是我丝毫没觉得气馁和抱怨,反而一日比一日欢喜。
只要出自琨瑶仙师口中,那便没有什么普通的闲话了,而是素朴之极的箴言,她听后少了许多顽劣,我听后则多了许多感悟,更添了几分虔诚敬慕。往日我想了很久,如今也做了很多,只为能被他看上几眼,可惜直到他不辞而别,我也没能有幸得上几句点化。
直到她来魔界寻亲,我这才得了一个极好的天赐良机。
我本不知五百年前琨瑶仙师与神帝做了什么约定,却知她的身份必然是个需要掩盖的秘密,散出魔道相争的消息之后,写那玄机图谱时却把挑起此事的因由指在她身上,还把与她相关提了大半,包括她的来历,包括她与神族小殿下的交好,甚至包括我自己。
五百年前那场六界大乱,归根溯源还是因为一个女子。如今她也算是关联仙神魔三界,玄穹帝尊自要重视,但终归还要先听琨瑶仙师的意思。于是,我用了那些心机,总算等来了敬慕许久之人。
孔雀隶属凶禽,虽由来久远,族中却并无出众之辈。数千年前有一人横空出世,异禀天生,凶蛮骄狂,勇武好战,放肆不羁,不但轻易大败狐蛇两族首领联手,还破了由那两族掌管妖灵道的惯例。
那人正是我爹楼锦颜。想来他是个生性便狂野不羁之人,也像是个辣手狠心的天降魔胎,虽做了妖灵界之首,却不知体恤爱护治下生灵,还大有将众妖灵赶杀殆尽之意,很快便惹来怨声载道。
准提仙师同那南溟夫人一样,也是个时时都好找些乐子来玩闹之人,同样的事情,同样的目的,若叫他来处置,必定要经历一些稀奇古怪的过程。杀孽极重的我爹被他拿走,想来是件幸事,众族人却生怕首领有事,竟合力织造出一件精巧绝伦的雀灵衣献上。
准提仙师收了衣服,仍不肯放了我爹,还跟他做出一个约定。
我爹再怎么骄狂,终也只得识趣,带着怨恨和无奈当了旁人的坐骑。
千载之间,准提仙师虽好玩闹,倒也不曾对他做些什么恶事,他却随其修得深谙佛法了。到了约定的最后,我爹似半点没被降伏,还扬言要将这天大的羞辱报复回来。准提仙师也不与他为难,含笑放他离去。
一千年足够沧海桑田变化,自也有无数人事更迭。蛇君妖魂与狐族的李琅邪,这两人虽被传的神乎其神,我爹却已不屑重回妖灵道,而是径直去了魔界,做了那魔界之主。但他骨子里虽有骄狂不减,性情却着实已非当年,行事总算能收敛有道。
彼时金母召开蟠桃大会,他若不是与那任神帝在席间生出口角,也不会因被耻笑而积下一股怨气,终至七百年后听了玄穹帝尊挑拨,联手蛇君妖魂与玉面公子李琅邪,将那方才继位百年的小神帝焚灵澈给杀死了。
说到底,重生的神帝不过是在管我爹讨债。
而我越来越觉得冤冤相报几时难休,但又始终都不能放下,也无法放下。
巧智算计世间第一高人,我心中自有忌惮,这才特意穿了琉璃仙送来的那件雀灵衣,希望琨瑶仙师睹物思人,念及准提仙师而少怪罪几分。我原本只想求得一个首肯,想今后能无所避讳的靠她近些,却实在没想到他会收我为徒,起初当他此举多半为了堵我之口而颇有腹诽,后来才知他同我当年一样,也受了准提仙师的不少戏弄。
准提仙师的确是个好玩闹之人,就连相交九世的好友都不肯放过。
想来也是,那么多旁人都受了情丝干扰,缘何那个法化之人偏能堪破?
直到后来那场天劫尘埃落定,我才自闲聚时得知真相。当年准提仙师费了许多功德,不但令水央仙子的的魂魄轮回入世去了,还将她的肉身恢复如初。琨瑶仙师只得将那副肉身藏在玄清后山,五百年后我会去到山中,也正是受了琉璃仙的多番算计。
可见,准提仙师虽好玩闹,也不想看好友沉沦其中太久。
我刚得知真相时颇有恼怒,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任人拈动的棋子,后来又想明白了,其实能被几个冠绝天地的人物拿来当作棋子,多半不会是种坏事。譬如我,不觉间被准提仙师拈来拈去,终归被拈在了琨瑶仙师门下,便是件天大的幸事。
我掩不住狂喜,她却颇有恼怒,定是怕与我纠缠下去。
世人常说烈女怕缠郎,我抛开面子狠缠了半月,最后倒惹来她一通口不择言的混骂。我以为素琴仙若是多冷待她几日,多罚她几次,她便会少上几分喜欢了,谁知她的态度十分明确,越受了冷待越要凑上前去,越挨了处罚越要小心谨慎的度日。
结果自然是我输得很惨,看她因此而受了一场风寒,我只能心灰意冷离了玄清山。然而,我虽输给了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素琴仙,总得在旁人身上找回一点面子,在师父再度现身之前,也总得做点什么有价值的事情。于是我命人去凡间骚扰那位神族小殿下。
他倒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便顺着我的心意邀她下山。素琴仙不会不懂其中厉害,偏容她去了,显然是想把这事端抛在我手中,他则只管着坐收渔利。我暗骂他奸狡,倒也势必要去。
任谁在年幼时都会希望有一两个玩伴,她自然也不能例外。我知她在山上苦闷,却不能陪她片刻,也只能任由旁人来陪伴了。或者,我只是不希望她心中只觉得素琴仙好,而想用另一个人来冲淡几分依恋。
焚星宇的确是个有趣之人,同她相识时也是甫入凡尘,自然能与她多上几分亲切。
而我,便是那个促使两人相遇的幕后推手。
我不是个痴傻之人,傻到将喜欢的女子送到旁的男子手中,那般自是因为其中有巨利可图。十年来她从中解了苦闷,我也得了不少要紧的消息,也算是一举两得。当然,前提是我能确定并确保一点,焚星宇不会因她的样貌而伤害她。
而她虽也喜欢那厮,我却当起初是两小无猜的玩伴,后来则多半是朋友之情。
焚星宇却偏偏当局者迷,加上受了上一辈纠葛的干扰,终于忍不住做了那夜的安排。
但他不懂,我能促使并纵容她与他相交十年,自也能在逼他表白之后狠狠的打击。
她见我出现很是紧张,想来之前的恶语口是心非了不少,她对我其实远没有那般厌恶。我窃喜,也暗自冷笑,笑焚星宇痴傻糊涂,也笑他接下来将要面临的窘境。我虽怜他是个恭孝之人,却也恼他得了她不少喜欢,自要戳穿真相,还毫不留情的用一局棋将他打败。
而她,便是我赢来的注子。
我不但要把她从焚星宇手中赢回,还打算之后自神帝手中赢人。我带她回到琉璃海,巧借名目留她共处。她跟我订了个约法三章,然后便战战兢兢的度日。我虽暗自忧怀,却总忍不住逗弄她。
我原本不是个冷清之人,受不住长久的寂静,数百年来惯不压抑本性,喜欢享受笙歌乐舞,也喜欢与人厮混玩闹,自住进琉璃海后却似改了性子。也许是受了琉璃仙的干扰,我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山,守着满屋书籍和消息,竟也能像他那样,丝毫不觉得冷清寂寞。
想来,往日我或许觉得有些空虚,才会想尽办法去填补,如今得了一个窥视天地玄机的机会,渐渐清晰了将来要走的路,还被她占据了许多思绪,心中自然会觉得充实了很多。
为她,我已禁 欲很久。不但娘胎里带来的那副肉身禁 欲,重塑的这一副更是半点脂粉未沾。她却因往日造下的那些道听途说,始终当我是个阿臜下作之人。我想逼她说一句喜欢,纵是违心之语,我也可以因此而多些纠缠的理由。
她却忒过倔强,宁肯做个琉璃人,也不肯屈服一分。
于是,我明知她厌烦我的碰触,却故意诱她沉沦。
我自己也差点在她青涩的回应当中失控,却装作急切欲得的样子,用一根手指刺痛她的身体。她回神后羞愤欲死,果真怒骂了一通,我又装作气极离去,是想让她接下来受了利用之后,当我只是因为愤怒才生了邪念,也便能少怪罪几分了。
其实我那时也果真气恼,恼她竟看不见一片真情,只在意些尘俗□□。
琉璃仙虽然劝解了几日,娘亲却当我所言是真,我便跟她订下一个周全的计划。明为刺杀神帝,也做了十分周详的谋算,但我隐隐觉得希望渺茫。那时我不知琨瑶仙师欲让我去做件大事,于是打算若不能成事,便借机为自己谋来一点福祉。
我之前故意用佛师梦的样貌出现,露华夫人自然要秉明青蚺。青蚺请我出面,明为调和魔道纠纷,实则为了试探我身份的虚实。我穿了那件雀灵衣,显然昭示了与准提仙师的关联,他因此而笃定了大半,自要将此事告知神帝。
神帝会莅临魔宫,当然不是为了调和魔道关系,而是为了两个“死而重生”之人。智狡多疑之人,必能自安乐祥和当中嗅出阴谋的味道。琉璃仙不是能让人随便利用的人,却偏偏受了我娘的利用,显然有什么古怪目的。
我早知焚星宇去了玄清山,用她的样貌潜去,轻易便在他身上下了镇魂术。
死后重生的佛师梦和焚雪灵,无所不知的六无君,准提仙师的雀灵衣,故去魔尊的残月三邪,还有一个能得素琴仙暗助的复仇之人,神帝那样的心智,自能窥一分而知全局,他不但能想到我的身份,还能想到我已与仙界有些关联。
我本没打算骗过他什么,也是故意露出几分破绽,让他笃定已堪破那场刺杀的套路,因此便会失了几分戒心。他定然想象不到,世上竟会有一个她存在。我备了不少人手,但没想到许久未犯疯病的娘亲竟会忘了我的恳求,也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在她胸前狠刺了一剑。
我忌惮神兵遗恨的古怪威力,骇怕神帝为了保命会不管不顾,自然不敢唤出藏在暗处的人手围攻于他,便只能速速退走。素琴仙不会放过这个让她更加讨厌我的机会,却定也想不到她会伤重欲死,所幸他来的足够及时。
我寸步不离陪在几欲癫狂入魔的娘亲身边,阻止她伤害旁人也伤害自己,却更为另一个女子惊骇,心痛,自责,懊悔,甚至绝望,只能叮咛拜托琉璃仙出面处置。至亲与挚爱都在受着折磨,那一夜,似已费尽我一生的等待,也似费尽了一生的忧急。
好在,她终归没事了。
但她本就有讨厌轻看,又差点被我害死,今后怎还会有半分喜欢?
我只怕无法承受来自她的怨恨,却已不能再厚颜无耻的靠近了。
“墨儿,娘亲......对不起你。”
娘亲总算彻底清醒过来,怔然看着我定有憔悴的脸,说了这样一句。费尽心机,赋予了很大的希望,却换来又一次失败的打击,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委屈,或许还将那委屈攒了数年,甚至数百年,闻听这一句,竟像个无助的孩子,扑在她怀里痛哭失声。
我竟也是个软弱之人,软弱到不能承受打击。
或者,我只是想借这可耻的软弱求她少几分反对。
“墨儿,你跟她......实在已不可能。往后,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娘亲一改往日的冷硬,竟好言劝说起来。也许她怜惜我心底受得煎熬,觉得如此是为了我好,我却偏偏生了怨恨,也生了恼怒,恼怒她始终不懂我想要些什么。我从未对她有过一次忤逆不敬,那时竟失控到口不择言,不但说已拜了仙师,还终于挑明那副肉身已毁的事情。
“孩儿既已舍了那副肉身,便是不想再做......楼锦颜!”
其实我早就想对她这样说,果真说了竟觉得释然不少,随即又担心她会受不了这刺激。
“孽障!从今往后,我报我的大仇,你寻你的仙道,你我母子再无瓜葛!”
娘亲愕然之后自是震怒,所幸没有再度疯魔,厉声骂我一通,然后命众侍者将我赶出洞府。虽然话已挑明,总归不能一朝断了母子之情,我在她洞府外跪了一天一夜,本以为她会改变心意,最后却挨了一通乱棒。
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很多年后我才从回忆中恍悟几分,或者继续旧路,或者另寻它途,如何都好过瞻左顾右彷徨无定,她那时定已想通了很多事情,却只是要逼我做一个决断。我那时却心有怨恨,命夕楚等人好生照看,然后去处置后事,最先做的便是悄悄潜入魔宫,看她。
素琴仙自然恼怒我的利用,恼怒我害她受苦,特意将她留在魔宫养伤,不过是想借刀杀人。我本该讥笑他的伪作之举,却又极想送上前去,任那焚星宇和青蚺算计一回,无论她知道不知道,我自己总归能好受几分。
我潜进魔宫时她已昏睡了三日,时刻守候的焚星宇正喂她喝药。虽有拙态,娇贵的神族小殿下竟也会做服侍人的事情,定是因为揭穿她的身份而心怀愧疚。他惯有君子风度,也果真对她极好,那时我却生了几分杀意。
我知他对神帝说了些什么话,神帝的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她若果真不能原谅我的伤害,我只有让她更加痛恨下去,断然不能容她嫁入神族,也便再不会对焚星宇手下留情,纵使会被她恨到极点,也算是种非同一般的在意。
可是,我在窗外小心匿了片刻,听见她说了一句呓语,竟是“香香”二字。
焚星宇拧碎了一只杯盏,恨恨得出去,定是决心要与青蚺联手了。
我却怔然又狂喜,莫名觉得她喜欢的或许是当日那个陪她笑闹任她欺凌的我。
那时的我不会叫她感到害怕、讨厌、生气、甚至不安,反会叫她骄傲、得意、高兴、很有成就感。后来,她却总似在怕我,怕到一见我便畏首畏尾,连说话都极其不自然。我不愿当她怕我接二连三的纠缠,而当她怕的是我沾染了一身罪孽,所以又改了主意,不理会青蚺与焚星宇的奸狡算计,一味退避忍让,只耐心等她醒来。
我抛开所有的事情不管,只日日匿在窗外,想听她再度唤那个名字。
前后不过三两次,却每一次都能让我的心狂跳雀跃起来,连她尚唤了旁人也无暇在意。也许,一切还有希望,我犯了一个大错,总该费上全部的心思去补救。我想了许多种请求她原谅的方法,到最后又全盘否定了。其间某次我听她大骂一句露华夫人,显然还恼怒当日的淫亵之举。
搜寻数日无果,焚星宇越来越恼火难抑制,终答应了青蚺的计划,将她唤醒企图利用。她醒来便急急回山,我知她多半是怕有人因她而受伤丧命,却更当她怕我陷入旁人的陷阱,于是厚着脸皮上山去。
接连九夜下来,我简直要耗尽了所有的耐性,心中的期盼也在一点一点消逝。她被我折腾得不轻,夜夜都辗转难眠,总算恼怒了翻窗出来见我。说的虽是一句狠骂,但总算是她先开口的,我竟少了几分尴尬和忐忑。
我知她向来心软,故意被她扔的果子砸中,然后故作黯然离去。她远远追了一程,落在一片云头上,恨恨得跳着脚骂我,骂我装可怜、装孱弱、装疯卖傻,骂我虚伪狡诈没一句实话,就连演戏都没诚意,骂到最后竟气恼哭了。
我躲在一旁看她哭了许久,暗自里越来越欢喜。然后,我引她看了我的真身,忍痛由她拔了几把羽毛,还驮她遨游到过瘾,她这才消了几分怒火,但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来考验我的诚意。
我的诚意深不可测,不是捏光那两树离仙果便能表示,踌躇的也不过是胸中那一点傲气。但她既是头一次求我做事,我总得做到完美了,不能叫她知道的却是杀了几名尾随而来的魔宫侍者。
其实那几人本不必死,但他们看到我被个颐指气使的小丫头骑在身上半天,还试图打扰我跟她冰释前嫌后独处时的良辰美景。另外,我觉得很有必要打击一下青蚺的嚣张气焰,便吩咐魄寒放一人回去传话。
“今日午时,吾欲借露华夫人一用。”
青蚺虽有骄狂,听了这话后却调派人手百般谋划,打算叫我有去无回,永除后患。他不知我这些年在魔宫中安插了多少手下,其中不乏金圣叹那般身居要位之人。我命人将露华夫人拿出魔宫,本不必再亲自去一趟,去了也只为亲口对青蚺说一句话。
“好好找找吧,看你身边有多少个当年的你。”
青蚺本就疑心深重,闻听此言更是疯了一般命人围攻。我自然懒得跟他们动手,也不想让睡在仙霞兜中的她沾染阿臜气,只长笑三声遁走。
后来收到消息,青蚺见我轻易便将人偷走,又见我能在魔宫来去自如,骇怕我真将他当年用在我爹身上的卑劣手段用回他的身上,辣手杀了十几名近侍,还下了严命,此后再不容一人靠近。只费一句口舌便让他自毁臂膀,也让他惊骇自危到隔绝人外,虽然我也损了一人,但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我拿来露华夫人只为给她解恨,却知她向来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于是自作主张代她动手,摄走那妖狐的内丹,又造了一个淫邪无比的梦,然后将人扔在一处谧境,任她耗尽精元而死,狐族自彼时起便彻底没落了。
这事虽是为她,却断然不可对她讲明了。
那夜我对她说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竭力让她觉得已能了解我十分,然后她果真似已原谅了我,也似再不怀疑我的企图。我珍惜这份重新得来的情谊,后来相处时总会竭力示弱着容她混闹,言行举止竭力像当日初见时那般,也竭力让她消除那些惧怕。
虽然哪一个我都是我,我只想做最能让她喜欢的那一个。试探,逼迫,引诱,我很急切,急切的想让她喜欢我,因为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是不会等上十年百年再发生的。
其实有一个人比我还要急切,那便是神帝。当年,他将水央仙子输给琨瑶仙师,如今,自然不能容许焚星宇将她输给我。他有心,更有许多叫人无能抗拒的理由,我能保命,却只怕没能力再去争取。所幸,她终于借着几分醉意坦诚了心事,却又提了一个荒唐可笑的十年之约。
我知她向来聪颖,此举定是因为看出一些端倪来,也便当她那句喜欢是为了敷衍。后来我才悔悟,她那时做的那个决定,其实多半是为我考虑。她怕自己最终无法左右命运,也怕我会做出什么决绝之事,怕我伤害焚星宇,更怕神帝会要我的命。
可惜我心眼蒙尘,用妒恨和怀疑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
那时我当她是在敷衍,但仍打算不了不休的纠缠下去。
只是,有情不代表就能有将来。
我虽说了那番威慑之语,心中却做了退一步的打算。她想如何选择便随她好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就算她真嫁入神族,我自有足够的耐心去厚积与等待,也有足够的决心去争取。但见到玄穹帝尊也驾临山中,忽又生出几分雀跃来。
眼见我的名字载入玄清派的弟子名册之上,神帝半点都没阻挠,礼毕后反而送上一件冠绝六界的至宝。我知他打得什么主意,依礼暂收了那件宝贝,暗自却没打算退步分毫,不但为了一个世间仅有的女子,还为胸中天生的一股傲气,更为父母双亲还有我自己的尊严。
待闲人退散之后,神帝果然向琨瑶仙师提亲。我知师父自有定夺,之前的任何反驳都没有用处,徒然叫神帝耻笑我的无能,只能咬牙忍耐。无论如何,她总归会听师父的安排。但师父竟一口回绝了,用的理由中规中矩,其一她年纪尚小,其二她心性顽劣,其三是最要紧的一点,她有自己的主意,旁人无法左右。
我以为师父总算违约失信,顶多只能推托婉拒一下,没想到却会这样。就连玄穹帝尊都大为诧异,只因他来并非打算以势压人,反倒是因那场天劫而来求人的,她与焚星宇的亲事便是个示好的契机。
“遗真,带你师弟在山中寻一处中意的洞府。”
我那时被师父借故打发走,便不知那三个啸傲天地之人经历了怎样一番详谈。
素琴仙显然心事重重,无暇讥笑我的无奈,却果真依师命行事。我只能在洞府中枯坐,忧心如焚的等待。是夜我听得传唤,急急赶去玄清后山那块听涧石上,直直跪倒在师父膝下,匍匐不语,却是心绪万千。
“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做得好了,十年后自可续这一段儿女私情。”
师父对那场天劫直言不讳,还说请玄穹帝尊做的中人,他跟神帝打了一个赌,要在十年间教我修成能够打败神帝的本事。他若赢了,神帝便情愿奉上那件控水至宝,若输了,她便势必要嫁入神族。
想来,师父那般清奇玄妙的人物,既有心器重还立了赌约,自有保我功成的手段。
天命因果样样眷顾,虽有凶险,却更有福祉,我又惊又喜,深知这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于我着实有天大的好处。但神帝总归不是个好打发之人,起初不知那场天劫,尚且似要势在必得,师父与帝尊究竟如何才会让他退步至此?
我知其中定有旁的隐情,不敢询问,只虔谨叩首,拜谢恩德。
师父果然又道:“我知你是个情痴之人,但这人生在世苦乐忒多,爱恨聚离,得失取舍,哪一种都自有一番滋味可品,儿女私情不过是万中之一。你要明白,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既然关联因果,便不能总是躲在旁人的庇佑之下,遇大事时总要承担一些该当的责任。我虽能给你争来一个机会,却还要看她最终如何抉择。”
我怔然,猛地醒悟为何南溟夫人会将她与焚星宇一起带走。
“身为一个男子,便该有顶天立地的豪气。天地宽广,宇宙磅礴,虽身历红尘,却可叫心游万仞,若只被一个人来填满,岂非小到像是一粒尘埃?你前半生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后半生总该有所作为,若肯放宽眼界,自然有许多事情可去筹谋。如此,方不算白活了一世。”
我越发怔然,师父这番话正是我近年来常常所想。我早觉得自己的心不该总沉沦在报仇之上,也不止需要一个女子来填充,还有许多事情可去筹谋。只是,若她果真选了旁人,我可能忍受天大的缺憾,度过那些所谓潇洒快意的人生?
“欲是索取,爱是付出,你若真的爱她,便该设身处地为她多想几分。无论她做了什么选择,也无论将来怎样,你可以苦口劝说,可以巧智引导,但不可再伤害她一分。就算她嫁入神族,就算她修成仙道,你也不可多做干扰。真想得我无上道法,便总该有所取舍了。”
他再厉害总归也是一位父亲,凡事自然会为她多考虑几分,虽不曾长久陪伴,却真真对她爱护有加,也做了不少关切之事。至于我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他若是想,自能有许多种途径来详知一切,我却是很久之后才知那双莫失莫离金铃的玄妙。
“弟子的将来......全凭师父做主。”忽然间得了天大的福缘,我却不甚欣喜,反而无奈又黯然,不知他大限将至,便不知他因何要那般嘱托,仔细思量后真郑重无比的立了一个毒誓。一次便足够懊悔一生,今后我怎还会再伤害她?
师父听完却笑叹道:“不过,依她那样倔强又顽劣的性子,纵使能看出一点端倪,纵使告诉她真相,只怕也惯来仗着有人撑腰庇护,随心妄性不肯委屈自己,也便不肯去承担什么责任。为师的眼睛总归错不了,仍是很看好你的,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她有信心,接下来一月都不要去干扰她。”
话到这里几番起伏,我莫名觉得自己受了戏弄,一个月足够焚星宇乘虚而入了,这位妙疯还真没白跟准提仙师相交那么久。但他是个清奇孤高之人,胸有傲气,却是以天地正气为傲,以风德剑骨为傲,而不是世俗的倨傲张狂,如此定是早有胜券了。
“......您的意思是?”我终忍不住小心询问。
“愚笨!把你安在她身边的眼睛收回,若敢分神旁顾,打断你的腿!”
师父斥了一声,起身飘然而去,不到仙师洞,却是琉璃海。
我挨了训斥反添了几分欣喜,因那番颇有深意的谈话对他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自在亲近,但接下来随即便受到非同寻常的对待。我请琉璃仙代写玄机图谱,然后便时刻同师父一起呆在洞府之中,原本对那“愚笨”二字颇有腹诽,之后也甘愿认了。
有的人自己能修成绝顶妙法,但不擅教导旁人,有的人则恰恰相反。
所幸师父他两者兼备,惯有教人成材的手段,我才能在短期内颇有成效。
无上道法忒过深奥,与魔道大不相同,我像个懵懂却贪婪的无知小子,痴迷其中难以自拔,只没忘因她可能做的选择而揪心。但起初接连挨了几通狠斥,被罚去打扫山中尘土,还被罚去抄写经文,甚至,被罚去一盅一盅舀那琉璃海水,于是我不得不摒除杂念,将她也抛开不管了。
我修的玄冰诀传自琉璃仙,其实仅限皮毛,师父首先教得便是这门功法。我费了三日便领会到至高一重,但费了大半月时间才粗略领会仙风云体和灵光摄精两术的精妙所在,止戈归元却始终用得不甚顺畅。
一可保周身法力不枯不竭,二可迅捷转化摄取纯正灵气,三则能化解一切乖张暴戾之气,那三术虽都主在从辅,却实乃仙道中最为上乘的功法,体现的正是仙道神髓,我虽自诩聪明,也不得不自愧心力。
师父某次竟斥了“蠢才”二字,我心有惭愧,更有窃喜。
传言他虽是个雅致之人,处事随和不见犀利,但对弟子向来严苛,越是看重哪个,越要百般挑剔。既肯如此待我,定是已当我亲近,就连素琴仙当年也没少挨些训斥,我竟盼他肯多骂几句。
二九之后,师父吩咐我去找另一人。
“去,管你遗真师兄好好请教一下。”说完这句他也不说去向,径直便出了琉璃海。我惊疑不定,细想又有些了悟。他不会不知素琴仙的古怪,这大半月却始终呆在琉璃海中教我功法,如此吩咐定是大有深意了。
虽终于出了洞府,我耐着性子不看消息,也不去找她,只依师命去到玄清山上。
我本该趾高气扬,却是怀着几分诚挚和隐忍,只因师父显然想让我与师兄释嫌。素琴仙正在仙师洞中冥想,定已自眼前种种揣测出自己的原身,听闻我的来意居然笑了,淡漠如水,心绪不辨。
“看来,师父真对你青睐有加。”
“他说了,最多只有数月空闲,若论所费心力,对我远不及当年对待师兄。”
“......师父若肯花费数月时光,足够令任何人脱胎换骨。”
“再怎么脱胎换骨,总不及师兄道骨天生。”
“止戈归元专化暴戾,凭得是一股仙灵之气,你只余下一具魔胎,如何能修炼得成?”
“师父有言,气由心生,只需我胸中有浩然正气,纵是魔胎也凡事无碍。”
“你若凭那些功法伤人害命,甚或危及天地,也无碍么?”
“师父还有言,善分大小,真伪迥异,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他既肯传我一条通明大道,我又已在他面前立了重誓,今后纵使做了伤人害命之事,也自有当做的理由。”
“......浩然正气,不是任谁乍然一说便能有的。”
“如今没有,往后还需师兄抬爱,不吝指正。”
“若只为报仇,如何都不算行正气之事。师父......到底要让你做什么?”
“此乃天机,不可言传。我如今能做的只是听师命来此,敬请师兄赐教。”
素琴仙不同往日那般冷待,耐心又细致的指点了十几日,再没探究任何事情。
我想,他以前既与师父共处过数百年,定已揣摩出我被打发来的真正目的了。虽都不是出于本意,我承他帮助自有感念,但对他的古怪来历颇有疑虑。我知师父极想渡他修成正果,似也隐隐防他会重返旧路,便不时与他驳论道法,却始终无法揣测他的心绪。
一个月其实转瞬即逝,那止戈归元终能用地顺畅几分,我的耐性也到了极限。
有南溟夫人竭力撮合,焚星宇又是个极其有趣之人,她竟坚持了一个月,看来是真想修成仙道,但也许是为了那个十年之约。我急于验证她的心意,也不愿再被等待折磨,于是辣手揭了她身上那片避水鳞,逼她尽快做出选择。
妖道中有一种功法,用后能令人掩盖所有灵气,如同一件死物,任谁都不易察觉。玄机客栈搜集重要消息凭得便是此法,此法诡异但修成极难,需有一副非常特殊的体质,能供我调派的总共不过九人。
十二年间我派了一人专事随她左右,既被师父戳穿,自要乖乖的将人调回。我去南海时却又将人带了去,然后,她跟焚星宇谈了很多话,两人都有些推心置腹,再然后,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
“惹我烦恼的那个人,我总放不下他。”
那个人,便是我。
我因她添了许多烦恼,但始终甘之如饴,她也因我添了许多烦恼,却竭力想要解脱。
她是个聪颖之人,虽不知自己的选择干系重大,却知如何利用焚星宇的骄傲来逼他退步,也巧言逼他再去求神帝。神族小殿下焚星宇优柔寡断,我以前嘲笑过他无数次,不但轻看他的手段,也轻看他那并非虚伪的感情,那次却是有点感激。
他虽有骄狂,却像她那般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他是个君子,也是个孝子,更是个理智多于情感之人,我早知他与神帝是不同的,又念在她极其珍惜与他的交情,后来再没对他动过一次杀机。
我该信她说的是真话,偏生当她把我当作推托焚星宇的借口,但心中自也有狂喜,却自师父的言谈中揣摩到,她或许很快便要被带走,且还会走很久,甚或久到没有再见之期。师父屡屡斥我不够专心,也将破除天劫的方法说得凶险,就算我真能打败神帝,又怕不能自那场天劫全身而退,师父定知她有意成仙,便不会容她早早沉沦□□。
但我半点没有悲观,因被几个非凡之人寄予厚望,反倒信心满满斗志昂扬,也对未来报有太多美妙憧憬。仙道中人求得便是真性不灭,也极擅破除执念,我怕她在十年间果真能堪破情丝修成仙道,又觉师父那夜的嘱托颇有漏洞可循,便想了几个主意从旁阻挠。
帮她自眼中取血以开天眼,是想让她今后看到那个印记便想起我,就算修成仙道,每用那天眼时也会想起我。诱她早早订下姻缘,是想让她再没理由推托逃避。用那片避水鳞造上一双儿女,是想与她一人教养一个,就算离得再远分开再久也好寄托情思。
跟她呆在一起,任何时候都是良辰吉日。我因她一句话心有所动,带她回娘亲的洞府偷了一大枝梅花,其实只想跟她一起酿一坛梅花酒,将来再见时正好当作合卺酒,若是永别,便叫她拿来祭我。
我根本没想先得到她的身子,只想好言哄她答应造一双儿女,也哄她去求南溟夫人帮忙,她却因一句轻薄话彻底误会了。似乎跟她交往时,我的打算总有失误,往往会不觉顺着她的心意而去,那夜之事便是个最大的失误。
无论身心,我对她的一切向来都是贪婪的,自然无力抗拒她那笨拙又魅惑的引诱。在那样迤逦的时刻,她明明是朵甘愿让我采撷的花,我已然定力尽毁,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生中最没有理智的失控。
但她本是一片真心,既已清明不再,便打算随心放肆一回。我却当向来洁身自爱的她罔顾礼法大反常态,舍上一身清白只为心安理得的摒除愧疚忘了我,又因种种付出始终都没有回报,竟然做出那样的混帐事。
“果儿,我带你来这里本没有这个意思,而是为了旁的事情,是我说了轻薄之极的玩笑话,惹得你误会了。今晚......我们都做错了,是不是?”见她恍然又震惊,羞恼又愤怒,我这才回神醒悟了急急解释,实已懊悔到了极点,恨不得迎上去任她一掌劈死。
“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这么不知廉耻!你假,我比你更假,半点真心都没有过!从今往后我跟你再无瓜葛,什么约定都做不得数了,你若是还敢来惹我一次,我必......刀兵相见!”
我没用那止戈归元,生生受了两掌,其实伤的很重,却不及心中的剧痛。
我眼见她扑在素琴仙怀中痛哭,又眼见她随师父走没了踪影,心中竟似绝望了一般。
她是个骄傲之人,我自也有一股傲气。以前她不知我一片真情,我尚能嘻笑做作着用些无赖手段令她改变心绪,待她什么都知道了,却又拉不下脸面来了。只因,我已受不了她的丝毫轻看。
天明时我回到琉璃海,琉璃仙正在望霞台上独酌,他见我失魂落魄面色极差,自要惊疑问询。我已将诸般心事藏了太久,总要有个人可以倾诉,于是对他言明。他这见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跟她明明情意绵绵地拜了天地,怎么不过片刻便生了这样的变故。
“好友,你这数百年来用尽手段混世度日,经惯了奸狡邪戾的人事,也便时刻都疑心极重,凡事都喜欢深入几分臆想,遇到要紧的人事更甚。你的心性忒过繁复,她却是单纯率真极少做作,难怪你二人总要生出些矛盾。”
听了他的话,我怔然了悟。
情意虽真,性情忒假,归根结底竟因我无法守真。
“......你可愿意断情?”
三日后师父再度驾临琉璃海,皱眉看我良久后终于问了一句,定然因她如此哀求过了。
“弟子宁死不愿!”我跪在他面前言词铮铮,其实暗自迷惑过很多次,不知自己为何单单看中了她。也许我太向往她那样干净纯美无忧无虑的人生,也许我当她是个美妙到极致的梦,美妙到像一轮明月照亮阴霾的心境。
甚至,我只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是个癫狂痴傻之人。
师父淡笑,道:“但是她想了断,极想。”
“师父,您可也想......”我心如刀绞,想听他亲口说出如何打算她的将来。
“想与做毕竟是两回事,为师没有决定旁人未来的权利,只可做些仅供参考的指引。”
“那她......请师父示下,弟子今后究竟该如何自处?”
“愚笨!你已跟她偷偷行了大礼,竟还来问该如何自处?”
听来他竟没有反对?我愕然,差点喜极而泣。
“她需要冷静,你也需仔细思量,先心无旁骛随我三月,再去酌情处理。”
原来还有机会挽回,要紧的是,我始终当师父的决定会是最大的阻碍,没想到他竟给了最大的支持和鼓励。我越发对他感恩戴德,果真摒除杂念,又随他修了三月功法。他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却似无孔不入般进入我的思想,影响了我那漫长的一生,就算后来他已不在,我却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能犹在耳边。
我知师父在为她顾虑什么,那些顾虑也是我所顾虑的。我已当她是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却只怕终究是她漫长人生中的过客。也许真该趁她沉沦未深时及早了断,但若从没得到过,便不会那么无法割舍,也不会那么害怕失去。
我无法左右她的将来,能做的只是让她多记上几载,在她面前自戮双目时,心中却是一片平静,说出那些不了不休的决绝之语时,心中却已肯放她解脱,那时我有沉痛和绝望,更多的却是释然和期盼。
我虽自损目窍,却从师父那里顺利求来一双儿女,有他们陪伴,我才能少了许多烦郁愁思。其实我在竭力提升修为,也在竭力聚拢魔界势力,更要应付神帝父子的种种手段,少有空闲想她,若想,也是去想如何才能圆满那个遥远未测的将来。
护生减罪,情性由心,师父吩咐的这八个字说来简单,实则忒过沉重。不知何时起我已不是我,或者,原本那个我才不是真正的我。我偶有迷惑自己到底该是怎样的,十年来却始终都在随心而行,而我的心,自是受了师父的指引。
我以为自己等她百年也无怨无悔,十年后真见了她,得知她心有余情未了,竟怎么也压不住一腔怨恨。所以,我戴上一张冷漠疏离的面具,掩盖翻滚到沸腾一般的心绪,对她的热切使出种种冷待,心却总因她不经意的言谈举止而狂跳。
师父将她跟陆玉禁在幻境中百年,定是想让她早早成长起来,有足够心力去面对一切变故。
她也果真长大了,长成让我更加喜欢的性子。
然而,对她我向来是个自扰的庸人,也定是病得不轻。
相思病,别扭病,傲娇病,数病齐发,我已快被折磨疯了,偏偏她还使些手段激将和诱惑,不但利用素琴仙,还利用焚星宇,明知我极不喜欢,还故意跟他们亲近。我忍无可忍,只能该出手时就出手,管她将来会不会怨恨,先顾好眼前再说。
然后,我挖出那坛藏了十年的梅花酒跟她分享,终于得了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