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五百年便算是这仙凡六界的一度轮回,暂且避世五百年好好修炼,五百年后若是青蚺与神帝未死,那么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们报仇雪恨。这五百年来,有星子陨落成灰,有沧海化作桑田,世间的人事更迭无数,唯独心中的那些仇恨,不但没有被流光消磨殆尽,反而日渐深刻到如火焚心,伤神蚀骨无法解脱。十二年来,不,五百一十二年来,我已为报仇雪恨付出了太多,所以,真的已不可能再回头了......”
江昙墨的背影看来越发的沉重,梦果儿无法将他的感觉理解透彻,虽认为纵有再大的理由挑起纷争,伤人害命就是不对,却被他明明无比淡然却又听来分外沉重甚至带着些决然的语气压的十分难受,随他静静的站了片刻,才道:“为什么不能回头?我师兄说......”
“不要跟我提你师兄!他想度我入道,好为自己平添功德,便逼我吃那寸心缩骨,阻碍我报仇的步伐,让我陷在那些深入骨髓的折磨当中十二年,我实在是恨他!”
江昙墨一声冷哼,从未有过的冷冽语气,梦果儿吃了一惊,想到他之前对师兄的那些赞美,竟都是些做作出来的假话,颦眉刚要反驳什么,他却又轻叹了一声。
“也许,我其实并不是恨他,只是......有些嫉妒,不,是非常嫉妒。”
“我师兄......”
师兄当然很好,任谁都会忍不住嫉妒,嫉妒他那一身的成就,梦果儿却没有言语。
“我原本还以为,想要给你的一切你都已经有了,只要你过得幸福和快乐,那么是谁给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不知道,只要我们永不相见,你不会为我改变,我也不会再为你改变,你修你的仙道,我报我的大仇,如此便万事都好。但我终究控制不住欲这一字,也逃脱不了因果与机缘的摆布,果儿,我太想让你知道,世间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期盼着你能过得极好,却又怕你因我伤神伤心,就只能默默的记挂着你,远远的关注着你的一切,独自忍受那些铭心刻骨的万般滋味......”
“你......在说些什么?”
梦果儿越来越迷惑了,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为何只见过一面便将他牵绊至此?世上真有这么古怪的情缘么?这人,莫非是个癫狂痴傻的疯子?
“我说,你已经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还恰好来到了魔界寻亲,而我也厌倦了独自陷身其中,所以,我想让你就此认识我,了解我,喜欢我,依靠我,你心里没有师兄,也没有宋凡心......”
江昙墨终于转过身来,同热切的语气截然相反,笑容有些嘲讽,眼神无比冷漠,这副从未显露过的表情,叫梦果儿看的呆住了,暗自里怯意顿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大步。
“可惜,那只神兽太可恶,把我的努力全都毁了,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要杀了他,不但要杀了他,还要杀了你师兄,你觉得谁比好我便杀了谁,然后把你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样样都要假手于我,每时每刻,眼中能看到的只有我,心中能想到的也只有我,嬉笑怒骂贪嗔痴怨,一颦一笑皆是为我,这样岂不是很有趣?”
江昙墨面含笑意,语气无比淡然,好似在说些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话,却用清冷如雪的眼神表明了真意,梦果儿不觉间又退了一大步,颤声道:“你有病!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的确有病,无可救药的病,也的确是个疯子,为了报仇早已不择手段。你一定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对不对?”
梦果儿哼道:“别说从未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放眼宇内,定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很好,于你看来,我总归也是个独一无二的人了。”
江昙墨的语气不乏嘲讽,攸的闪身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迅捷到分毫也不容躲闪,见她的脸色在瞬间化作惨白,似乎已吓得半点都不敢挣扎了,又笑道:“你当我总在骗你,怎么此刻终于也信了?傻丫头,你要明白,有的人虽然没有骗你,却未必不会害你,有的人虽然骗了你,却未必就会真的害你,譬如我。”
梦果儿无言以对,对于此人的言行举止,真真假假的有些分辨不清,只能竭力遏制周身的颤抖,听他柔声道:“闭上眼睛。”便惊疑万分的配合着,耳边听到一声裂帛,眉目上随即一紧,被完全覆住了。
她越发的忐忑,捏在肩上的手指已然移到了腰间,身子被一条手臂紧紧的挟了起来,半点都无法动弹,片刻后鼻端闻到一股花草的香气,定然已出了那条密道,却顿时有疾风扫过,带来无数声清斥,还有无数道凌厉的劲气。
密道的外面居然有大批的埋伏?这厮居然早就料想到了?
梦果儿无暇去想细处,只侧耳倾听着,感觉江昙墨移动的速度很快,用的定是高明之极的身法,尖锐的啸声不绝于耳,可见斗法的激烈,她却半点也没受到波及,其间隐约觉得他的身子颤了一下,随即传来一片密集的金铁交鸣声,阵阵凄厉的惨嚎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不对,在一片浓烈的血腥气包围之下,她分明听到急促又沉重的喘息被迅即压至沉稳,“你......受伤了?”问完她便开始后悔,这厮连哼都没哼一声,哪里会是受伤了?倒是那一片凄厉的惨嚎,昭示着他方才肯定伤人害命了,于是她又换了一个问题,“你把他们全杀了?”因为见不惯而恨恨的语带质问。
“都是青蚺的走狗,他们不死,便该着咱们死!”
“这密道,青蚺怎么会知道了?”
江昙墨哼道:“定是那妖狐引来的!”
“她跟你有......关联,若是告诉魔尊这密道的出口,岂不是在引火烧身?”
“傻丫头,她就不会说,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条密道?”
也对,如此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了,梦果儿顿时无语,身子又被挟持着疾行了片刻,终于被放了开来,她匆忙越开几尺扯掉眼上的布条,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语带试探的问道:“你......真的受伤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很关心我。”
“我关心你个鬼!”梦果儿一声冷哼,话虽这样说着,待他缓缓走了过来,步履似乎有些沉重,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腥气,她顿时又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他右手上一点点滑落的血滴,急退几步道:“你方才杀了多少人?”
“不多,就只是青蚺手下雷部的十二名使者。”江昙墨笑的极其无谓,轻描淡写。
水火风雷四部各有三十六名使者,全都是青蚺亲手挑选出来的魔道精英,这厮却能带着一个不能动弹的累赘,在片刻之间杀了其中的十二人?梦果儿瞠目结舌,自知逃走无望,也只能怔怔的站着任他靠近。
“你不是说,我跟你在一起就不杀人么?”
“你看到我杀人了么?”
“......没有!”
这厮的狡辩竟是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梦果儿有点咬牙切齿。
“你莫非,真盼着我死?”
江昙墨皱眉伸出手指,似乎想要抓住她,却又缓缓收了回去,只恨恨的质问了一句。
梦果儿垂首不语,猛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衣无暇如雪,居然没沾到丝毫的血渍,两人方才一直靠在一起,怎么他身上偏偏沾到了,凭味道还似沾了许多?“你......没事儿吧?”她有些矛盾,不知该不该问这句话,到底没能忍住。
“有你在,我自然就没事。”
江昙墨轻笑了一声,似乎因那不乏关切的一问而心情大好,一把扯过她身上的仙霞兜,像是在用一件无比顺手的物事,指点着打开那件法宝,从中挑出一只小瓶,倒出几粒碧色丹药来,吃下一粒,其余的用指力碾碎在掌心中。
“愣着干嘛,快点帮我敷药!”
梦果儿瞠目结舌的看他做这一切,攥紧了手中的仙霞兜不能动弹分毫,“你......怎么会使这件法宝?”不但会使,居然还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无比准确的选出了最好的疗伤圣药!
“只要我想,就没人会有秘密,至于你,更是一点秘密都不能有。”
江昙墨一声诡笑,径直盘膝坐下去,扯开右肩的衣服露出伤口来。
梦果儿呆住了,方才的气恼和惊讶全都化作了愕然与担心,她虽常见师兄医病救人,却还从没见过这么狰狞的伤口,也不知受了什么法器的重创,整个右肩上的骨肉已经分辨不清,定然淌了不少的血,却因他穿的玄色衣衫而看不分明。
“虽说这药是你师兄炼制的,叫我很不喜欢,但的确功效非凡,也只能勉为其难凑合着。你说你带那么一堆旁门左道的丹药有什么用?就不能多带些疗伤治病的,譬如敷了以后不但伤口会好,还不会留下丝毫的疤痕,譬如吃了以后能治癫狂痴傻的疯病......果儿,你手抖什么?就这么一点点药,可别洒了浪费了。”
伤的这么重都没哼一声,这厮的身子绝对就是块石头做的,梦果儿屏气不言语,任他自说自话着,只竭力凝神小心给他敷药,暗自里也真有些后悔,后悔没多带几粒九转碧华丸来。可是,这药虽然功效非凡,所需的药材却都难得之极,师兄统共才炼制出十几粒,一下子给这厮用了大半,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却骨血相连的至亲之人,自然不能叫旁人损害分毫。”
所以,这才是他方才杀人的理由?梦果儿正惋惜她的好药,听他又恨恨道:“你愣着做什么?难道要等我流干血死了?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于是匆忙自衣服下摆撕下长长一条来,层层包裹住那一片伤口,最后手下发狠的一使力扎紧了。
江昙墨终于发出一声闷哼,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笑道:“果儿,你下手还不够狠,等我闲了好好教一教你,怎样才能叫人疼到痛不欲生!不过,拿别人来试验肯定要体会不深,不如......”
他沉吟着不往下说,意思却是明摆着,梦果儿不觉间抖了一下,匆忙退后几步,见他已阖上眼睛打坐起来,心道趁他疗伤时无暇分神,是不是应该赶紧的逃走?
“你要是敢走,我就斩断你的双腿,自脚底下一片一片的凌迟!”
江昙墨适时的冷哼了一声,梦果儿顿时没了胆量,静静的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内伤很严重?”问完她又开始后悔,这厮的威吓向来都是古怪之极,虽柔声细语却能叫人听得毛骨悚然,方才把话说的恶狠狠地,想来未免有点欲盖弥彰了。
她正咬了咬牙打算不管不顾的即刻便走,江昙墨却收了功法跳起来。
“只凭那些人怎能伤的了我?若不是......”
“若不是......怎样?”
“算了,你纵使知道也不会感激我什么,又何必多说?”
江昙墨一声轻叹,捏着她的脉腕便走,梦果儿心道他总归说不出好话来,也便不去追问,只是不得不佩服这厮对于魔界地形的熟稔,走到哪里都跟漫步在自家后院一样,七拐八绕的穿行在林间,难道真要寻个地方把她藏起来?
“要去哪里?”
梦果儿语带惊惧,却不敢挣扎半分,眼神扫过周围,只凭那些模样迥异的高大林木,根本就无法分辨此刻身处在何地,夜色黝黑,天上连半个星子也没有,根本就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江昙墨道:“逃命!”
逃命?她正惊疑不定,一道白芒落在前方丈许处,化作一位银甲仙将,正是神虎上符中的神兽妙妙了,她顿时欣喜若狂,刚要冲过去,腕上猛地一阵刺痛,骨头简直都要被捏碎了,便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猫兄,你来的......很不巧!”
江昙墨的语气似有恼怒,梦果儿心道,的确不巧的很,你这家伙看来伤重,定然不是妙妙的对手,难怪要急匆匆的逃走,然后她又想,待会儿若是妙妙要杀他,该不该帮他求情呢?
“不巧,何以见得?”妙妙上前几步,语气清冷,神情有些蔑视。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时候出现,会让一个大秘密现世?”